游丹庭以为他是害怕,安慰道:“放心,有我在,你动手了也没事。殷追月的修为身手都还行,他在银狐族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不、不低。”殷逢雪也不敢说太多,他觉得游丹庭大概知道什么,也不敢瞎说。 “殷追月,是他的本名么?” 这个就好说多了。 “是。” 游丹庭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顺着他衣襟向下,轻轻抹去水珠。 “方才我问小冷,他说不知道,”她轻声说,“……还是阿雪好,不会骗我。” 殷逢雪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他不敢看她。 大长老这个人……他一定和仇二一样,仗着妖尊仁名在外,说了些荒诞之言,然后被狠狠收拾了。大长老衣裳上全是血,他没问,大长老自己也没提。 殷逢雪心里冒出来一丝恐惧。 不是畏惧游丹庭强大的实力,而是恐惧于自己的处境。 如果说大长老劝他时,他是将被架在火上烤,那现在,他已经站在了炮烙刑具之上,只不过脚底垫了一块冰,看似美丽剔透,实则每一刻都离危险更近一步。 谎言迟早会被戳破的。 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刑房内,待宰的狐狸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命运。 殷追月正躺得无聊,他猜到这里就是外头流传的碧罗山刑房,还以为如何血腥恐怖,现在一看,干干净净,亮亮堂堂,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 余光瞥见刑房门开,他刚略微紧张了一下,就从镜中看到跟在妖尊身后的殷逢雪。 殷追月暗自思忖:“也不知道逢雪这小子到底说不说得上话,他自幼胆量就不大,就是妖尊把他当一回事,他也很难开口吧?”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把错认了,能拖一刻是一刻。 不过,大不了也就是来几刀,他一路修行到现在,也没少挨刀。 “交代交代吧。”妖尊入座。 “是,”殷追月作出痛定思痛的表情,从天顶明镜观察着游丹庭一举一动,“我骗取了紫麟宫主的信任,盗取宝物,企图私吞,罪大恶极,请妖尊责罚!” 游丹庭轻轻颔首。 上来就供认不讳的,她也见得不少。 不过……不讳确实不讳,却没有把话说全。这狐狸把煞气藏得再好,也瞒不过系统自动生成的建档数据。 杀了不少人,骗了不少人,这一身还不错的修为,不知有几成是他自己修来的呢? 这么好的修为,怎么打斗时却发挥得不行呢?这固然有她自带法力禁场的缘故,可也足以证明,殷追月这只狐狸,并不单单骗财骗色。 嘻嘻哈哈。游戏人间。只是他用以麻痹他人的外相。就算到了现在,他对于自以为隐秘之事,也绝口不谈,意图蒙混。 她的处理对他来说,连罪有应得都只够得上五分。 “阿雪,动手吧。” 殷追月不意她竟半点兴趣都没有,忙偏头道:“妖尊,您不问细点么?” 游丹庭不答,扶盏啜茶,只有殷逢雪,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近。他衣袖轻荡,一根银白长针,也在衣袖与手臂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一股说不清的恐惧忽然漫上心头。殷逢雪手腕微动,他也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从没见过这样的刑具,雕成竹筒模样的小水晶筒,下方跟风箱拉杆似的,上头则是一根极长的银针。 他开始以为水晶筒中空无一物,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盛满了不明液体,没有任何的灵气或者魔气。这……到底是什么? 殷逢雪犹豫地抬起手。 丹丹将瓶中的不明液体抽进水晶筒中时,并没有详细解释,只说知道他怕见血,所以这次动刀的活她来,他只需要把这液体注进殷追月的身体就行了。 “先慢后快,不用紧张。” 眼看大长老越来越慌,眼中连质问都消失了,开始拼命挣扎,殷逢雪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怎么办?怎么办!水晶筒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他抬头,先是看见自己苍白而为难的神色,然后,镜中丹丹向他微笑了一下。 殷逢雪慢慢垂下头,在说‘我害怕’和‘我不敢’之间犹豫了一瞬,选择了假作手抖。 他用针尖,轻而快地在殷追月手臂上写了一个字。 大长老先是抖了一下,随后,瞳孔微缩,他猛地偏过头,声嘶力竭:“妖尊!我能助你教化殷素之!” 殷逢雪一直注意着游丹庭一举一动,见她垂眸抬手,立刻松了口气,放下针筒。 “殷素之?谁是殷素之?”游丹庭撇了撇盏中茶叶,问得漫不经心。 殷追月说的是谁啊,根本不知道诶,不过不妨碍她已经装起来了。 同时,在谁也窥不见的神识域中,她点开系统搜索栏,正要打字却发现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殷追月这边却以为她是要逼他说出更多的东西来,心跳猛地一沉,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好。 说得多了,说不定会把逢雪这小子也暴露出去。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了两三瞬后,刑床边传来一个强作镇定的声音:“你说的殷素之,是山谷口踩了你一脚的那个人么?” “当然是他。” 大长老眼中闪过疑惑,殷逢雪却看见游丹庭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猜得没错,丹丹根本不知道堂弟的真名。 丹丹道:“你助我?你有什么本事助我?方才殷素之还装作不认识你。” 殷追月开口就十分炸裂:“就算他不认我,我也是他爹!” 殷逢雪大惊失色:“啊?” 殷追月只想保命,一股脑把心里话全吼出来了:“妖尊,这些信息,只怕您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不远万里来云京捉我!更不会让素之出来见我!您不如把话说明,何必步步试探?” 游丹庭眉梢一挑。 系统:“稳住啊宿主,一定把表情绷住了!” 游丹庭把自己掐了又掐,系统连忙把殷素之那天坑一样的功德数据调出来给她看,终于悲从中来。 她冷冷道:“试探,你以为我的话是试探?”以指作剑,只手腕一转利落一划,殷追月那只毛茸茸的狐爪应声落地,血流如注。 她起身,大步踏来。殷追月脸色急速青白,他脸上满是冷汗,却又死死咬着牙,不肯泄出一丝惨叫。 “今日只斩你一臂,我给你一月时间,如果做不到,”她拿起刑床上的针筒,“紫麟宫那里就别想回去了。” 就在殷逢雪和殷追月都暗自松了口气时,殷追月忽然眼前一花臂弯一凉,冰冷的液体注进血管,又酸又疼的感觉叫他忍不住尖叫出声。 “这是……什么?!” “这是延长寿命的灵药。”绝育嘛。 芯杆推到最底,游丹庭拔针止血。 “等会儿会有人来安排你。阿雪,走吧。” 她转身出门,殷逢雪也顾不上快要厥过去的大长老,连忙跟出去。 他非常不解,明明想了办法,有了交流,妖尊也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为什么她还是要……惩罚?或者处置?他不明白。 “为什么?” 山里的雨越落越大,正适合赏雨。 “阿雪来。”她弹指,院中灯笼应声亮起,昏光落在小银狐失魂落魄般的脸颊上,倒有一种……别样的俊俏。 她牵着殷逢雪,两人并排坐在躺椅上,温柔地问:“你觉得,他应该被惩罚么?” “……应该。” “那就对了,这是惩罚,不是交易。何况,我已经饶过他一只手了。” 她指着院外那条小溪:“修行者从入门至飞升,共九次劫数。雷劫由三递至九千。每一道,都是一次考验,修行是逆天出世之途,考验只会更多更难。百姓们有府衙青天,我游丹庭不敢自夸,却也愿做这一块磨刀之石。” “你以为你能替天行道么?” 这道声音穿透雨幕,殷逢雪不禁转头看去。 院外竹篱边,小溪劈里啪啦地涌动着电花,那些一闪而过又源源不断的冷光间断地照亮着殷素之的脸颊,雨水顺着面具光洁的弧度流下,给人一种他正沉默着流泪的怪异错觉。 游丹庭微微一笑:“我当然能。如果你愿意,你也能。” 碧罗山监狱,道门公认的质优公正老牌基地。 “你我道不同。” 雨水斜飞入檐,游丹庭抬手便是一把碧伞,她单手抖开,唇角微勾,鄙薄轻笑:“我倒不知,原来杀妖灭族,也能算道。” 她将伞撑在她与殷逢雪中间,声音骤然冷下:“碧罗山没有盗亦有道的谬论,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殷逢雪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或者说,他不想在这两人对话时待下去。 “呃,他,他在里面。”他结结巴巴地指了一下刑房。求你快走吧,我看你从各方面被锤着打也很尴尬的啊。 好在殷素之没有继续找死,他进了刑房,夹着殷追月就走了。大雨倾盆,他却看也没看一眼旁边的伞。 殷逢雪一面想大长老身上还有伤,不该淋雨,一面想这么走好像有点潇洒,正有点羡艳,可想到冰冷的雨水,又觉得还是算了。他遗憾转头,就见游丹庭神色复杂。 “你说,小冷他是不是叛逆期还没过?” 没听懂叛逆期是什么意思,殷逢雪想了想:“他是挺叛逆的。”爱幼不知道,但完全没有尊老的美德,拳打堂哥脚踢老爹的。 “还说听话呢,”游丹庭说,“一点也不听我的话。” 那会儿就该给他录下来,每当小冷叛逆就给他放一遍。她向系统吐槽。 系统讨好道:“宿主,咱们过两天可以钓个鱼,然后我帮你录下来。” “……”是她的错觉么,总感觉这个功德系统并没有多积德。 “可能是我给他绰号取错了,”游丹庭思考了一下,“都说人如其名,说不定叫他小暖或者小热就好了。” “不如改成小善良,直接一步到位。” 系统人性化地在她脑海里模拟出一个场景——殷素之一拳干爆了在山谷口闹事不配合登记工作的人,神秘莫测地说:“谁是小白毛?进了碧罗山,你得叫我小善良郎君。” 游丹庭满头黑线:“……我错了,我不迫害小冷了。” 系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宿主,以后这么炸裂的话少说。被伤害可以向身边的人寻求抚慰,但不能去伤害别人。” 它好像在暗示什么?游丹庭没回答。 一旁,殷逢雪作为银狐族的暗钉,根本不敢说话。他怕他一开口,丹丹就会夸他。 就这么沉默片刻,他忽然意识到撑伞的是对方,连忙伸手:“我来吧。” 其实也不一定要坐在这里撑着伞,在这儿排排坐赏雨其实挺傻的,不过游丹庭还是微笑着把伞给了他。 “阿雪。”交接的那一刻,她忽然唤他。 离得这么近,同在一伞之下,再清明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慌乱起来。 殷逢雪心口一跳,伞身一倾,他连忙将伞撑正:“怎么了?” 丹丹凝视着他,手轻柔地、如捧起一片花瓣一般,轻轻落在他侧颊,微微的温。 “你能不能……” 她越靠越近,眉眼间满是叫殷逢雪说不清滋味的温柔和喜爱。 殷逢雪心如擂鼓。 “能不能……变成狐狸啊?” 啊? 脑子里闪过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但在游丹庭期待的目光下,他‘……’着放下伞,默默变回了原型。 “哈哈!”游丹庭一把抱起可爱蓬松的小白狐狸,伞就搁在外沿,挡住大半雨水。 她抱着狐狸快快乐乐地躺下,手从头一把撸到背,又厚又软,还暖呼呼的。从今天起,碧罗妖尊的解压方式就从睡大觉变成撸狐狸了! 细雨扑在伞面,轻轻的响。 她点点小狐狸的鼻头:“等我睡着了就回去吧。”还是系统说得对,寒心的时候直接强行快乐,就真的会快乐。 小狐狸点头。 “阿雪,听我的话,不要跟着我做这个。等假期结束,你就去找缇铃,先跟着她上点课,其他的再说。” 殷逢雪其实也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也就接受了命运,继续点头。 游丹庭被叛逆小冷伤到的心又添了一丝安慰。 游丹庭入睡极快,她睡着了很安静,好半天,殷逢雪听雨声听得入迷了,忽然感觉背上的手正慢慢滑落,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轻巧地跳下去,化为人形,正想离开,又有点拿不准。 看看天,这雨是没完了。盛暑深山亦有寒气。 殷逢雪没犹豫多久。丹丹是朝里侧卧的。他绕过躺椅,夜雨自后袭来,一丝一丝,像绵绵的针刺在背上。 他弯下腰,抱起正沉睡的她。 都说人要是真的睡着了,身体是很沉重的。也没有嘛。 内室像个有些凌乱的大书房,摆了许多花草,湘帘半卷书柜林立,有淡淡的芸草香气。沿墙三条长案并成一张书桌,也卷满了书册画卷。 连排花窗前挂着数坛兰草,垂下纤长草叶,也挂了几点雨水,正滴落在倒扣窗沿的书上。 床榻就在内室尽头,顶悬一幅金绿山水罗帐,山峦迭起处,亮如孔雀翎羽。 他安静地穿过整间内室,然后轻轻地、慢慢地将她放下,盖上纱被,拢好罗帐。 “晚安。”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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