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个一路猛冲，过路来往人妖频繁，见他们手里有号牌，就知道是赶去宿舍，竟也无人拦下问一问。 就这么看准时机，一人一妖渐渐走出了竹房子的区域，悄悄潜进竹林。 待入竹林腹地，仇二手脚发痛，说要歇一歇，殷逢雪就将他扶到一块石头边坐下。 仇二自在那里歇息，殷逢雪盯着他的背影，却陷入深思。 如果，这个时候把仇二杀了，那算不算他在妖尊那里立功了呢？可是，仇二是被他带出来的，杀了他，究竟是立功还是钓鱼呢？ 说到底，他不觉得他们可以这么轻易地跑出来。 “啾啾！” 仇二抬起头：“哟，这山里还有这么大的鸟呢！” “是挺大的。”殷逢雪搭了句腔，心却猛跳了一下。 这土匪是人，自然听不懂那两声鸟鸣。 他抬头看向正落在竹梢上休息的两只大鸟。羽毛一般的鲜艳，钩爪一样的有力。 “喂，狐狸，你不会是想和这个凡人一起跑吧？” “不对，我看他是想杀了他。狐狸，你看着不像杀过人的，干什么搅这个浑水？” 殷逢雪不能说话，想让仇二听不懂可太简单了，可是荒山野林的，总不能让一个活人忽然发出狐狸叫吧？ 左边大鸟：“你想杀他，出了山再杀吧。山里有禁制，你杀了人妖尊会知道的。” “就是，出去杀。” 殷逢雪叹了口气。 这两只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就算方才他有什么想法，听了这话，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那边石头上，仇二也不敢休息太久，感觉手脚痛得没那么厉害了，就招呼殷逢雪：“好兄弟，来扶哥哥一把。” 殷逢雪慢吞吞走过去，刚把仇二拉起来，还没迈出一步，这人忽然一个倒栽葱，眨眼间便顺着斜斜山坡一下滚出好远！ 殷逢雪：！ 他知道肯定是有谁使坏，抬头一看，果然两只坏鸟笑嘻嘻扑起翅膀。 “这可是我们哥俩最后的存货了，送给你了。” “路还远，送你们一程咯。” 他打眼一看，坏鸟们的‘存货’还真有点本事。 仇二那一路滚下去，竟然没碰着半根竹子，倒是滚过不少笋尖，他被扎的嗷嗷乱叫，距离越远，叫声越发幽怨。 殷逢雪一跺脚，没办法，只能听着两只鸟的狂笑追着叫声过去。 好不容易逮住人，一拉起来，他已经眼冒金星，手脚都软了，泥鳅抽了筋似的，迷迷糊糊看着殷逢雪：“孙子——看你爷爷……干什么？” 辈分又回到最初起点的殷逢雪无奈，只能把人背到背上。 都做到这份上了，只能继续向前走。本来也就是逗这个土匪玩的……反正……山脚一定会有禁制的吧？ 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殷逢雪经过半个时辰，终于走到山脚，往前再一步，就是平整山路！ 他试探着往前一迈，碰见了一层如水般的界限。 把仇二放下，又试了试，却没碰到任何东西。 果然，仇二已经上了名册，出不去了。 殷逢雪一阵狂喜，正打算原路返回，忽然身后传来飒飒踩叶声。 他回头一看，冷郎君站在一株枫树下，隔着面具盯着地上的仇二。 “你……”殷逢雪呆了片刻，“你怎么能比我还快？”他可是跟着一路滚下来的仇二狂奔下山的啊。 冷郎君先哼了一声，傲慢得不行：“因为我不像有些废物，除了一点法术，别的什么也不会。” 殷逢雪颔首道：“我明白，你应该是很有技巧地滚下来的。” 看着冷郎君拳头咯咯捏紧，他哈哈一笑：“我开个玩笑嘛，堂弟。你是不是来捉人的？来来来，快来，我正愁一个人不好背他，上山可比下山难。咱们一人背一会儿，互帮互助一下。不过回去过后你得帮我打个掩护啊，就说他自己跑了，我不放心追过去看，然后就追上来了。” 冷郎君毫不留情地踹开拦在两人中间的仇二：“你走吧。他，我会带回去。” 殷逢雪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抄手环胸，慢慢地摇头：“我是来救你的，我不走。” “你这种废物，有什么资格说救人？” “我修行上是挺废物的，可是别的事情上，堂弟，你不一定能比得过我。” 冷郎君不悦：“比如？” “比如你来碧罗山三年了，妖尊对你笑过几次？” “……” 殷逢雪瞬间得意得眉开眼笑。 他拍胸膛保证：“你放心，我特别讨人喜欢，一定能救你出去！你也不要灰心，成天这个废物那个废物的。我知道，这样说的人，其实都是在自卑，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在说自己，所以……” 他洋洋洒洒话未说完，忽然胸口大力袭来，白光一闪，奇妙瞬间中，他仿佛明白了急速翻滚中的仇二是什么感觉…… 再爬起来时，他已被冷郎君一掌打到了山道中央。 摸摸脑袋上被磕出来的大包，他有点不解：“堂弟，我是要救你，你干什么一定要拒绝我？” 冷郎君不语，提起仇二后颈，转身离去，还没走得两步，一个脑袋带着贱兮兮的笑容从旁边伸出来。 “堂弟，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好妖，我来去自如。”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你堂弟？我从未承认过我是你堂弟。”冷郎君忽然问。 殷逢雪愣住了。 “就因为我也是银狐？”冷郎君嘲讽一笑。 总算堂弟被他各种操作破了防，这个问题一定要好好回答。 殷逢雪想了想：“本来，我也只是试探，但是昨日我提到‘殷素之’，你有反应。” “这并不能……” 他飞快道：“而且我在你房间里发现了带有‘殷素之’名字的日记本。我看了，对不起。” 冷郎君眼瞳一缩，提起拳头：“你——” 殷逢雪假作躲开，嘿嘿笑道：“你要是答应跟我回族里，我就把我日记本也拿给你看。堂弟，承认吧。” 冷郎君沉默半晌，忽然把手里的仇二往地下一贯，狠狠踹了好几脚。 仇二连声哀嚎都没有。 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蹿起来，冷郎君却盯了他一眼：“虽然从年龄上来说，你是比我长几岁，但是！你这种修为，我实在不能认你为兄。” 殷逢雪没接茬，只问：“殷素之？” 面具后，对面的妖好像闭了闭眼：“殷素之。” 殷逢雪淡淡一笑：“没事，你不认我，你依然是我弟弟。” 碧罗山对于恶人恶妖来说，大概说是地狱也不为过，堂弟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性情偏激一些，很正常。 不过……他总会找机会把这一掌打回去的。 想着想着，殷逢雪犹豫了一下。 日记本其实是族内的要求，要小妖们将自己每日修行几何心境如何的情况记录下来，族里狐狐都有，所以他……他就随口诈了一下堂弟。 没想到他这么单纯，真是令狐惊讶。 要不把真相告诉堂弟吧？一定会被打死吧哈哈哈哈…… 殷素之忽然问：“你在想什么？别浪费时间，快走吧。”殷逢雪正要说话，他却道：“让他们换个能看得过去的来救我。” 说来说去还是看不上他。 “谁能打得过妖尊？你要是能举荐一个出来，我立刻转头就走。”殷逢雪没好气地问 这谁能解？殷素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他也烦了，正要再来一掌，却发现眼前的殷逢雪迅速趴了下去，还死死抱住了仇二的胳膊。 殷素之皱眉。 “你干什么？” “小孩子别问大人的事，”殷逢雪得意道，“有本事就把我扔出去咯。” 谁知，片刻之后，他竟然真的被殷素之扔了出去，连带着半死不活的仇二，一起砸到了山道上。 他再次惊讶地爬起来：“你能打开禁制？” 殷素之垂眸看着手掌：“三年了，我总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殷逢雪：“那……” 他忽然止住。 能出来又怎么样，妖尊能抓他一次，难道就不能来第二次？ 逃出去也没有意义。 他沉默了一会儿，背上仇二。 “好，我明白了，后会有期。” 殷素之的脸依旧藏在面具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看见阳光从两侧竹林中漏下，落在殷逢雪跌跌撞撞的步伐上，连踩起的尘烟都泛着金光。 半晌，他慢慢地冷笑一声，转身上山。 那边山道上，殷逢雪一边走一边想：“大长老真是英明睿智，对付妖尊果然不能靠武力，只能靠智取。还好长老们是派我来了，我心软嘛，看堂弟这么惨，一定就坚持要把他救回来。堂弟其实对我也还不错，怕我被妖尊发现，就三番五次地要赶走我。就是说话难听了点。” 他站住脚。 其实堂弟的天才之名，他是从小听到大的。 被关在妖尊这里，怎么也打不过对方，当了‘一力降十会’中的‘会’，他心里一定很憋屈吧？ 他自觉把所有人的心理都摸得透透的了，还是忍不住叹来叹去。 本来只想逗下仇二，没想到现在只能靠仇二引来妖尊，还得敷衍这土匪一阵，真是难熬。 算了算了，为了银狐族！为了堂弟！忍忍吧。 月上三杆时，仇二终于苏醒了。 他还真是生命力顽强，这都没死。殷逢雪忍不住感叹。 谁知这人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指着他大笑。 殷逢雪摸不着头脑：“大哥，你笑什么？” “我就说你是个凡人吧！”仇二笑道，“你看，你要是个妖精，出了碧罗山不就该好了。” 殷逢雪确实还是一身伤。 堂弟那句话说错了，比起他用法力自愈，还是妖尊的药更厉害。他略微汗颜。 “我还真怕我想错了，招了个妖精来，”仇二用圆圆的手掌指了指怀里，“兄弟，大哥这里有饼子，拿出来吃吧。你也饿了一天吧？这是哪儿？” 殷逢雪不敢进庙宇道观，只找了破房子住下，一边摸饼子一边道：“就是一座废宅。大哥，你后头有计划没有？” 他把饼子撕成两半，仇二却摇头：“大哥嘴里干，你吃吧，等找到水我再吃。而且……”他张开嘴：“你看我也没牙齿。快吃吧兄弟。” 殷逢雪听他把整个饼子让给自己，虽然厌恶此人，也难得有点感动，心道原来书上说的是对的，道上也有道上的道义规矩。 他正艰难啃着饼子，却见一边靠在柱子上休息的仇二脸上渐渐扯起笑容。 “大哥，你脸抽抽么？” “兄弟，”仇二道，“咱们也认识两天了，你的名字大哥还不知道啊。” “殷逢雪。” 仇二咂摸了一下：“附近没听说过姓殷的富人啊？” “我家在北方，离这里挺远的。” “那就是两三天回不去？” 殷逢雪想了想：“回不去。” 他还没学会御风之术，四条腿跑也得跑大半个月。长老们为了让他惨得真实，连个法器都没给留。 他正有些哀伤，忽然一只圆手伸到眼前，横在饼子上，殷逢雪下意识抬头，却对上仇二的狞笑的脸。 “那你就别吃了！” 手上一空，仇二竟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饼！ 殷逢雪惊呆了。 “小子，爷爷是为了你好，吃多可要没命的！” “什么？”他反应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可是辛辛苦苦救了你出去！” “从今往后，再敢称你我，你就等着肚子痛死肠子搅烂吧！”仇二满面凶相，“爷爷可告诉你了，这饼有毒，你敢不听我的话，大家都别好！” 殷逢雪道：“我现在搜你的身，也能把解药搜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施法，悄悄将毒素排出，思考着该如何处置这个坏东西。 仇二嗤道：“解药不在老子身上，你要是不听话，这辈子都拿不到解药。去，弄点吃的来！” 殷逢雪捏了法力的拳头在身后闪了又闪，片刻后，他顺下心气，假装听话地出门了。 就在方才，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不如就这样虚与委蛇下去。 万一他正在欺压仇二时妖尊降临，那不就彻底露馅了，他现在吃吃苦，却能在妖尊那里维护好形象，不是挺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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