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叫上小怜便冲出了院子。 一步入西厢院,便见张怀贤正坐在院中的山桃树下。 许是折了的胳膊恢复得不错,他上着夹板的胳膊支于毂车扶手,一手擒着一卷书,徐翻徐看。 闻听脚步声,轻一侧头,待认出是宋唐心,复又专注于书卷,轻道:“悟安不在!” 宋唐心一屁股坐到他身旁的石凳上,“我自然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 他眉头一扬,放低书卷,笑看她:“那可真是稀罕!” 见他如此淡定,一如无心,宋唐心不免有气,“你不知有妖女纠缠悟安?” 他艰难一伸手臂,将手中书卷轻放于石几上,正色看她道:“知道又能如何?” 宋唐心顿时无语,“他对你那么好,你忍心看他被妖女拐走?” 他弯唇一笑,一摊手:“自然不忍心,所以才让他下山,一走了之!” 宋唐心讶然:“是你让他避出报恩寺的?” 张怀贤轻一点头,“也只能如此!” 她这才释然,须臾后又是一愁:“这妖女与尚云明沏行径如出一辙,若她不善罢甘休怎么办?” 张怀贤轻一耸肩,坦然道:“我不知!” 他确实不知。 这突然冒出的尚云顿珠,如一滴溅入油锅的水,惊得报恩寺这口油锅‘油花’四溅,他将才也正在犯愁。 宋唐心双手攀上毂车的扶手,殷殷近望他道:“你奸诈狡猾,能不能想想办法,将这妖女赶走?吓走也成!” “奸诈狡猾?”他不悦,“不像是在夸我!” 宋唐心立即悔悟,甜甜笑开,改口:“我说得急了。是运筹帷幄。张都督乃谋算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的神人!” 他目光定定看着宋唐心,良久方一叹:“我倒希望你是真心夸我!” “真心真心,十分真心!”宋唐点连连点头,诚实道:“你也就脑子好使了!” 他失笑看她,又无声一叹。 “别光叹气,你快想啊!”宋唐心催道。 他细眸一闪,吐字轻轻:“渴!” “噢噢噢!”宋唐心忙站起身,“我给你拎水壶去!” 待宋唐心回屋拎出水壶,又倒满一杯冷茶,然后支腮望他,殷殷期待。 他一挑眉,目望茶杯:“喝不到嘴里!” “噢噢噢!”宋唐心关心则乱,忘记了他手脚不便,忙端杯、送杯到他唇边。 小心喂他一杯茶饮尽,他轻一砸嘴,阖目仰天,似在沉思。 宋唐心咬指静候,时不时驱敢前来捣乱的蜜蜂,还时不时狗腿地替他拈掉落于肩头的绿叶。 只她等了许久,坐等得屁股发麻,终忍不住催问:“可想到了?” 他唇角微不可察一弯,缓一睁眼,张开嘴良久,缓道:“……没有……但我饿了!” 宋唐心胸口起伏,忍了又忍,强柔声道:“那,我取斋饭给你,待吃了斋饭应能想出吧?” 他闪了闪细眸,轻一点头:“应许能!” 应许能?宋唐心咬牙。 若吃了她端来的斋饭还想不出,她就让他怎么吃进去,又怎么吐出来! 站起身,她径直出了院子,不甘不愿替张怀贤取晚时的斋饭去。 身后,张怀贤轻笑目送。 悟安急急下了山去,寺里又正忙着接待西阗来使百数人,除了那个张扬跋扈的尚云顿珠来此一顾,无人问津。 他被悟安撇在院中枯坐,没有午斋、无用茶水。 既然宋唐心送上门来,不使唤她更待何时? * 兰时日暮,落日熔金。 西厢院里,宋唐心取来晚斋后,耐着性子给张怀贤喂饭。 张怀贤目光落在盛了杂菜的碟子上,毫不客气指挥。 “来块豆腐……唔……软嫩多汁,不错!” “来块芦笋……啧……清甜爽脆,妙极!” 宋唐心面无表情一一听从,待饭菜用尽,她将碗筷一放,支肘合握两手,冲他一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他忍得住笑,却忍不住腹中上窜的气。 打了个悠长的饱嗝后,终于开了口:“欲令人听话,不外乎威逼利诱!” “怎么说?”宋唐心眼睛亮了亮,静待下文。 “这威,报恩寺威不过西阗王;逼嘛,报恩寺慈悲为怀,自然使不得雷霆手段;这利,那位顿珠郡主想来也不缺银钱使花……眼下看来,唯有一‘诱’可用!” “诱?”宋唐心脑子立时转动起来。 “可我对那位妖艳郡主一无所知,却不知她喜好为何?”张怀贤神色凝重,弯眉微蹙,是真犯了愁。 宋唐心脑中灵光一闪,一拍石几道:“我知道!” 说完,一双眸子在张怀贤全身上下逡巡,看得他不知所以然,低头自顾,“我身上长花儿了?” 花倒没长,但于报恩寺养伤以来,张怀贤许是睡得好,又吃着素斋,又没去怡君楼夜夜寻欢。 清心寡欲之下,他眼下那对饱满的卧蚕没了青淤色,若将他稍加修饰,倒显秀色可餐。 宋唐心一笑,贪婪盯着他道:“尚云顿珠好男色,可以□□!” 张怀贤整个人顿住,唯一双细眸望入她眼底,读懂她那不怀好意的笑。 他缓缓抬起两只上着夹板的胳膊,戒备一捂胸:“你该不会……想我使美男计吧!” 宋唐心一挑眉:“正是!” 他弯唇笑开,一扬眉:“你眼里,我也算美男子?” 宋唐心站起身走到毂车边,手撑毂车扶车弯下腰,细细打量他,若有所思道:“我将你打扮打扮,修饰修饰,便算!” 他仰眸就近看她的脸。她身上千香百味毫不客气地散入鼻息,滑落到脸前的三千烦恼丝拂得人心底酥痒。 千娇百媚的脸近在咫尺,偏她满脑子都是推他出去□□别的女子…… 艰涩一动嘴皮,他盯着她问:“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必然愿意!”宋唐心眉开眼笑一拍他的肩。 “你费尽心思讨好尚云明沏,所求不过高官厚?。若能哄得她开心,讨得她欢心,将心思从悟安身上转到你身上,她带你回了王都做了郡马,那泼天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么替我考虑,”他淡漠一扯嘴角,“我该好生谢你才是?” 饶是宋唐心粗直,也能听出他话中的酸涩味,不愿意? 她凑他更近一些,眸子亮晶晶再道:“张怀贤,我救过你一命,也曾说过,要你‘以身相许、做牛作马、以钱来报’,可记得?” 他静静看她,未置可否。 “眼下,正是你‘以身相许’来报的时候,只不过你这身,是许给顿珠郡主罢了!” 宋唐心一拍他的肩,哄道:“与其同青楼女子鬼混,莫若将心思花在尊贵的西阗郡主身上。你那红颜知己无忧虽我没见过,但这位郡主却是见了。她这姿色想来也不比无忧差,不是吗?” 他默了须臾,点头一笑:“听着……像是好打算?” “我们各取所需,两全其美。”宋唐心雀跃而起,“事不宜迟,我回屋里取梳子,给你好好挽个发!” 望着宋唐心一走三蹦的背影,他轻轻一叹:“我这身……看来还挺有用处?” 留宋唐心在此,不过是想与她多呆一呆,没想却把他自己绕了进去。 宋唐心取来灯,梳子,镜子。 掌上牛皮防风灯,微红的灯火便照亮了张怀贤容色玉曜的脸。 宋唐心拨开他脸畔遮挡的发丝,双手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赞叹:“往日看你,只觉你眉眼藏尽奸计。时下看来,竟然眉清目秀!” 她掌心微暖,体温透过肌肤烫入心底,他一颤长睫,贪心一问:“比之悟安,如何?” 话出即悔,随即垂下眼睫,避看近在咫尺的宋唐心。 他有成人之美意,怎又拈起悟安的酸?俊美过悟安又如何,宋唐心眼里从未有过他一刻! 她眼中不仅没有他,对他之误会,还高过塞北那片祈连山脉! 偏他这羞涩一垂睫,却教宋唐心看得呆了一呆。眼前的张怀贤向来脸皮厚似城墙,何曾有过含羞带怯的时候? 心尖荡了一荡,她立时收稳心神,将他的发丝收拢一半于手中,在头顶挽了个松散的髻,取他本有的绿玉簪轻轻插入。 后又顺了顺余下的发,左看右看后,她反手于自己头上取下一朵绒花,给他簪于鬓边。 “你这是,”他揽镜自照,忍笑道,“准备将我打扮成相公馆里的小倌儿?” 宋唐心在脑子里补了补,他以这形象向尚云顿珠施媚撒娇的情形,顿时捂嘴笑得前仰后合。 未待她笑罢狡辩,他又正色道:“快给本都督搭个戏台子,今夜,我要好生唱上一出美人计!” 宋唐心笑罢,也正色道:“要不,再给你涂上香粉,点上胭脂?” 他将铜镜放下,自傲道:“大可不必!本都督花容月貌天成,定如你所愿,将那顿珠郡主迷得神魂颠倒!” 如此自信?宋唐心不觉后退两步,将他又细细打量。 不过挽了个乌黑发髻,捋顺了闲散的青丝,一身素白袍子一如既然往宽松空荡,却于月色灯下,散逸着清冷的绝尘之感。 虽看得她挪不开眼,但气质过正,少了些许诱惑之意…… 一思及,她伸手将他松松的领口扯开了些,露出一抹如削的锁骨。 他讶望肩头那只纤白如玉的手,又一望自己被扯露的半片雪肩,再一望宋唐心失神的脸,傲然问:“想占我便宜?” 宋唐心非是被眼前人半片雪肩所诱,目光定在张怀贤大露的颈子上。 他颈子间短系着一块鱼形玉佩,小手指大小,白如凝脂……竟然与此前给她那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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