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早晨崔先生将问题给她抛了回来,神川就开始冥思苦想起来,桌上铺开的宣纸却半天没落下一个字。 见她苦恼,山岱递了她一盘桃花酥,劝她歇一歇,道:“这算是崔先生给的‘出山’之题了,还有半年时间,相当宽宥,何必急于一时。” 神川一面咬着酥脆香甜的桃花酥,还是一面在想,为什么陈朔不能倒戈瑞王呢?他既然能力出众,在谁手下不是都一样吗? 若天下终究是瑞王的,那他如此努力不是也白费功夫。若圣人最终守下来了,那他人都到阴曹地府去了,有什么嘉赏他不是也花用不了么。 “对了,陈朔现下在何处?” 山岱正要开口,外头婢女进来通传道:“别业外有位老人,自称来自典籍处,求见大小姐。” 典籍处的老人?那不正是昨日想见没见着的么? “快请到花厅去。” 外头的雪又下了起来,今日的雪比往常都大些,纷纷扬扬下得挺成气候,在地上铺上了一层雪白。 典籍处老人的突然到来,带来了陈朔已死的消息。 林甘在庆功宴上,叫人用带倒刺的长鞭,硬生生鞭死了陈朔,鲜血流了一地。 老人红着眼眶,道:“陈家当年还在府衙的时候,陈朔才豆丁儿点大,最爱和他哥哥两个跑到市集上去玩……” 说了几句,老人又觉得在他们面前说这个不大妥当,连忙掏出一本文册和一块玉件将来意说了:“这是陈朔抄录的一本文集和他随身的玉件,方才几个老家伙为他收了尸,只怕林甘不能轻饶我们,只求大小姐能帮助,留住这两样东西。” “举手之劳。” 身后的侍女替神川接过了东西。 “有一事,我想请教老先生。瑞王势大,有能之士何不投身于他?” 老人道:“同根之人何故挥刀相向?圣人虽不算勤政,但各方官员却都是为国为民的好手,四境安定百姓安居。而瑞王生就残暴,遑论下属,如此行径,有识之士孰能投身于他?” 不过这终究是旁人的答案,要递呈老师,还得自己体会。 她吩咐山岱开始着手收拾物什,三日后便离开闽州。 山岱揶揄她:“离家半年确实也该回去了,家主和夫人成日书信催着呢,要你早日回去选个郎婿。” “无法无天了!”神川被他说笑了,作势要拿引枕砸他。 神川的物件儿一应用的是最金贵的,当时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一个车队六驾马车,要走的时候自然也要收拾好长时间。 不过现在毕竟到处有战乱,车队也不宜太过张扬,山岱只盯着带上必须用的,其他的暂时留在夷山别业里。 正在别业里一片祥和忙碌的时候,山下的将乐又闹腾起来了。 正是陈朔的哥哥陈列将军带着两万人马,兵临城下了。 自大如林甘,怎么会料到他从前线抽调的兵马刚走不远,后脚陈列就带人攻上去了。陈朔死后短短两日,王师已经收回包括延平在内的三城,更是在第三日,打到了叛军在闽州最后的营地。 被围困在将乐区区半个时辰,林甘就已经丢盔弃甲,偷偷带人向夷山上逃跑了。 自此,瑞王在闽州的部署因陈朔的死宣告失败。 只要陈列防守得当,叛军就永远失去从水路攻打江州的机会。 真是好一着棋。 临行那日,外头的雪早已不下了,日头打下来却更加的冷,神川领山岱去拜别了崔先生,在大师兄何初归的目送下,坐上了返京的马车。 知道夷山上那位住了小半年的神大小姐要离开闽州了,陈列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一向不屑与权贵来往,特别是神家这种毫无家国大义的家族。 还是陈列的军师兢兢业业生怕得罪了人,亲自来送了一趟。 军师抄手躬身站着,脸上露出尬笑:“大将军正主张全体县衙安置百姓、放粮施粥,实在有些抽不开身,特派老夫来送一送,大小姐莫要见怪。” 马车里的神川靠着引枕漫不经心地挑选窗格里的书籍,山岱正在外头和军师应酬,她掀开帘子略跟他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此行目的是返京,原本按来路,过苏、江二州是最安全且最舒适之选,不过因崔先生反问她的最后一个课业尚未完成,神川还是决定先四处走走。 于是此行改道,将前往徽州。 马夫扬鞭催马,行过半日,在神川翻看到陈朔那本课业的时候,才想起那枚老先生托付的玉件儿忘了送还给陈列。 羊脂美玉十分剔透,雕琢出来的玉笛把件分外精巧,可惜现在也不可能返头回去了。 神川把玩了一下,把它缀到了腰上,转而翻开了陈朔的课业。 这位小将军的字可算是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年纪轻轻有如此笔力,肯定是下了苦功夫学字的,再看其文: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无怪他宁死也要与瑞王作对,这陈朔,倒真是个奇人。 可惜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在,斗争避无可避,一人之力,有能改变什么呢? 现如今陈列确实因陈朔之死收回了闽州,可是瑞王的兵力,却不是现在的王师能够抵挡的。 这么多年风调雨顺,圣人又喜好修筑庙宇宫殿,下发给军营的银钱少之又少,以至于军营中人暗中去经商种田的比比皆是,这也导致平日士兵们都疏于锻炼,现下突然临阵磨枪,哪里还来得及。 他们走走停停几日,才摸到徽州的边界,越靠近徽州,才发现这里流民越多,境况也越凄惨,个个瞧着都憔悴可怜,妇人抱着孩子甚至没有哭的力气,丈夫们则拖着布包四处流窜。 这里附近已经没有驿站可言了,房屋大部分都倒塌了,或者被烧成了灰,稍好点的也很脏乱,许多流民瑟缩在屋里,山岱可不敢让大小姐住这种地方。 看来只得在马车上将就一晚了。 婢子取了一些水,开锅做饭,路过的流民直勾勾看着,眼睛好似发出绿光,只差扑上来抢夺了。 也是旁边的十几个带刀侍从威慑着才让他们不敢寸进,不过若他们果真聚集起来哄然扑来,只怕也很难拦住。 山岱皱了皱眉,心想在此地过夜太过危险,恐怕需要连夜离开,前往徽州,那里是瑞王麾下大将薛林的驻地,大小姐去了自然安全许多。 用饭的当口,来求助的一波又一波,都被侍卫拦下了。 “老爷小姐行行好,家里的孩子实在是饿极了…”马车五丈开外,年轻女妇抱着稚子不敢靠近,只能扯着嗓子虚弱地喊,眼眶通红却哭不出泪来。 看着骨瘦如柴的小孩子,众人也都面露不忍,但还是没有过去给他们食物。 用过饭,山岱就要他们收拾启程。 此时天幕将晚,侍从婢女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即刻驾马车离开。 原本的驻地上,山岱问了神川的意思,在那偷偷留下了一半食物和水,任流民取用。 神川掀开帘子往后看,那些流民们全像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努力哄抢,丝毫没有了体面。 她悄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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