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摇摆不定的苏晓月,宋瑾瑜心中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他深知苏家对于她来说如何重要,像她这样重情重义的姑娘,是最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受苦的。 走投无路之下,只有牺牲自己,才是最好的办法。 事到如今,虽然有点趁虚而入的意思,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毕竟权衡利弊,现在林铮不能给她的,只有他才能给,盲目的寻求磊落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相信苏晓月是个聪明的女人,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过了良久,苏晓月沉默不言,二皇子也并不心急。 他知道她心中必会挣扎一番,然后有如他愿的正确决定。 既然尘埃落定,那么让她多纠结一会儿,又有何妨呢? 如他所言,他心中对苏晓月并没有男女私情,更多的是征服欲,和胜过林铮的卑鄙快意。 他对自己的这种偏执心有些不喜,成事者不可有太深的执念。 那么就这片刻,只属于宋瑾瑜,他想要彻底享受这一会儿属于胜者的欣喜。 他给足了苏晓月时间,让她好好思量,然后乖乖臣服。 “殿下。” 她终于开口了,他自信的一笑。 她十分恭敬的称他殿下,而不是像每次那样,言语中带着调侃和不屑。 宋瑾瑜淡淡然的看着她转身,一颦一笑都真如养在深闺的碧玉一般,盈盈施礼,毫无破绽。 此刻她受过惊吓略微苍白的俏脸,裙裾的脏污,微蹙的娥眉,紧抿的樱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霎时间苏晓月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让宋瑾瑜微微失了神。 “多谢殿下抬爱,晓月...” 她微微抬头,不假思索。 “不愿意。” 宋瑾瑜从来做事总是做一分想三分的,纵使心中早有准备,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中有一,苏晓月会拒绝他。 但在他的印象中,那样的情景该是她如往常一般破口大骂,冲动果断的。 印象中她就是那样的人,不计后果不顾缘由,任凭本心。 他有些矛盾地,一边揣测她不得已为父屈服,一边又隐隐期待她反抗起来。 毕竟包括林铮在内,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像苏晓月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自由气息的人,是无比羡慕的。 他断没有想到,她会从容得体的拒绝他。 她此刻的淡然令他突然有些失措。 好像站在眼前的人不是那个敢爱敢恨的苏晓月,而是一个颇有城府和心计的姑娘。 她没有因为他的威逼而怒斥他,也没有因为他提出的条件而为难。 她只是不失礼节地摇了摇头,然后说,谢谢你啊,我不愿意。 “苏小姐如此果决,可有想过苏大人的下场吗?” 对着这样的苏晓月,宋瑾瑜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还试着想要说服她。 苏晓月看起来仍旧波澜不惊,在失去父亲的短短一天里,她终于学会了苏文和希望她学会的冷静。 她不愿再跟眼前这人争辩,坚定地笑着说:“二皇子殿下,自从到了京城,我爹就没有一日过得安心,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每当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总是不说。” “想来苏大人是忧心苏家飘摇不定,担心你的安危。” 宋瑾瑜破天荒地跟她交起心来,二人相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 苏晓月点点头:“我从前也是这么想。可是直到今日,二皇子跟我说完这些话,我才终于明白,我爹怕的究竟是什么。” 宋瑾瑜不解。 “我爹怕的是我身不由己,怕我不能自在的活着,怕我终有一日会为了苏家委曲求全,付出自己的一生。” 她眼里闪着泪光,言辞却坦白而笃定。 这是苏文和的私心。 他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怕的不是苏家荣宠一时而后又跌落谷底。 他要的不是家族昌盛,也不是富贵荣华,自始至终,他不过求一个顺心,平安。 这也是为何他百般看不上苏婉儿的情郎,却还是放她跟那人离开的原因。 他宁愿付出自己的大好前程,赌上苏氏一族的名誉,也不希望自己深爱的人在皇城的禁锢中渐渐失去神采。 唯独这一点,他百般顾忌,谁也不愿信。 皇上再有通天的本事,不也无法护住他情深不寿的林后,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二皇子不甘心地劝道:“那么苏小姐就甘心看着苏大人身败名裂吗?” 苏晓月咬咬嘴唇,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还是肯定地说:“是。我爹的苦难,也是我的苦难。我知道他宁可死,也不愿见我妥协。 我只求你网开一面,放过我祖母和母亲。 至于我爹...我相信苍天有眼,他是清白的好官。 可若命该有此一劫,我爹死了,我便陪他一起死。” 面对这样的苏晓月,宋瑾瑜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愧疚的情绪敲打着他的心。 就像每次面对小郡主天真的目光时,自惭形秽,无处遁行。 他知道苏晓月不是在敷衍他,她虽是女子,却有个言出必行的性子。 可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为实在十分愚蠢,愚蠢的可笑,他却笑不出来。 这就是苏晓月,这就是苏家的选择。 他整个人都好像被凉水浸透一般,面对这样的结局,理所应当又难掩失望。 但他无法再心软,他当然现在就可以使些手段证明苏文和的无辜,证明苏大有的攀咬是无中生有。但父皇天生多疑,此举多少会牵连庄家,会使母妃伤心的事,他不能做。 他看着苏晓月,还是冷笑道:“既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愿苏小姐不会后悔。” 她不会后悔的。 他此言一出,自己都觉得自己话实在多余。 他深深看了苏晓月一眼,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但他敬佩她的抉择,所以他难得认真地一揖,郑重道:“苏小姐,保重。” 接下来就交给命吧,他不会再从中作梗,也不会冒险保下苏家了。 若是父皇能马上消气冷静下来,或许苏家也能无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大可能。 就看老天是不是要她活下来了,他倒头一次觉得,这样的人若是死了,实在可惜。 尽管结局不如愿,宋瑾瑜还是吩咐侍卫打点过那几个活下来的狱卒,叫他们好生伺候着苏家。 此举倒还真吓到了他们,往后再有女眷关进来,嘴里也不敢再不干不净。 苏晓月回到装点得当的牢房,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自己还真是不识好歹,享不起福。 只是她心中已经有了那人,便再也容不下任何,要她违背自己的心,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了些,再见到祖母和母亲时,她还是有些无颜面对。 老夫人早就坐了起来,脸色看着也好了许多,此时正骄傲地坐在榻上,喜滋滋的。 还没等苏晓月说话,她便大喝一声:“好!” 吓得苏晓月一哆嗦,她又道:“不愧是我养的孙女,有几分我的气度。月儿的话,我和你母亲都听到了,要我说,你压根不必求那二皇子,我们一家老小不如就此一道祭了天,早登极乐!” ...... 要不是早知道老夫人这一上头就胡言乱语的性子,苏家娘俩还要以为她是吓糊涂了。 苏晓月还有些犹犹豫豫,老夫人便语重心长地说:“月儿,你莫以为祖母冲动。再早我是不知其详,但苏家自打你太爷那辈起,就是行得正做得端。 你爹是清清白白的,便是死了见到阎王老爷我们也不怕! 你可切莫学那些戏词里的女子,做些个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蠢事,祖母第一个不答应!” 苏文和莫名其妙进了狱中,本以为是皇上一怒之下追责自己失察,关几天也就得了。 没想到听着听着,才知道事情变了味,竟是贪贿。 也不知是谁打点过,他自己单独被关了一间。 他没有急着为自己鸣冤,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恐惧。不知为何,自从再次进了京,他总觉得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怕死吗?自是怕的,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不怕? 但他还有更怕的事。 所以他也不吭声,就闷声自己坐在草席上,听着旁边刑房的哀嚎,脸色木然。 此处关押的都是重犯,狱卒自然也稳重些,没有污言秽语的调笑,只是指点着他,悄悄议论着什么。 如此过了三日。 皇上一直拒不见人,就连康王难得出府进宫,也碰了一鼻子灰。 这事真是触到了宋帝的逆鳞,事关兵卒和京察,动摇国本之事,哪怕错杀几人,他也不想放过任何。 更别提屡屡碰壁的林璟,就连魏青都不忍再劝他回去,只见他来了又走,跪也无用,求也无用。 百官纷纷议论,也不知这林大人究竟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如此执着,成日去替那苏文和求情。 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要将所有涉事官员,不必查罪问责,也不必严刑拷打,直接不由分说全都砍了。 圣旨还未拟下,若是定了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林璟总算坚定了神色,起身向御书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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