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端端正正地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屋内的冰鉴消弭了夏日带来的暑气，透出丝丝清凉，学子们端坐其中，听先生讲学。 整个上午，谢宁都处于懵逼的状态。 红楼梦的书中并没写到柳湘莲的外祖母是傅轻，自然更没有提及傅家在姑苏，果然书上是基于主角人物延伸的剧情，像英莲柳湘莲这样的人物背景并未写全，要自己探索。 这一想法刚在谢宁的脑海中冒头，便有人走进了屋内，谢宁的目光霎时便落在了来人身上。 依旧是初次时花白的头发，和蔼可亲的笑容，仔细一瞧，不就是那天在书铺偶遇的老人家吗？ 这会出现在傅家学堂，饶是谢宁再愚钝也该知道，此人便是傅轻了。 为了不显得失礼，谢宁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诧异的神情，老老实实地跟着大家一起，对傅轻行礼。 傅轻上课前并未多言，只粗略地讲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始授课。 术业有专攻，傅轻所要传授的自然是医学知识，古代医学的入门即是草药，傅轻便教大家如何辨认草药，甚至列举了不少草药的特性。 医学的知识有些晦涩难懂，起初还有人认真听，渐渐地课堂之上便响起一些窃窃私语声，因傅轻的放任，阵阵低语变为嘈杂的喧嚣。 谢宁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对众人的散漫并不太在意。 她暗暗庆幸，幸好柳湘莲带自己来了傅家的学堂，不然自己可算真的同傅轻这个医学大家错过了。 尽管傅轻讲的只是比较粗浅的医学知识，但是对自己来说，有的学，就很满足。 整堂课上，众人的漫不经心与奋笔疾书的谢宁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轻的视线扫过谢宁，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复而垂眸，继续讲下去。 时间转瞬即逝，一晃便是三五日。 柳湘莲来到姑苏以后，愈发觉得一些事变得怪异起来。 他的母亲是傅轻的小女儿，傅远梅。 傅轻的医术只传自家人，不仅如此，她对继承人的德行，天分，都要求甚高，母亲当年不传医术给自己，一是自己无甚兴趣，二是天赋不够，否则傅轻怎么也得拉着她学一学。 母亲对此事向来严瑾，怎么突然要收外姓学徒，女人的直觉让傅远梅心生警惕。 他带着丈夫和儿子大老远特地前来姑苏探亲，就是想要打探清楚其中缘由。 带上柳湘莲纯粹是顺便，傅远梅和丈夫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谁都没有在意他的行踪，他年纪尚小，玩心也重，本打算趁机玩个痛快，没想到表弟表妹看不惯他的得意样，日日在傅轻面前揭穿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傅轻当下就做出决断，把他送到自己府上和表弟表妹一起念书。 傅府的私塾没有特意区分年龄，采取□□学，上课的内容虽然多元，却难免让一些孩子觉得太过繁杂。 一些人觉得有些内容并不在科考之列，便对一些课程兴致缺缺。 有时候先生会找到傅轻，希望老夫人能够整肃课堂纪律。 傅轻却并不赞同让孩子们强行学习自己不感兴趣的课程，只是让先生多指点认真听的孩子们，其他的孩子可以听之任之，只要他们不要打扰到别人即可。 久而久之，孩子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教育方式，对于自己不甚喜欢的课程，则不予听课。 柳湘莲也是开小差的其中一员，但他不学并不是因为目中无人，而是他在京城时便已得了先生的教诲，他本就聪明，对于这些知识更是早早地烂熟于心，再学便有些索然无味，也就懒得去听了。 傅家这边的子弟，没有和柳湘莲意趣相投的，如此便让柳湘莲更觉得乏味，三天两头地催促柳母赶紧打道回府。 让他意外的是，在姑苏竟然能遇到谢宁，那个有意思的小娃娃。 本想着谢宁这个四岁的娃娃，肯定大字都不识多少，整日对着先生的之乎者也，必定一刻钟也待不下去，那他便能带着谢宁四处玩耍。 让柳湘莲意外的是，谢宁不但课堂上极为认真，竟然还都听懂了，甚至还能根据先生所讲的内容，提出自己的见解，每一位给谢宁上过课的先生，都对她赞赏有加。 柳湘莲惊诧的同时更多的却是郁闷，让谢宁入府念书，本就想着让她陪着自己玩乐，四岁的小娃娃念什么书！ 岂料自己全程只能做那个目送谢宁追着不同先生问问题的小可怜。 在自己的谋划下，一手拉进府中陪玩的小妹妹，自己却只能在课间间隙，同她聊上几句，或者下学后同她出门玩耍，柳湘莲难免心生抱怨。 可这些也都算了！让柳湘莲最愤愤不平的是，自己的母亲原本对自己在傅府念书，就持的是放任自流的态度，却在见到谢宁如此孜孜不倦以后，整日将好好念书挂在嘴边。 这段时日他经历了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唠叨。 从前他尚能有几时清闲，不喜欢的课不去便是，而今他日日被母亲摁着读书！每当这时，他就无比后悔，自己为何要拉谢宁一起读书？这不是给自己找虐吗！ 想逗小孩儿，去甄府不也一样吗！ 现状不会因为柳湘莲后悔就发生改变，盛夏悄悄过去，即将进入秋天，树梢的叶子慢慢变黄，片片跌落，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悠悠落地。 这天，柳湘莲正思考过几日沐休去哪玩，柳母一句话便打破了他的幻想。 “收拾下东西，我们过几日要回京了。” 虽说自己也曾盼望回京，但突然得知离开在即，柳湘莲还是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何时出发？” “等你外祖母忙完收徒事宜吧。”柳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通过这些日子的旁敲侧击，她也明白，母亲年事已高，收徒也是迫不得已。 柳湘莲却是怔愣一瞬，收徒？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小小又勤奋的身影，会是她吗？ 姑苏最近八卦频生，茶余饭后，人人都不闲着。 其中一个就是东街头原先一个萧条的客栈被人盘了下来。 客栈原本在街头，人流稀少，占地面积还挺大，原主不知用来做什么好，便一直搁置，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那盘下来的商家要买来做什么。 再就是一条小道消息，听闻宠妻无度的知府大人竟带了一个小妾回家。知府夫人乃是姑苏首富的女儿，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若此事当真，这富家女儿不得一巴掌将知府呼出去，这条八卦倒是存疑。 最后一条，便是姑苏人一直持续关注的事件，傅大夫终于要宣布学徒人选了。 跟傅轻学医，不仅能学到一门手艺傍身，就凭傅轻在姑苏的威望，她的徒儿很快便能在姑苏成为家喻户晓的女大夫。 一直期盼着傅轻宣布学徒人选的百姓们，在胡八走出大门前，就将傅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胡管家在傅府门口张贴了告示，众人一股脑围了上去。 告示上先感谢大家对傅家收徒的支持和关注，接着就宣布了学徒人选：甄英莲。 众人看了告示，都一脸不明所以，纷纷交头接耳，“甄英莲是从别处慕名而来的大夫吗？我在姑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啊？” “是啊，从未听过……” “嗐，甭管是谁，这个甄英莲能得傅大夫的青眼，定然是有点本事的。” 大家讨论半响，也没讨论明白，这个甄英莲到底是谁？从何处来？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包括傅轻的儿子傅远洋。 此刻，他气势汹汹地冲到正厅寻傅轻，一点也没有尊敬母亲的意思。 “母亲，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选了一个四岁的奶娃娃做徒弟？”傅远洋心中愤恨，口气就显得非常不善。 他一直盼着傅轻能收一个家世没那么好的人为徒，毕竟学医辛苦，能吃苦的人必定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姑娘，如此，便更好让他拿捏。 若是年纪同他相仿，就再好不过了，他可以将其纳为小妾，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人家替他卖命，一家人嘛，帮衬帮衬是应该的。 要是年纪稍微大些，也无妨，可以签作长工，哪怕傅轻离世，这个学徒也能很快地扛起傅家这堆烂摊子，替傅家赚银子，他照样拿去挥霍。 可是傅轻收了谢宁！且不说甄家也算乡绅世家，再说甄家如今和柳国公一家交好，柳湘莲如此护她，自己就动不了她。 何况！谢宁只有四岁！ 就算从自己在私塾念书的儿子女儿口中得知谢宁如何聪慧，可那毕竟是四岁的孩子，别说学医，恐怕连字都认不全！如何能撑得起偌大的傅府开支！ 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便愈发口不择言。 “你不是说，你的医术只传给自家人吗？” 傅轻缓缓端起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傅远洋，傅远洋狠狠瞪着傅轻，能吼能嚎却不敢上前动傅轻分毫。 待傅远洋的耐心差不多告罄了，傅轻这才抬头看他，“是你非要我收徒，我收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许是傅轻在傅远洋面前一直是慈母形象，难得听到傅轻用这种语气说话，傅远洋下意识辩解，“不是不满意……只是我实在想不通，那么多人报名，你为何会选个四岁的娃娃。” “四岁怎么了，四岁也比那些目无长辈的人强。” 傅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瞥了傅远洋一眼，他似乎被那一眼看透了心思，悻悻地垂着脑袋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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