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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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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3第二十二章

陈柏的叙述,是从一个困扰了古往今来无数统/治者的问题开始的。那些能够成为统/治者的人,不论他们究竟是英明神武、愚顽残酷还是单纯的运气爆棚,不论他们留给后世的究竟是福是祸、名声是好是坏……但不可否认的是,‘竞争上岗成为统/治者’这件事情本身,无疑就证明了他们必然具备一些杰出之处。而这些杰出的家伙,却是前仆后继地倒在了这个问题之前,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这个问题就是……如何永久地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会对美好的东西有所憧憬,并希望那些美好永不流逝。在这一点上,统/治者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在为此而努力,只不过统/治者所拥有的东西更多,于是他们所要保住的东西也就更多而已。

——但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寿命。人是会老的,人老了,味蕾会迟钝,逐渐分不出山珍海味与粗茶淡饭的区别;眼睛会混浊,逐渐看不清美/人的香/肌雪肤与孩子们的笑脸;身/体会虚弱,逐渐扛不住恶/毒的疾病与积年的风霜……到了每一次呼吸比黄金和白银还要珍贵的时候,人就要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失去”是这世上最残/忍凶/恶的恶/魔,而“时间”则是最冷酷公/正的刽/子/手,当这两者勾搭成奸,一起向人下刀子时,这尼玛谁顶得住啊?反正那些统/治者基本都顶不住,所以他们纷纷出招了。这些统/治者们,有求仙问道追求永生的,有风光大葬视死如生的,有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总之,这些千奇百怪的花/招可以如此概括——首先追求长生不死,实在不行的话就退而求其次,死后继续享受,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古猎头族的统/治者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他们的法子,稍微要别出心裁和高逼格一点。这些古文明野蛮人寻求长生的手段就和传说中东方天庭的神仙差不多,神仙们长生不老靠蟠桃,他们靠血兰花结出的果子。

——根据洛帕族中流传甚广的“如何获取神迹之地”小指南可以得知,遗忘之地的神灵墓地中有一株血兰花母株,顾名思义,这母株当然是能受/精的,而且受了精以后还能结果。这母株也很奇怪,在常态下,它生下来的果子长大以后全是一水儿的雄花,然后它又和自己的亲儿子们继续搞乱/伦,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但若是母株在受/精后获得巨量的养分,它就会产出一枚非常特殊的果实,这果实在顺利长大成花后,会出落成一株漂亮可人的雌花……

这种与蚂蚁类似的繁殖方式是如何形成的,恐怕只有天知道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血兰花的雌雄个体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主要体现在二者的食谱上。

——血兰花雌株,是食肉植物。实际上,雌株开花结果的过程,就是这老/娘们心狠手辣的猎食过程。它的花散发香气(这香气的效果比雄株好很多),吸引一些食草昆虫与动物,然后把这些单纯的小可爱们像嗑瓜子似的咔吧嚼了(这些小可爱们还能顺便给它授个粉),接着它就一门心思地开始结一大堆果子。这果子比花儿还厉害,即使是普通果实的果肉,都含有非常充沛的生物能量,若是从角斗/士的角度来直观衡量的话,一枚果子大概能让李/明夜这个档次的角斗/士全属性永久提升5点。毫无疑问,果子的诱/惑力可比花儿大多了,这会让动物们疯狂地蜂拥而至,然后要么成为血兰妈妈/的花肥,要么成为血兰宝宝们的顺风车。

由此也不难看出,为何古猎头族会发现“特殊果实”的奥秘了。古猎头文明就像任何一个古老文明一样凶/残野蛮,他们特别喜欢搞活/体祭祀这玩意儿,结果有一天,他们兴许是打了个大胜仗,一高兴就在祭祀的时候奉了很多祭品……于是吧,这雌果就应运而生了。这雌果虽然比雄果牛逼很多,却到底是没法儿和仙种蟠桃比的,雌果虽然因其蕴含的强大生物能量而能够延缓衰老、增加寿命,可这显然与“不老不死”还差了老远的距离。但寿命长了,人可以用来瞎折腾的时间也就多了,到最后,古猎头统/治阶层硬是给折腾出了一条永生之道。

——灿烂辉煌的古猎头族,对于巫术、灵魂和黑魔法的研究之深入,乃是现今的洛帕族人所无法想象的。他们发明了一种仪式,这种仪式可以让人的灵魂像脱衣服那样脱掉老迈枯朽的囚笼,投奔另一具年轻健壮的身/体。不得不说这剧情有点眼熟,很多修仙小说里都出现过、怪谈小说里也出现过、甚至《阿凡达》中也出现过……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古猎头族最后一任大祭司,这货乃是惊才绝艳之辈,有通神彻鬼之能,甚至能超脱于肉/体,以纯精神体的形态生存于天地之间。此人搞出这转/生仪式使自己得到永生之后,不由就动了歪念头,决定通/过这个仪式介入王/权。当然,这个转/生仪式本身就很适合搞一些争/权篡位的阴/谋诡/计,世人多/肉/眼凡胎,能通/过肉/体看透灵魂的人还是很稀少的。

掌握了教权的大祭司开始为自己的野心造势,若是一个人有无尽的时间,那么任何庞大可怕的阴/谋诡/计都会变得非常容易实施。在古猎头王国最后一任货真价实的酋长还很年轻时,大祭司就开始修改教/义与培植党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所有人的思想。若是仔细审视一番现如今的洛帕人,你还能发现他所遗留下来的些许成果。

——“肉/体不过是一具皮囊,是人与天地、与自然、与他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唯有灵魂长存,恒久不灭。”

——事实再一次胜于雄辩地证明了,所谓宗/教不过是当/权者的工具,它就像个素颜的小姑娘一样可以任人打扮;信/仰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它会让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发地成为某些人的喉/舌……而个人的思想与意志,却又是那么的脆弱、摇摆不定和易于掌控。

当然,光是影响思想是不够的,大祭司还为此展开了一系列行动——比如散布“只有灵魂强度足够的人才能承受转/生仪式”的谣言来打消酋长有关“被阿猫阿狗篡位”的后顾之忧、比如塑造自身形象来进一步博取酋长的信任、比如为一些贵/族阶层成功举行转/生仪式、比如悄悄训练自己的心腹模仿酋长的行为举止和说话语气……他拥有很漫长的时间,也拥有足够的耐心。

没有任何意外的,在几十年后,大祭司成功将自己的心腹扶上了酋长之位,从此他王/权教权一把抓,无尽美好的未来在他面前展开,无数宏伟的蓝图等待他去实现。但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得逞后还没享受个一百年,古猎头王国就嘎嘣一下因为地陷而灭国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憋屈、或许是由于被害酋长的诅咒、或许是出于身为祭司守护古猎头国的执念,这大祭司空有大能,最后居然成了类似地缚灵一样的东西。对于这位大能者来说,这真是一个相当讽刺的结果,但万幸的是,这并不是他最终的结局。

时间咔咔走,苦逼的地缚灵祭司熬了几百上千年,某洛帕部族中一个名为昆特的小伙子在机缘巧合下进入了遗忘之地;又过了一两个月,该部族酋长自感年老体衰离死不远,遂率众再度进入遗忘之地,结果却再度被灭团。但这群人之中,却逃出了一个身强力壮堪比杜查的家伙。这家伙在进入遗忘之地时还是一个倒霉催的战败俘虏和古老仪式的试验品,但从这个鬼地方逃出来时,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在遗忘之地里游荡千年的灵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世界之大,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也是别人故事中的一撇背影。从昆特的角度来看,遗忘之地中的经历是他的一场冒险,也是他的噩梦之源;从那位不具名俘虏先生的角度来看,遗忘之地是他的终焉之地;从老酋长的角度来看,遗忘之地是他美好的希望与最后的绝望;而从祭司的角度来看,这里曾经是家乡,然后是责任,接着变作了野心和囚笼……到了现在,这里不过是浩瀚天空下某一片最普通不过的雨林,它很美丽,充满生机。

——说到这里,事情还和脱离大部/队捞偏门的陈柏没啥关系,但接下来就有很大的关系了。

大祭司先生从遗忘之地这吸口气都要得肺癌的地方跑路之后,自然要找个洛帕部族落脚,而这个部族呢,不巧正是瞭望者基/地附近的另一个洛帕部族。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国际基因科技公/司是何其的幸/运,居然完美闪避了与这等传/奇级别千年老妖怪的正面交锋啊……

千年的沧海桑田过去,大祭司先生对荣华富贵、权倾天下的执念也淡了不少,昔日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天浇花撸豹、每日得过且过、连别人欠钱不还都无所谓的佛系青年。这位佛系青年虽然一天到晚都挂着迷之微笑、动辄给人灌个心灵鸡汤、看起来特好说话的样子,但考虑到他当年的风云,便可以知道,想要从他身上挖掘出遗忘之地隐秘的难度,恐怕不亚于以非主角身份从少林寺扫地僧手中坑来百年功/力……

然而陈柏就做到了。这一方面,是因为祭司大人活到这境界,能打动他的东西基本没有,唯一能让他稍微有点在意的,恐怕就是“未知”了,而来自于雨林之外的陈柏正好满足这个条件。第二方面呢,也是陈柏发现这人居然身负隐藏支线任务,再花钱用徽章一查询(非阵营模式下查询需要付费),我靠,这成天傻乐的白/痴居然特么是个传/奇级土著人物……

陈柏多乖觉的人,他赶紧就拿出了大学时泡校/花的功夫去刷祭司大人的私人关系。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初的陈柏成功泡到了校/花,而现在的陈柏在一系列复杂琐碎不知所云狗屁不通的任务之后,终于把祭司大人的私人关系刷到了……友善。

对,就是正面关系中最低档次的友善,可见大人物们普遍非常难搞。但必须考虑到,祭司大人毕竟是个寂寞如雪的扫地僧,他足有千多年没和人唠过真心话了,于是某一日,祭司大人漫不经心地给陈柏发了个任务,其内容大致为——“今年的雨水很好,老夫掐指一算,丰收的时节又快到了。你要是没事做的话,帮我去个地方摘几个果子吧。”

已经被折腾麻木的陈柏当然就问了——“什么地方?什么果子?”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陈柏从成天乐呵呵撸豹浇花的佛系祭司口/中得知了这一段隐秘,这些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故事差点把他给雷焦了。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坑爹任务已经做到了最后一关,终于要开始发好处了……

要知道,陈柏劳心劳力忙到现在,是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好处的,甚至就连这“摘果子”任务的最低档次收益,都得等他把血兰花雄果(对,祭司要的是比较大路的雄果)弄到手之后才能兑现——比如他可以选择直接把雄果吃了拿属性点回归(据说是无毒的,但也难说,毕竟任务发布人有黑历/史),也可以选择再历经千辛万苦跑回祭司大人跟前交任务,从而打动这个千年老妖怪,并从他身上真正刮一次油/水。

简单地说吧,想要真正从这老妖怪身上刮油/水,可谓是实力、诚意、机缘、情商缺一不可,而且在大量投入之后也未必能见到回报(中途挂了的话,人祭司是不管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老妖怪的所作所为确实相当符合他世外高人的逼格和身份。当然,这倒不是这老货在拿乔玩套路,只是人家做人做到这份上了,真真是“功名利禄皆粪土,皇图霸业草上霜”,你不逗人一乐让人耍个开心,人凭啥给你好处呢?

不过不得不说一句,这老东西到底还有几分厚道,作为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他倒是在陈柏启程前把遗忘之地的攻略给陈柏交代了一通。由此顺便又解/开了一个隐秘——为何昆特旧部能一路跟开挂似的直奔目标,甚至能够重现失传已久的古老转/生仪式?这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简单了,以祭司大人的通/天彻地之能,即使身为地缚灵,想要给昆特旧部族的侦察勇/士们托个梦啊啥的,还是非常手到擒来的……

——“你等一等。”李/明夜出口截断了陈柏,“你的意思是,穆图康先生告诉了你所要面对的一切——包括地/下河道的路线、通往神灵墓地的捷径、雄果和雌果的获得方法与作用、血兰母株就像个歇斯底里的婊/子一样危险……但他却没有告诉你,六年/前那支部落灭/亡的具体原因?”

“‘他们的贪婪激怒了神灵,神灵降下惩罚,神的怒火将他们埋葬。’这是他的原话。”陈柏此时面对李/明夜已经平静了很多,“我后来想了想,他无疑是在警告我不要自作主张地去碰价值更大的雌果,这或许是一个没说出口的考验吧。他在考验我的心性,同时也在考验我的行为是否有国际基因科技公/司的授意,如果国际基因科技公/司得知雌果的作用,他们一定会想法设法举行血祭,而血祭……或许会引发某些灾/难性的后果。”

李/明夜微微点头,在她看来,陈柏的推测还是相当靠谱的。如果穆图康祭司说的都是事实——他说实话的概率很高,因为他没有什么必要撒谎——那么事到如今,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将昆特旧部族的灭/亡之谜与血兰雌果联想到一起。因为很显然,老酋长只不过是略有点老,并不需要马上更换躯体,所以血兰雌果才是他的最佳选择,这一点也可以通/过当初老酋长携大批奴/隶进入遗忘之地的行为来证明,而且毫无疑问,这正是由穆图康祭司所授意,显然彼时的祭司大人是并不介意让老酋长弄几个雌果尝尝鲜的。

但问题就在于此——若是穆图康祭司当初亲手布置了这一切,那如今他为何又要行此自相矛盾之举?他给出了同样的信息,却表达了截然相反的意图,显然其一有利,其一有害。可是根据种种迹象显示,老酋长和穆图康祭司合作得还是很愉快的,前者甚至还重现了转/生仪式来让穆图康祭司脱困。而从穆图康祭司的角度来说,他既已出世,自然既没必要害老酋长,也没必要害陈柏,他与这两人有没有利益冲/突倒在其次,关键是此等大能若要灭人,相信不论是老酋长还是陈柏都只能闭眼待宰啊!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这一点陈柏确实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不过他也看得很开。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呗!正所谓情势比人强,在对方不论想/做都跟玩儿一样的情况下……对于一个知情识趣的聪明人来说,乖乖听从对方安排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穆图康祭司不仅强大危险、深不可测……而且其手中,还有陈柏无比渴望的东西。

“我想和你们签订一个契约,在这次历练之中,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行为,甚至可以放弃本次历练的一切收益。”陈柏缓慢地说道,他的语气显示这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只希望……接下来在探索血兰母株时,如果恰好有血兰雄果,那么分给我两枚雄果,然后放我离开,让我可以回去交任务。”

通常情况下,角斗/士们在签订契约时,契约条件中是不可能会出现如“不会做出任何对其中一方不利的行为”这样模糊的条款的,因为契约一旦经由系统公证生效,那么这个所谓“不利行为”显然有非常宽泛的界定,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直接攻击、恶意欺/骗、辱/骂等等。总之,带有主观恶意的行为肯定是会被囊括在内的,至于其他非主观因素的界定……可以参考斗兽场“和平模式下不会发布涉及角斗/士之间对抗性的任务”这个简单粗/暴的标准。

这个堪称丧权辱国的条件一出,众人都有点惊,似海雾这等面冷心软的女子甚至略略现出一丝不忍之色。然而阿斯特罗倒是轻轻地“唔”了一声,眼中深邃的蓝影微微一凝,片刻后,笑了:“你终于发现了吗?”

阿斯特罗的反应让陈柏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通/过这个反应试探出了对方的杀意。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发现得太晚了,对吧?你,堡垒的阿斯特罗阁下,亲自担保不会让人伤害我,但是你们可以把我的防毒面具摘下来,这里的空气会让我休克无法回归,然后你们可以用间接手段杀死我……我当时就应该发现的,但是恐惧让我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除此之外,你还用‘一切既往不咎’来保证我回归以后的安全。多诱人啊!所以我就答应了。”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这是和平模式,用这种方式杀死我,不仅没有任何奖励,甚至连杀/戮值都没有……靳哥,你就这么恨我吗?”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靳一梦。

靳一梦垂目盯着陈柏被灯光刷得雪亮的脸,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你背叛我、坏了我的事、挡了我的道……咱俩也算认识很久了吧!陈柏,你仔细回忆回忆,所有这么严重地得罪过我的人里头,你是不是活得最长的一个?”他眯起眼自己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比你活得更长的了。”他蹲到了陈柏跟前,“刚才你一直在说,我一直在听,在想我还有什么理由让你活着……”

靳一梦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不含一丝杀意,更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听不出喜怒爱憎。陈柏忽然心慌,遂急切地打断道:“靳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以后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挡你的路,只要你放过我,让我回去交任务!穆图康答应我会为我主持转/生仪式,如果成功了,我有可能成为土著留在这里啊!”

陈柏说到最后几乎吼了出来,他此言一出,场面寂静了一瞬,旋即彻底沸腾,就连阿斯特罗都忍不住动容了。李/明夜原本正在思索血祭的相关事宜——其实以此地的生物强度与她手头的可用/力量,根本不可能通/过人为控/制达成血祭条件,她只不过在好奇血祭之后未知的灾/难性后果——闻得此言,也不由眉毛一挑,直直地看了过去。

——成为土著?

——脱离斗兽场,像个人一样地生活,操心那些再琐碎不过的柴米油盐,结交真心的朋友,甚至可以拥有一个家庭……终日忙碌奔波,却又无所事事,平凡却快乐。

这简直太梦幻了,几乎没有一个角斗/士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虽然我对古猎头族转/生仪式不了解,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天真的家伙,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很低。”李/明夜的声音缓慢而轻柔,一字一句,冰冷得像现实,“我成为角斗/士的情况比较特殊,当时的我是一个……快要消散的意识体,甚至连幽/灵都不如,但现在的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这说明我们的身/体和身份都取决于我们的灵魂,我想这并不是换一具身/体就能解决的问题。”她顿了顿,转而对陈柏笑了笑:“而且如果你说的能成为现实,那么恭喜你,你就真的是死定了,因为我们是不会给你碍事的机会的。”

陈柏从先前提出那堪称丧权辱国的条款到如今扔出这个重磅炸/弹,虽是真话,却也是存心施展伎俩以求活命。实际上,若是没有李/明夜这一席话,他就快要成功了。

陈柏终于崩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一定要试一试!老/子真的是他/妈受够了,每隔十天就要死去活来一趟,随时随地害人,随时随地被人害,不把所有人干翻就连觉都睡不好,全世界都是敌人……我真的受够了。”

人都是会变的,变得更好或者变得更坏,而庞大的压力与险恶的环境则会把人变得扭曲丑陋。靳一梦低头盯着陈柏,后者的眼睛里有漆黑的恐惧,像深不见底的井。他微微叹息:“你选择利/用卡巴克斯,是想要阻碍我们的进度吧。”

陈柏坦然承认了:“如果你们有机会接/触到血兰母株,你们连个果皮都不会给我留。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多此一举了。”他的目光投向阿斯特罗,隐含冷笑:“如果没有卡巴克斯这个野心勃勃,但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堡垒的阿斯特罗阁下也未必会和你们达成合作吧?”

这句话显然不乏恶/毒的挑/拨之意,不过因为确实是事实,阿斯特罗也就没有否认。他倒是淡定得很,口气安闲地插话道:“说到这个,我只好奇一点——鄙人自认为比卡巴克斯可靠公/道得多,你当初如果带着情报来找我,肯定能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所以你为什么宁可选择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也不来找我呢?”

“我被误导了。”陈柏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老/子人又他/妈不在,场情局那个白/痴只会告诉我JS和靳哥处的很好,卡巴克斯也一直告诉我你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你们还联手操纵了拍卖会……再说了,谁会相信一个刚成/立没多久、只有区区三个人的一级团队居然能和堡垒一团竞争这么久?我以为你们早就彻底合作了好吗?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多只能通/过威胁卡巴克斯‘大不了一拍两散’来让他安分点,如果真找你那不是找死吗?谁知道那蠢货会自作聪明。”

“嗯……也对。”阿斯特罗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他颇为惋惜地看了陈柏一眼:“你也是个人才,可惜……”他随后便彬彬有礼地冲着靳一梦一颔首:“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靳一梦点了点头。他神色仍是一派漠然,心中却不由有些迷茫。当抉择的最后一刹那到来,所有能够用于拖延的东西全部消失,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情愿去做这件事……即使他们如今已经是敌人。

——他上一次经历如此挣扎,是在决定对掸邦奈温动手的时候。

——奈温身为大佬,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人,对于靳一梦来说,比起一个老板,这雄踞一方的枭雄更像是一位父亲。他教/导他如何好勇、如何斗狠、如何收/买人心、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利益漩涡中寻找平衡、如何人前风光人后龌龊……他教/会了他所有当老大的本事。他也会斥责他“快三十的人了还到处瞎玩没个定性”、忠告他“男人一定要有一个家庭,虽然事业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但经营一个家庭才是男人这辈子第一等的大事”、语重心长地劝诫他要“多行善事,多积功德”……

但与此同时,这个慈眉善目、子孙孝顺的老头儿贩卖毒/品,走私军火、木料和玉石,坐拥大片矿藏山林,手里有人有枪,倾向掸邦独/立军,边境黑市上有一半黑枪都是他家的。

所以奈温一定要倒,也一定要死。当靳一梦看透这一点之后,再面对奈温真心实意的关怀,他感到无比的绝望,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拒绝,这是他生命中缺失的东西。

靳一梦活到现在,真正被他视为亲人的只有区区二人,而其中一人已经被他亲手毁了,他如何能再亲手毁掉另一人?

他在心里犹豫挣扎不过短短三五秒,李/明夜便在团队频道里低低叹了口气:“哥,你的心软早晚会把你害死。”随后他便听她轻笑着开口了:“听起来,你认为你输得很冤枉?”

靳一梦明白李/明夜要插手了,生平第一次让别人替自己做决定,他却觉得如释重负,并为此感到安宁。他知道李/明夜懂他的需要,也会为他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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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换做是你你不觉得冤枉?”陈柏冷笑道,“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好的选择,但是我还是输了,我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你懂吗?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我在第一时间就会找到靳哥,就算不能冰释前嫌,我也会通/过他来达成合作,然后争取把自己卖一个更好的价钱。我相信你不难看出他根本就没有声张你们的恩怨,从你我之前那段通/过徽章的短暂交流,我认为你其实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李/明夜微嘲地笑了一声,“他早就原谅你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被原谅。我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吧——不论你有没有错,当你弱小的时候,有‘被原谅’这个选择是你的运气,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抓/住,然后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感谢命运,居然他/妈/的给了你一个如此宽容的仇人……操,我简直有点嫉妒你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柏忽然激动了起来,仿佛被戳到了最深重不见天日的伤口,“要杀就杀,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本可以在这次历练中获得的东西。你原本有可能进入堡垒,有可能加入圣光会,而我可以给你一封通往场情局的推荐信,再不济,这次你也可以捞到一大笔钱。然而……看看你现在。”

“所以,你是要嘲笑我吗?”陈柏厉声吼道。

“你觉得我能通/过嘲笑你获得乐趣?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为什么你宁愿自己走一条艰难的路也不愿意去面对和利/用一个早已原谅你/的/人,究竟是什么阻止了你?我听说你为了生存和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可你为什么突然不怕死了?”

陈柏在李/明夜严厉的逼问下急促地喘息,他全身不停地打着颤。他嘴唇颤/抖,张口欲言,李/明夜却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截断道:“我不是你的心理咨询师,所以我不会给你答/案。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我的话,然后别再做自作聪明的蠢事。”

陈柏闭了闭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你确实是个人才,上一个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的人是冷泉英子,所以我相信你不会丢我的脸。”李/明夜把陈柏的身/体扶正,她拍了拍陈柏的肩膀:“我会带着你走完接下来的历练,你可以试一试那所谓的转/生仪式能不能让你拥有你想要的,如果你失败了,记得在回去后找我拿一封通往场情局的推荐信。”

李/明夜此言一出,可谓是满座皆惊,毕竟这转折实在是太大了。然而一个管理者的视角与一个普通打工仔的视角到底是不一样的,阿斯特罗稍一权衡,便会明白李/明夜给陈柏抛出了一杆多优厚却又多苛刻的橄榄枝。

这世上通往权力的道路并不算太多,信息与渠道绝对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两条,所以场情局就成了斗兽场中极为金贵的存在。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员数量最为庞大的组/织在党派林立的斗兽场中保持着明面上的绝对中立,如果庸人进入场情局,那么他就能获得庇佑,如果野心家进入场情局,而这位野心家又善于隐忍筹谋……那么他就能走向成功。

其实场情局是一个非常适合李/明夜的地方,然而昔日场情局却碍于来自圣光会的可能风险而没有招揽她,但这显然并不妨碍双方建立一定的交情。而这种交情在李/明夜成为刚达巴黑蝠统领,又经由弗兰克添柴加火之后,其含金量自然是随之蹿升了。

如果陈柏在李/明夜的推荐下进入场情局,那么他就打上了命运团队的标签,他所获得的机会将会与他所受到的防备一样多。如果他无力挣脱这个标签,他的未来将会与命运团队联合在一起。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弱肉强食的斗兽场中,场情局这个组/织能带给角斗/士的安全感,绝对比圣光会、堡垒这样野心勃勃的组/织要多得多。

陈柏忽然觉得嗓子发干,他同时感到无与伦比的渴望和绝望。他深呼吸了一下:“如果我拒绝呢?”

“我只是在告知你我的决定,但我不会替你做选择。”李/明夜淡淡地说道,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不论如何,你这一次确实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所以赔偿还是要出的……”她站起身,拍了拍在一旁悠闲看戏的阿斯特罗,半开玩笑地说道:“阁下,这种事情你比我擅长,所以尽管把这个讨厌的混/蛋敲诈到倾家荡产吧,之前说好了五五,我坐等收钱。”

阿斯特罗摇头叹气:“嘴上叫着阁下,行动上却在毫无顾忌地差遣我,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李/明夜若无其事地溜了出去,权当听不见阿斯特罗的吐槽。此时靳一梦正在洞/穴入口附近摆/弄他的掌上电脑,李/明夜蹲到他的身边,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地戳到他眼皮子底下,还极为嚣张地晃了晃。

靳一梦怔了一下,忍不住失笑:“你现在成天吃我的,再问我要五顿饭有什么意思?”

“因为我要点菜。”李/明夜趾高气昂地说道,“我早就受够你了,你每次都借口要营养均衡,然后把我不喜欢的和我喜欢的做到一道菜里。别搞笑了,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均衡营养,你这个幼稚的家伙就是故意的。”

靳一梦语重心长:“宝贝儿我也是为你好,挑食不长个儿啊。”

“我打你了啊!”

二人小打小闹了一会儿,就此把所有说出来太过矫情与客套的心思都揭过了。靳一梦耳神极灵,即使他人在洞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转悠出来的),对里头发生的一切依然一清二楚。他便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往场情局里头塞人了?”

“不行吗?反正大家都这么干。而且现在塞人多好啊!我塞的轻/松,麦克唐纳收的也没顾忌。”李/明夜笑道。她懒洋洋地往靳一梦身上一靠:“放心,你这个朋友如果想当个废物,那我会让麦克唐纳就这么养着他,反正不惹麻烦就行,一个废物养着也无所谓。等以后我们厉害了,你再去场情局走走关系,给他弄个租赁商铺的机会,这样也算从斗兽场里赎身了。我想这也是你对他的期待吧?别惹事,平安活着,其他一切都由你来搞定。”

“这有什么不好吗?而且你也看到了,他想要的也就这么多,这样对谁都好。”靳一梦有点无奈,“你可能觉得他不上进,但是……我就这么说吧,他以前在哪儿长大?中/国。我不知道你们那儿的中/国是什么样的,在我的中/国,警/察不用配枪,流氓用水果刀打架,很不可思议吧?这就是我的中/国。等他到了缅甸,他是个商人,他的安保老/子亲自看着,人都是我从自家公/司挑的,他就没经历过几次真正的危险。在这方面他就约等于一个普通人,普通人的勇敢往往都是因为无知,等他们真正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之后,不主动找刺/激才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溺爱儿子的爸爸。”李/明夜面无表情地说道。

“……”靳一梦瞬间被噎住,他抽着嘴角盯着李/明夜,一时被这个比喻雷得无语。

“就算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一段健康的父子关系的基础也是沟通、理解和尊重,而不是溺爱。你记得我刚才问陈柏的问题吗?为什么他宁愿自己走一段艰难的路,也不愿意面对一个早已原谅他的人?我认为这是由于负罪感,他对你感到愧疚,所以他无法面对你。但是他选择了一种负/面的方式来排解这种负罪感——他把责任推卸给你,并试图把你变成他的敌人,从而让他能够对所做出的一切都感到心安理得。这就是我讨厌他的原因,但我现在居然有些理解他了。这真是一段糟糕失败的父子关系,如果我以后打算写一本有关家庭教育的书,我一定会把你们写进去的。”

“噗”的一声远远传来,这是一直在努力偷听八卦的JS终于笑喷了。靳一梦所有复杂囧然的思绪顿时化作哭笑不得,他头都没回,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丢出去。石块挟凌厉风声呼啸而出,下一个瞬间,正鬼鬼祟祟躲在洞/穴拐角处的JS发出一声惨叫,扑通一下倒地不起。

李/明夜被逗得噗嗤一笑。她起身按了按靳一梦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亲爱的老爸,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你该放手让他自己去选择他的道路。他自己选的道路不一定正确,但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正确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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