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消失在门口。 元嘉收回视线,回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忍着作呕的冲动,硬是咽了下去,晚间用膳便多吃了一些,她很满意,只觉这个夏天,应该能舒服很多。 第二日,太子命人送了许多东西来,除却一些解闷的玩意,还有十几副太子的字,字形简易,易于上手,元嘉这才忆起,她曾提起,要随太子练字。 元嘉命青栀等人把太子的字挂在了书房的墙上,细细瞧了瞧,太子的字和柳璟的大为不同,她恐怕得抹掉之前所有的写字习惯,从头开始。 “公主,今日的药到了。” 青栀将蒋太医送来的药放置在书桌上,悄悄退了出去,元嘉无暇理会,坐于桌前,掌心托腮,观摩起太子的字来。 整个人都沉浸其中,她如今也是极能静心之人了。 当初,柳璟教她识字,她完全静不下心来,她自幼颠沛流离,像野草一样生长,风吹雨打不能磨灭她求生的意志,但时时使她心惊肉跳,故而她很难静下来享受片刻的安逸。 柳璟一开始斥责她,“裴蘖,有一点风吹草动,你的眼就要瞪起来了,是要把字吃了吗?” 她一点都不恼,她喜欢柳璟为她起的名字,裴蘖,就和裴璟一样,叫起来真好听。 那时候,她有一双带着野性,蓬勃自由的眸子,敢直愣愣地盯着柳璟,唇角抿出雀跃的笑,也不会担心他生气否,极其坦然地反驳。 “裴璟,你好凶。” “裴璟,我没记住,你再教几遍吧。” “裴璟,你看,我还是聪明的吧,你才教了十遍,我就会了。” 每每这个时候,柳璟都沉着脸,但还是愿意教的,虽说嘴上嫌弃她,还是教了她如何才能静心,并且耐心地教她认一个又一个字。 后来,她的心越来越静,胆子却越来越小了,她越来越在意柳璟的情绪,越来越怕柳璟不高兴,越来越怕柳璟盯着她不悦的模样。 当她与柳璟成了亲,她这种害怕达到了极致,也极能静心了,可柳璟要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字时,她的心又乱了。 柳璟握着笔从背后掌控她时,她觉着自己的心跳都快没了,连带着整个人都要没了。 柳璟喉咙里溢出笑声,“蘖蘖……” 元嘉那时觉着,她要死在柳璟怀里了。 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学会了静心的本事,又在面对男人时一点一点溃败,一颗心终于摇摇曳曳,惶惶恐恐,失去了最初的蓬勃自由。 这男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使她失去自我。 * 徐徐而来的脚步声,未能惊扰元嘉的专注眼神,直到一抹凉意敷在额头上,她豁然一惊,柳璟竟肯来第二次了。 她还记得昨日柳璟离去的背影,分明是不悦了,也是,昨天他面对自己再不能高高在上,不高兴也输正常。 凉意敷上双眸,遮住了太子的字,元嘉舒服地扬起细颈,既然如此,送上门的取凉工具,不用白不用。 大掌顺势一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刷过掌心,两人的呼吸缓缓交错。 “可以了,柳大人。” 待到凉意蔓延到体内,元嘉像只在水中畅游的鱼儿,有种想扑棱几下的雀跃,实则她也真的勾了勾唇。 身后男人看不到,收了大掌,元嘉复去看太子的字,随手捏了一只毛笔,本想临空对着太子的字描了几下,不想一出手,就是柳璟的笔势。 手中的笔一顿,元嘉蹙眉。 引来身后沉沉笑声。 “公主以为,臣教你几年,比不上你看这一刻?” 午间的暑气在房里氤氲,元嘉不耐烦地撩了撩眼皮,手中毛笔猛地摔向了身后,本来要打到柳璟衣服上了,被柳璟一把抓住。 柳璟缓缓地收了笑。 元嘉再次捏起一支毛笔,起了身,慢慢地,笨拙地,将第一笔改了过来,接着是第二笔,第三笔…… 啪得一声。 笔杆断在柳璟两指之间,被丢弃于地,两指来至衣领处,用力地一扯,扯出脖颈犹自不止,手指一路向下而去…… 稍后,把元嘉整个人都贴上来,毛笔遂停在半空不动,双眼依然盯着太子的字,脖颈处传来轻微的痒意。 是发丝轻轻拂过的感觉。 柳璟今日并未束冠,黑发用束带拢起,散落出来的长发搭上了元嘉的颈。 但这一切都影响不了柳璟带来的好处,元嘉任由手中的毛笔落地,动了动脑袋,红唇一启。 “柳大人尽心了。” “看来,臣这个取凉工具,公主用得极其顺手。” 元嘉嗤地一声,“柳大人来了,我才能用。” “臣自然要来,为公主解暑,臣义不容辞。” 元嘉自是心如止水,柳璟的手却抬到一半,又落下,只能垂目,用视线摩挲怀中的脑袋。 手臂伸向桌上的药碗,端起,递至元嘉嘴边,语气软了下来,“喝……” 元嘉抬袖,自己接过,一饮而尽。 柳璟眸光一闪。 “不作呕了?” “改掉了,这世上,没什么习惯是改不掉的,对吧,柳大人?” 元嘉愉悦地观摩太子的字,再不言语,悄悄消化口中传来的苦涩,过了许久,她往前走了两步,“柳大人回吧。” 当真是挥之即去。 身后传来男人整理衣衫的声音,过了会儿,也未传来离去的脚步声,元嘉不由皱眉,“还有事?” “臣在等公主答案。” 元嘉终于回了头看了一眼,也许没有这句话,男人直到离去,都未必得到这一眼。 一抹春色闯入眼中,柳璟眼皮跳了跳,眼前姿态抗拒的女子再不会像在裴府时那样柔软地扑向他了。 柳璟的容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声音无情无绪。 “公主不说,你我就永远都是夫妻,生死不改。” “好一个生死不改!” 元嘉气得笑出了声。 这一刻,往昔面对柳璟的谨小慎微,惶恐讨好,统统都淹死在了热气里,她的眸子里迸出来流离失所那些年时才有的朝气。 她一步一步逼近柳璟,直至脑袋挨到柳璟的衣领,步子才停,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迎上垂下来的炙热视线,容色冷若冰霜。 “裴璟,你既问了我,那我也问一下,你见过哪对生死不改的夫妻连婚书都烧了?” 柳璟眉头一皱,似是未料到般,“你在意这个?” 元嘉学起了他的语气,“你在意谁从裴府带走了我?” “公主,这并不好笑。” 极淡的声音叙述着连绵的恨意,“他带走了我的妻子,使我两年不得相见。” 两年来,每每午夜醒来,身侧都空落落的,如同心头被剜了一块,极疼,极恨。 再与妻子相见,妻子像变了个人,对他厌弃无比。 此账不算,此恨难平。 不怒不恼的柳璟发作起来的样子,元嘉并不想见识,她连退几步,悚然地意识到,柳璟也许已经知晓了那个人,只是寻个由头而已。 元嘉冷静道,“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要走,这笔账你何不算到我的头上?” “我自然知道是你要走。” 柳璟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瞥过来,见元嘉额角汗珠又出来了,两指又解开了系好的衣领,走向元嘉,将元嘉的脑袋贴过来。 “但你是我的妻子,我总不能剜了你的双眼,断了你的双腿,让你活不活,死不死的?” 元嘉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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