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尽,初夏来临。 这个时节,元嘉尤为喜欢穿绿衣,动起来一身流动的清新俏意,一张冷颜在春日还有所收敛,到了夏季竟极尽糜丽,烨然若神。 元嘉乘坐步辇过御苑时,一众宫人的目光尾随而去,青栀自然察觉,偷偷侧目去窥公主,也是心惊不已,公主怎么到了夏日突地变出了一张更浓更艳的脸来? 公主流落民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苦日子过得久了,再好的根底也耐不住磋磨,容颜自也会收到损伤,更莫说什么底蕴气度了,可这位公主被接入宫时,瘦是瘦了些,那容色底蕴也非同一般,如同被人精心娇养过。 “我脸上有东西?” 元嘉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团扇,懒懒地瞥过来,青栀立即收回视线,奉上双手,“奴婢恐公主累了,可否让奴婢为公主打扇?” “不用,我自己来。” 元嘉不喜旁人替她打扇,但又极为怕热,不过初夏,她已觉体内热死氤氲,有些难受了。 以前,裴府里的人都说她一到夏季就换了张更美的脸,活脱脱像个妖精,实则是热坏了,热气燎着眼尾,桃花眸子恹恹地睁着,清冷之感褪去,可不就剩艳丽了? 元嘉想到还未来的酷夏,神色绝望地捏了捏扇柄,青栀以为她不开心,忙说,“公主,这几日可热闹了,陛下命太医院为各位大人检查身体,说是害怕各位大人不注意身体健康。” “听说检查结果出来,属柳大人身子弱,想来是前阵子受了剑伤影响的。陛下一听就急了,当日就下令让柳大人日后都住在文渊阁,命蒋太医好生看顾着。” “我听他们说,陛下说了,可不能让柳大人年纪轻轻就没了,有些早死鬼,自己死了,还要拖累别人……” 元嘉:“……” 她想起那夜,她说她夫君死了,父皇反应过来后那一瞬茫然的表情,“……死……多久了?” 她没良心地扯谎,“我回宫前,他刚死。” 眼看皇后都要晕过去了,皇帝太子各扶了一把,只是皇帝头疼欲裂的样子看起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元嘉试图让他们高兴一点,“哎,其实他活着的时候待我挺好的。” 皇帝捂着脑袋暴怒,“再好有什么用?一个早死鬼!” 现在想起来,这个理由扯得大了点,元嘉强行冷起脸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心虚。 此时勤政殿里,皇帝面色平静地对着下方伏地而跪的陆陵,“也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 “臣该死,望陛下责罚!” 陆陵垂着脑袋,身子不动,他宁肯受罚,皇帝肯罚他,说明他还有一丝生机,皇帝这般平静,说明已弃了他了。 皇帝不悦地挥手,“起来,去里面说。” 里间,皇后静静坐着,瞧见自己外甥哭丧着脸进来,又跪得真心实意,不免叹了口气,“你若真喜欢那姑娘,何苦养在外面,落人把柄?” 陆陵懊悔不已,旁人送他美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从来不收,只是那次,他见那美人颇有眼缘,一念之差,留了下来,也不想往家里带,就养在了府外,原以为瞒得极好,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臣不该被迷了心窍,臣回去就把那美人送去,日后再不做这样的事了!” “你这孩子,肯听话自然是好的,现下你也该议亲了,平时多注意言行,日后想要求娶好姑娘,还是得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陆陵心思何等灵敏,听完心下一片发凉,想来陛下娘娘心思已定,他与元嘉公主再也无缘分可讲了,他定了定神,有些不甘心,正欲开口,外面传来皇帝的笑声,“元嘉女儿来了。” 皇后立马道,“你先起来。” 陆陵起了身,门外缓缓而来一个纤姿袅袅的姑娘,绿衣粉面,瑰姿艳逸,姑娘缓抬眼,轻摇扇,似乎与他熟识了不少,眸子里冷意化为了撩人的水汽,“陆郎中也在。” “臣见过公主。” 陆陵面上一笑,心中悔意翻滚似波涛,脚步疾动,恨不得离元嘉近一点,再近一点。 元嘉每次见陆陵,心情都还不错,也不排斥他的靠近,她甚至朝着陆陵笑了一声,“陆郎中,我每每瞧你,都想起我的一个故人。” 陆陵哪还听得见什么故人,只觉眼前这堆冰霜玉雪为他化成了春水,整个人都置身云端,飘飘欲仙。 皇后心里一咯噔,什么故人,不会是那个早死鬼吧! 当即脸色一沉,“济清,你先退下。” 陆陵的心突地高空坠落,碎成一片,但也知如今自己犯了错,皇后不愿他与元嘉多说话了,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元嘉,出了殿门。 殿门外,太子与薛次辅在一旁笑谈,陆陵见柳璟暂时一人,顿时疾步奔过去,求着柳璟走远了些,才变了神色,“大人救我!” “陆郎中这是怎么了?” 柳璟低眉拂了拂衣袖,耳边陆陵低低道,“我犯了错,娘娘生我的气了,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错?” 陆陵自是难以启齿,但思及眼前人是柳璟,到底说了个明白,“我回去就送那美人走,再不见她,只是娘娘那边,如何才能让娘娘快快消了气?” “陆郎中且放心,娘娘自不会因此事生多大的气,不过几日也就不气了。” “可是……” 陆陵又是懊悔又是急切,自是没注意到柳璟眼底泛起冷意,“难不成陆郎中另有所求?” “不是,大人莫要开玩笑!” 眼看就要被柳璟看穿了心思,陆陵实在捱不住了,余光见太子走过来了,当即落荒而逃,“大人,我们改日再聊。” “济清跑这么快做甚?” 太子到了跟前,心底纳闷,一边同柳璟往大殿去,一边提起一件让他不解的事情,“说起来,嘉嘉虽不爱搭理人,倒愿意搭理济清,还说济清像她一位故人。” 故人。 柳璟面色一变,春水般的眸子布满了戾气,“公主可有提是什么样的故人?” 他忍耐般地甩了甩袖子,听太子道,“不怎么提,左右不过像济清这样,知情识趣,会讨姑娘欢心吧。” 柳璟牙齿咯咯地动,几年过去了,没成想他的妻子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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