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好笑道:“我们昨日才订婚,你今日就说后悔?也好,离日子还有些时候,怎么样都来得及。” 谢安闻言直直望向她,眼神泫然若泣,开口十成委屈:“我什么都还没说,夫人怎么就能想到那去。幸好把婚期定在五月初二,再长些,夫人怕不是要休了我,跟别人快活去。” 刘姝直乐,谢安望着她笑,又是嘟囔道:“在正式成婚前,我得看着你点,一定得看着你点,不然你跑了,我怎么办。” “知道你不是悔婚了,那你在后悔什么?” 谢安却垂眼,避开她好奇视线,颇为不自在地指尖扶扶下颌,许久才轻声开口。 “我是后悔,修禊那日,我就该向你表白。但一来,出了公主的变故,二来,你从不信我,思虑过甚把自己折腾到昏在药庐,三来,把你请到迎宾楼,你又那么跟我说话…… “我知你未婚,当场道歉,却给你只要想见我就能见到的权力;相亲的事情,特意跟你解释过,你却同我说,觉得公主人不错;就算我跟你说我心有所属,又再三提醒你,你也未婚…… “虽然后来在宜城知道,你是在装傻,但那时候我又能怎么办。” 刘姝眨眼,睫毛像蝴蝶飞舞般敏捷:“你怎么能断定,我是在装傻?” 谢安微微一笑,语气比起方才沉稳得多:“人贵在自知,小姝。我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我十足清楚。就算不论出身,才学也是一流,就算不论才学,样貌也属实不算差的……你实在没理由,不对我青睐有加。” 顺着他的话音,刘姝接道:“除非?” “除非你心有所属,只差成婚。但我问过真长兄了,你没有,但他也不知到建康,与你分别两年时,你在家乡是什么光景。于是我追到宜城,果不其然有那么一位,好在他是个不争气的,你也没真的看上他。我就只好挑时机,适时开口。可还是慢你一步。” 思及故人,刘姝不免神色暂敛,语重心长道:“周游有苦衷,我同你说过的。” 谢安坦然道:“其实,一般而言,我是不会如此评价人的。因为评价一个人的品行,本质是在评价过往的安身立命。谁都想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但再怎么聪明,总有想不到、做不到的缺漏。 “周游人是不错,坦荡直率,但比我差在,他尚未在家中建立话语权。我说想娶你,就是能娶你,不需要包括父母在内任何人的允许,因为我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顾好家庭,为此承担责任,为任何后果买单,但他不行。 “若把我置在他的境地,我只有三个问题解决: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要通过什么维持生计,我要为实现目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同父母南下,跟他复联,应当是三年前的事情。愚孝十五年才开始质疑父命,尚且可以原谅,但起了娶你安定的念头,直到十八置地都是问题,那他活该输给我。” 一只葱白手指戳在他小臂,谢安忙伸手去接,轻轻握在手心的当儿,却见刘姝虚着眼问:“那公子十五是什么光景呢?” 谢安略一思索,答:“长江以南,大部分地方都游历过,听过看过世情之后,想着下一次去哪里访学,思考如何度过这一生。” 刘姝温言提醒:“你有祖父庇佑,才有这般悠闲日子,周游十五行商,边境战场来回穿梭,可比你凶险多了。” 却不见男人半分愧色,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转而好奇:“小姝十五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刘姝头轻轻侧在一旁,随即回答:“白日随母亲去绣房或者田间理事,看哥哥寄回家的信,去拜访婆婆偷师,听别人议论我的婚事。” 谢安乐道:“唯独没想过要嫁什么郎君?” 刘姝狠狠瞪他一眼:“就算想过,这是如今能说的么?周游只跟你见过一次都能被你惦记这么久,往后日子还要不要过?” 谢安一笑,更是将话题接了过去:“我一直在想,若是被你气得不轻的那天,再忍一下,直接告诉你我的心思。虽然很冒险,但事情会不会大不相同?我会送你回家,邀你出来玩,给你慢慢了解我的时间,而不是如今这般仓促,求你嫁我,却还有很多没有沟通的事项……婆婆的事,我实在抱歉,连报仇都做不到。” 刘姝望向寺庙,烟火袅袅,行人如织,青天白日之下俱是安详的光景,通天的火光却仿佛浮现眼前,刀兵之响更在耳畔,惊惧入骨。 手被人轻轻一握,视线便轻轻移挪,对视间沉沦到他万分安定的眸子里,茫然卖个彻底,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怎么能怪你呢,安石。若你不出城相救,我的下场会是如何,我又怎会不知。他们人多,你护我已经不易,还负伤两日未醒。那时我就同自己说,等你醒来,要我怎么样都行。” 谢安闻言却是眉头微蹙,将她的手放开,不及刘姝反应过来,神色凝重道:“你别是为了报恩才答应我。” 刘姝莫名:“若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谢安深吸气,深深看她一眼,别过头去。眉头系成一条线,喉结上下蠕动几番,许久才回头看她,声音透出几丝置气的冷:“不怎么样。我们再过几日就要成婚了,我是不会退婚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语毕竟是再也不看她,迈出几步,要往山下去。 这人怎么这样! 刘姝横竖没明白他在气什么,却见男人又脚步顿住,回头望她:“傻站着干什么?” 刘姝这才举步向他靠近,纳闷道:“你在气什么?” 谢安只是死死盯着她,到她靠近身边,才不管不顾垂眼将她手牵在掌心,一字不发,往山下走去。 等秉文见着的时候,便是如此光景:公子牵着准夫人回到马车边,神色郁郁,嘴唇抿成一条线,瞥他的眼神失魂落魄,率先上了马车。 准夫人独自站在马车边望着车厢,满脸莫名其妙,连带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费解。 秉文只好小声问:“怎么了?” 刘姝这才提起裙子,踏上脚蹬,边登边道:“你家公子,翻脸比翻书都快。” 却不期里头冒出一声牢骚:“谁家公子?” 不等她答,更是迫不及待追问:“你倒是说,我是谁家的?” 站在门帘外,与秉文对视一眼,二人悄悄笑起来。 待刘姝收了笑意,掀开帘子钻进车厢,谢安立刻以手覆面,不想见她似的。 马车渐渐前行,人也没有想放手的迹象。 刘姝竭力忍着笑,慢条斯理道:“公子这脾气,若是女子,应当很难寻夫家的。” 手掌这才溜出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像蚌一样合上。 刘姝笑意越发难忍,望着车厢缓缓道:“世人都说谢家三公子处变不惊,风采过人。如今看来,世人知人知面,不知公子刻薄还小心眼得紧呐。” 谢安这才将手拿下来,面容全然颓丧:“当日请你改口唤我安石,我还得找八百个由头。如今婚期已定,倒是一口一个公子了。要不你早点把我气死,拿着家产养小白脸得了。” 刘姝更是吃吃笑起来,眼角都是泪:“你成天乱想,却都要怪到我头上?” “你一句话就能让我神魂颠倒,也能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是我欢喜你多,所以我活该受着。” 说时垂头丧气,却不期一句问飘在耳边,如梦似幻。 “若我如你所说,一直在装傻呢?” 抬眼是佳人笑意浓浓,眼眸含光,绯色入鬓,比桃花还艳丽三分。 只一眼,如同初见,看得他再移不开目光。 手指更是被人触碰,心境便波澜万丈,直到彻底十指相扣,越是暖流如注,汇进心房。 “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回神,望着二人相牵的手,嘴角不自觉就带起笑:“你忘了?在宜城的时候,你喝酒,被我捉个正着。” “第一次,我依稀记得请你喝酒,但说了什么确实忘了。” “第二次呢?” 刘姝脸颊微微鼓起,嘴唇嫣红恍若桃花,谢安很是艰难地才移开视线,笑着答:“你给我倒酒,你当我没喝?喝了第一天的酒,当我喝不出第二天的酒有什么问题?我负伤睡了两日不假,但不是伤口的问题,是我熬夜多久,就得睡多久补回来。 “你只当我守夜一晚,却不知道我喝了酒彻夜无眠,脑子里一遍遍都是那天的对话。我大哥谢奕是酒鬼,常常拉着我和二哥练酒量,我稍大些就到处应酬,什么酒都喝过,你当我不明白那酒是什么程度吗。 “要不是程谭清早派衙役叫我过去议事,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要摊牌了。” 话至此,又是难捱地叹口气,望她一眼,神色俱是无奈:“反正,如今婚期已定,我心思几何,也悉数告知于你。你要怎么对我是你的事情,我认栽,我受着就是。” 语气竭尽柔软,手却牢牢攥着她,不肯放开。 刘姝愈是仔细端详谢安表情,看得久了招来人不情不愿的瞪,这才笑着往他身边挪了挪,头倚在男人左肩,轻声唤:“安石。” 感觉额头微热触感,她抬眼,才听到他轻声的嗯。 便是如此一路沉默,马车再停时,秉文喊道:“公子,到了。” 刘姝应声松开手坐起身子,谢安先下了车。等她提着裙摆钻出车帘,却见一只手摊在眼前,抬眼便是男人含笑的眼眸。 “夫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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