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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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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刘姝梳洗结束到前堂吃早饭,想着司马南弟一早说过要来做客,进到前堂吃早饭,母亲与哥哥本来在聊什么,见她进来,却是对视一眼,不再说了。

“?”刘姝望望这场景,低头不见自身任何差错,坐在桌边直纳闷,“怎么了?”

“今日该去栖霞寺了?”刘惔一本正经地问。

刘姝瞪他一眼:“昨日聊的时候你不是在场么,还来问我。”

母亲与哥哥又是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留她一个莫名其妙,不止蹙眉:“你们,有话说话,别叫我一个闷在鼓里。”

这回开口的却是母亲任筱,瞧着女儿温言道:“安石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刘姝这才明白俩人在考虑什么,无奈道:“你们一口一个安石地叫着,怕是恨不得替我答应了吧。”

“其实有什么是不能跟家人商量的呢。”刘惔认真看向妹妹,“你要嫁人,我也要娶妻,不如今日赶在你出门前,我们敞开聊聊,婚姻,子女,生活。”

就像小时候在父亲面前争辩义理,刘姝即刻应战:“好。”

早饭毕,茶奉上,母亲见证下,兄妹二人开始辩论。

刘惔先问:“对你而言,女子嫁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刘姝微微一笑:“对你而言,男子娶妻,到底得到了什么?”

“好,我先说。”刘惔指尖轻轻拍着桌面,神色随即变得凝重,“男子娶妻,就是成家立业。成家在前,有妻有子有财产,心定,而后在事业大展宏图。没有哪个男子,是不渴望天伦之乐的。男子娶妻,实属人之本性,天经地义。”

啪啪啪。

刘姝掌声响在当堂,面色不变,气势十足:“好一个天经地义。恰如你所言,男子生来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一个老婆,就像他一定会继承家业,如呼吸般理所当然。但女子又得到了什么?固然咱家没什么差别待遇,可其他人家呢?

“女子自出生,衣食住行样样差男子一头;同样识字,同样长大,男子习武艺,却叫女子描红绣花,是,固然女子力气不如男子,但同样学诗文,男子为何无需学《女诫》,女子为何无需学《孙子兵法》?是智力真的自出生以来注定,男子生来就远胜女子,还是女子从未得到过同等待遇,便被当做别人家媳妇,从小教习性情温顺,将来好嫁去别人家侍奉公婆?

“女子将来要出嫁,所以无需精心关照,拿嫁妆换聘礼,就算生养之恩无亏无欠;女子智力远差于男子,所以只需要读读《女诫》听话便得了;全天下人使出浑身解数都要为儿子娶妻,因为只有女子能生,若非碍着这一层,连养大都闲多余。

“出嫁后,必然要养育子嗣。没有儿子,必须生儿子传宗接代,生出女儿,就要看着她们重复相同的人生。人生一眼望得到尽头,个人悲喜从此变得轻如鸿毛,全系在夫家和儿女身上,不由自主。

“这是女子出嫁,更是女子的一生。你问我为何不嫁,我倒想知道,你是抱着什么心态,才每每拿婚事来问我,哥哥?”

声声质地,最后称谓尤其有力,伴着她灼灼目光,硬是叫旁人看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面对如此逼人的妹妹,刘惔倒是笑起来,思忖片刻反问。

“照你说,女子自诞生以来,命运便是注定的。那么,出生于何种家境无法选择,嫁给什么人,为什么人生育孩子,还能没得选择吗?

“所谓父母之命,便是由父母将女婿人选选过,家境相当或是高攀,衣食用度乃至人品道德都有兜底。媒妁之言,将二人生辰八字相合,周易八卦推算婚后生活是否美满,只有算到好姻缘才会继续商谈……

“从物质托底,到命运走向,都已得到保证,除却确实不想出嫁,也养得起的情形,婚姻之事还要父母如何帮衬?

“是,人生处处身不由己,可婚姻不仅仅是物质与命运。婚姻是小家,关起门来过日子,父母公婆都是外人。女子嫁人是赌,但男子娶妻就不是赌了?

“若给嫁青年才俊,而后女子什么都不管,男子一人就得承担起照顾老人、养育孩子的全部事宜,精力分散在此处,还如何追求事业?

“若嫁给扶不起的男子,独自为小家劳心劳神,确实怪得到父母头上,为你争取不来更好的男子,可这种男人毕竟少数,退一步来说,还有离婚回娘家这条路。

“最好的婚事,不是两个完人住在一起,是谈得来的男女婚后分工:男子拼搏事业,养活一家老小,解决生存的根本问题,女子在旁辅助,让男子在外拼搏时没有后顾之忧。若有感情,那便更是美谈。若没有,相伴的年岁也不是假的,终究还是会有情谊在的。”

刘惔意味深长说完,却听刘姝嗤笑一声:“对,你们男子就是用没有感情这种说辞,才每每不顾正妻在家劳碌,一任又一任往家里娶侧室纳妾的。谁不想要从一而终的感情,和和美美白首到老呢?但是谁先背弃誓言的呢?

“几百年前《诗经·卫风篇》就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尚且是平民女子的境遇;换到百年前,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说得好听,到最后还不是娶了妾,新妇在怀,不见卓文君哭?”

刘惔摊手:“平民是没得选,卓文君不也是私奔在先,没得到父亲帮衬么?”

刘姝呵一声:“你开脱得好听,因为婚姻之事,能无痛得到子嗣,还能娶妾,利益最大化的人始终是你。你不需要抱有希望,也不需要害怕失望,你根本不需要赌。但我是真的错了就要抱憾终身,我们立场根本上就不同,说什么都是多余。”

刘惔沉默片刻,才将实话都揭出来:“你怕安石也是这般,对么?”

刘姝扯扯嘴角:“我知道你与母亲都很欣赏他,他到底也是救了我,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我……”

视线从哥哥与母亲之间盘旋一圈,却是双手覆面,多一个字都再说不出。

此情此景,刘惔从桌旁站起,安慰般抚着妹妹秀发,慢慢开口。

“小姝,说真的,若你不想嫁人,哥哥这辈子一定养得起你。只是……你觉得安石能等你多久?

“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论一个男子品行好坏,值不值得托付,终究还得男子看。

“过日子的男人,其实非常简单,看男人在家如何侍奉父母,就知道他会如何对待岳父岳母;男人如何对待弟妹子侄,就知道他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

“喜欢什么物什,交往什么朋友,日后家里就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出现;有多大能耐,掌管什么事物,日后就能带给你什么好处。

“出身、能力、待人接物,任何意义上,在我眼里,安石都是无可挑剔的人。你怕,你躲,不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因为他太好,你担心自己有希望,日后一定会失望,对吗?”

前堂一时安静,刘姝很慢,很慢,才点了头。

刘惔这才继续说:“昨日你走后,我同阿讷聊了你们的事。他跟我说,其实安石回建康前,很多人就举荐他做丹阳尹,但他不为所动。要不是母亲家书叫他回建康,他才不动。

“你也知道丹阳尹,统管建康及周边地域,这位置本来是给庐陵公主驸马留着的。安石他一没想着入仕,二没想着尚公主。要不是你为我的事四处奔波,他揽下,其实次日就想回东山窝着了。

“之后的事情,我们都清楚,为兄的不想多说,因为我的确不是安石的说客。但同样作为男子,我平心而论,换做是我想娶妻,同样的事情,我做不到更好。

“你说女子嫁人是赌,但赌在一个胜算高的,起码不会输太多,你说是么?”

刘姝慢慢将双手拿下,仰头看他,却只见哥哥默默笑着,手笨拙而努力地安抚。

思绪挣扎间,手却被一旁的母亲握住,抬眼望去,母亲也是微笑着摸摸她。

“其实咱家没什么资格为你挑选够好的女婿,这怪我。但若是你愿意嫁给他,母亲能稍微安心一些吧。”

刘姝对二人做鬼脸:“你们一个两个,嘴上说着不是说客,干的哪个不是说客的事。”

刘惔微微笑道:“因为你对他有意,迟迟下不了决心。安石把最亲近的朋友介绍给你,是想让你看他看得更清楚些,我怕你看不出他的意图,日后后悔。”

刘姝将玉牌从怀中拿出,给母亲与哥哥看,轻叹道:“那我还去栖霞寺吗?”

刘惔与母亲相视一笑,随即道:“我听阿讷说,这块白玉,他就没见安石离身过。”

白玉如其主,温润,厚重,通透而沉着。

握在手中怅惘许久,刘姝才下定些许决意,站起身来对二人说:“我出门了。”

母亲与哥哥俱是点头,刘姝便叫文茵拿上礼物,预备好出门的行头。刚走到门口,却见照壁之后,站着早就说要来见她的司马南弟,表情怅然,好像已经待了许久。

“南弟。”

刘姝招呼完,人才稍稍回魂,望着她笑起来:“小姝。”

刘姝忙解释:“我现下要出门,等我回来……”

司马南弟拍拍她的肩膀:“无妨,你去忙吧。我也有些话,要同你哥和任夫人说。”

“好。”

二人在门前别过,刘姝带着文茵上马车,越发惦想着刘惔要做驸马的传闻。

这么一想,其实……

她未及细想,就听到文茵开开心心道:“听说栖霞寺什么都可以求,姻缘、子嗣、前程、学业、富贵……让我想想,我们去求些什么好呢?”

竟是忘了过去要办事,倒像是春游的。

刘姝调侃她:“那我帮文茵求求姻缘吧。”

文茵闻言立刻瞪她:“小姐!我们早就说好的,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栖霞寺香火旺盛,门前门后被人流围得水泄不通,车马都得停在很远处。

刘姝带文茵下车,顺着阶梯款款步入,送过香火钱,随大流一起等候奉香。

越是看着各色人等叩拜,默默许愿,越是看着手里的香,想不出要求什么。

但队伍排到她,她跪坐在软垫的刹那,愿望还是从心底涌出一个。

“惟愿家人平安健康。”

等到文茵拜过,欢欢喜喜跟上她,刘姝便找到一位主持,拿出白玉展示来意:“求见支公。”

僧人见过白玉,便向她一礼,带她进佛门后院,于一处住所外停脚:“支公在此歇脚,待门开,女郎便能进入拜访了。”

“多谢。”

僧人一礼,步伐不疾不徐回到前堂。

门窗紧闭,正当刘姝猜测对方是否正在会见其他客人,却见门忽然朝内大开,一位衣着简朴的僧人站在门内,气场谦和,对她轻轻礼道:“请进。”

刘姝也是一礼,便将文茵留在门外,独自进门。

进门便是一方圆桌,桌上茶台尤在,两盏茶杯倒扣,一盏在僧人身前,另一盏则是被放在一旁。

处所规制两进,内间被一层帷帐遮挡,将床榻掩在其后,檀香袅袅,混着茶香,生出安详的闲适来。

刘姝在桌边坐下,门大开,没人关,名为支遁的僧人款款泡起茶,将倒扣的小杯翻一个过来,为她呈上茶盏,才给自己满上。

刘姝凝视一旁无人用的杯盏许久,还是僧人先端着笑慢悠悠问。

“知道施主要来,却不知施主有什么心结,需要解开的?”

刘姝这才收回视线,温和回应:“早就听闻栖霞寺灵验,今日却是第一次来。方才在大殿上香前,看着前面排队的人,都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望。还是排到自己,临时想的。”

支遁点头道:“人有所求,才会求。施主无所求,却来了。”

刘姝微微一笑:“是啊,我还是来了。”

语毕室内一时沉默,唯余檀香蔓延,鼻尖指尖,划出一个圆。

刘姝沉默盯着那杯子,支遁便也沉默相陪,直到她抬眼,对视间二人俱笑。

她更是弯了弯唇角,对不知谁道:“出来吧。”

帷帐便应言撩起,却是谢安藏在其后;支遁轻笑瞧他一眼,便离席外出。

文茵瞧着僧人外出,刚想进去找刘姝,便被支遁轻轻摇头的动作止步原地,继续等着。

被识破,男人依然从容自得,不觉如何似的,坐在支遁让出的位置,把自己那盏端来,细细品鉴。

刘姝静静瞧着他片刻,将白玉拿出,放在桌上。

“你要我见的人,我都见了。既然你禁足早就解开,这还是物归原主吧。”

谢安瞥一眼白玉,也不解释,只道:“我以为兴公已经到了,才有今日相见。倒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确实有事要做。白玉你还是先拿着吧,三日后还我。”

“还要三日,你才能忙完?”

“是。还要三日。”

刘姝便将白玉收进怀中,踯躅片刻还是问:“伤怎么样?”

谢安品着茶,右手执杯盏,动作悠然自得:“手指能写,胳膊能提,肩膀能动,就剩下皮外伤,建康城有徐大夫在,听医嘱,养养就行了。是我自愿,你真的不用挂在心上。”

见他这般端着,刘姝只好点点头,站起身,要利落离开。

却在走到门边时,听到男人轻声唤她。

“小姝。”

刘姝站在原地,背对他,扶着门框,很慢地应了一句:“嗯。”

“你方才说,本来你没有愿望,但还是许了一个。”声音里俱是他面上不显的犹疑,尤其此刻,更显得慌张,“不知那个愿望里,有没有我。”

闻言刘姝扭头,却看到男人盯着面前的茶器,身姿犹然端庄,却被她分明看出颓丧。

内心依然犹疑不定,却在此刻,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遮掩了。

“有,也没有。”

男人霎时抬头,望着她目光灼灼,笑意更是比春日还温暖:“三日后,在我家见。”

刘姝也果断答应:“好。”

等到女郎与丫鬟渐渐离开,支遁才拿着相赠的食物回到房内,看着谢安翻阅佛门礼节,摩拳擦掌。

见他来,语气还格外轻快地请教:“斋戒三日,沐浴更衣,对吧。”

支遁乐道:“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么。”

谢安却道:“验证世上有佛祖的时候到了,希望佛祖真能显灵一回吧。”

支遁提醒他:“怎么,若是实现了,你要遁入佛门?”

谢安一哂,继续翻阅着礼书,找着最牢靠的方法。

僧人不禁感叹:“安石的观念,甚是灵活。”

男人毫无愧色地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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