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枷锁(二) 压抑沉闷的县衙内,万年令敲响惊堂木,语气冰冷道:“罪女安然看见本官,还不速速跪下。” 安然行礼问:“民女不知所犯何罪。” 万年令又道:“让你身边的嬷嬷说。” 跪在地上的老嬷头发半白半灰,穿着南方人的棉素衣,胆战道:“老奴姓甘,本是江宁县人氏,住在江宁时曾伺候过安家六姑娘的生母苏娘子,今天来堂上就是来证明六姑娘她并非安老爷的女儿。” 安然冷冰冰地低头看着她,想她究竟还能够说出什么来。 甘嬷嬷继续说:“当年,苏彤小姐在父母亡故后被其舅父收养,喜欢上了一个做小生意的少年,但苏彤小姐的舅父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当时苏彤小姐还跟那少年闹出私奔,私奔这事在江宁县闹得人尽皆知。好在被苏彤小姐的舅父追回来了。因私奔的事情闹得太难看,苏彤小姐便随她舅父来到长安,很快嫁给了安老爷。没过多久,苏小姐就怀了,所以安六姑娘不可能是安老爷的女儿。” 安然怒斥:“你说谎。”虽然母亲很少跟她提起年少的事情,但是她这么多年都在安家,接受不了自己是母亲与他人私奔才有了的。 万年令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冷颜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衙役上前重重踢了安然的双腿,安然只能跪下了。 万年令又道:“再传证人。” 话音刚落,付婆子从外走进公堂,跪下道:“拜见县官老爷,回老爷,当年我是负责管理苏娘子院子的婆子。苏娘子那回怀六姑娘就八个月,八个月便生了孩子,属于早产,但孩子生下来却有七八斤重,显然是足月生产的。如今听甘嬷嬷这么说,那么六姑娘是苏娘子和别人怀的可能性非常大。” 万年令道:“六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至于自己是不是安弘致的亲生骨肉,或许只有她娘苏彤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安弘致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于安家来说属于丑闻,等于安然的生母给安弘致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依照阿爷的性格绝不可能让丑闻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放到公堂之上审讯,今日再看见付婆子,安然有点不信她们两人所说,猜测背后是太太在搞鬼。 现在她没有祖父母这两座靠山了,太太觉得正好可以处理了她,将她赶出安府。 安然冷静下来,问:“甘嬷嬷特意从江宁来长安的公堂就为了说这件事吗?那为何不在安家说?我是谁的女儿这算是家事吧!” 甘嬷嬷支支吾吾道:“这个……这……前段时间老奴来长安找苏娘子,曾经老奴是照顾苏娘子长大的,打听到苏娘子已经不在人世但有孩子已经长大,老奴便寻至国意绸缎铺找到了做生意的安六姑娘,街上的人说她就是安六姑娘,老奴一看这小姑娘的面容与当年苏小姐私奔的对象长得太像了,意识到不好,没敢声张。又无人可以倾诉,只能找到衙门来,告诉大家真相,这安六姑娘真真切切不是安家老爷的孩子……” 衙门外一片哗然。 万年令道:“本官当时收到此嬷嬷的状告起初还不肯相信,但是皇天在上,安六姑娘既然不是长安首富安弘致的女儿,苏彤当年怀孕嫁给安家老爷这就是属于骗婚。如今证据确凿,安六姑娘,安家太太已经知道此事,早已说了只要你将这些年从安家拿的所有银子财产都拿出来,你和安家便能够好聚好散,也会念着养你十六年的情谊。” 安然冷笑:“我拿了安家的财产?” “据安家太太所言,如你祖父母留给你的遗产,国意绸缎铺等都属于安家的财产,你需要原封不动地还给安家。” 果然,太太要的是祖父母生前留给她的遗嘱,遗嘱里写明了他们两人的财产大部分都当成安然的嫁妆。 “就凭这个嬷嬷的话就断定我不是安家的女儿,是不是太儿戏了?万一她就是一个骗子呢?” 甘嬷嬷道:“我有证物,能够证明我当年就是照顾苏小姐的人。”从行囊里取出一本书册,呈给万年令。 万年令看罢道:“安六姑娘,这是一本你母亲的文集,里面清晰记录你母亲从小到大的所有诗作,上面有你阿娘亲笔写下的名字。你自己看看是否与你阿娘的字迹一样。” 苏彤生前在安家留有笔墨,这字迹一对便知。衙役将甘嬷嬷所呈的文集递给安然,安然看文集泛黄的确有些年头,里面的字迹也跟母亲的一模一样,特别是上面还有母亲的名字。她动容地抚摸上面的“苏彤”二字,想象着母亲在上面写字的心情。 母亲先是被困在了江宁老家,后来被困在了安府忍东院,每天能够面对的就是一些文集,写些文章聊以慰藉。 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的女子自然多灾多难。 万年令看安然哀伤的表情,道:“想必安六姑娘已经发现这是你娘年少时候的文集,既然如此甘嬷嬷的身份就毋庸置疑。这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安然将文集收在怀里,道:“不管我是不是安家的女儿,至少我与安家这些年的情谊总在,我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这么多年感情真切。那是祖父母生前立下的遗嘱,当时阿爷就在旁边也是同意的。” 万年令再次敲了惊堂木,“全是胡诌,既然你是你娘骗婚后生下来的,难免不是你欺骗了两位老人,用所谓的亲情感动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平时寂寞,被你欺骗,才会将所有遗产拿出来,立了遗嘱给你。安家的人说了只要你将老人的遗嘱和国意绸缎铺的地契交出来,这官司便不必打了。” 安然道:“可笑,这遗嘱上写明了两位老人愿意将遗产赠予我,还有那国意绸缎铺更是早已在我名下,与安家还有什么关系。” 万年令道:“姑娘好歹是做过生意的,竟然不懂我朝律法,你那是欺骗,已经属于诈骗。你不是安家的孩子,那遗产和地契店铺等都是属于安家的,你根本没有拿到遗产的权利,遗产都是属于安家直系亲属的。本官不欲与你废话,就问你给不给,还不还。” 安然斩钉截铁:“我不会还。” 国意绸缎铺的地契是她的名字,就算是县官老爷也拿不走,但是地契若在他人手上,她未来做生意就会很麻烦。如此县里派人来查她的店铺是否合规,地产是谁名下的,她拿不出地契这样的证据,他们要找她的麻烦很容易。 祖父母遗嘱上是有两位老人的手印的,更有她父亲在上面签字,原本是不能够抵赖的,但是她若没有遗嘱,那遗产只能眼睁睁地被太太等人瓜分。 万年令命人直接搜安然的身。 考虑到安然是女子,付婆子道:“县官大老爷,我来帮忙搜身。”搜了安然全身愣是没搜出来遗嘱和地契。 安然当然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 万年令没法子,道:“安六姑娘若这么不肯配合,便只能够收押了,直到你肯归还安家的财物。” 安然打死不改口:“那是祖父母的赠予,是我与祖父母十多年来的感情羁绊,这么多年来太太、阿爷和姨娘都没在祖父母身边陪伴,陪伴的人是我,尽孝的人也是我。那原是阿翁的店铺,阿翁让我打理好店铺,我不可能归还。” 万年令想安然也就现在嘴硬,若坐了牢动了刑就不一定不改口。他装模作样叹息道:“你这丫头又是何苦,若归还了遗产和地契,这大牢便不用蹲了。” 遗嘱和地契若没了,她就失去了祖父母的一切,辜负了祖父母生前的期望。 万年令说得好听,归还了便不用蹲大牢,若太太之后再想出什么事情来,说不定她还是要蹲大牢。 现在全城的百姓估计都以为她不是安家的女儿,她再解释什么都是没用的,与其大呼小叫不如等大房的人后来主动求她。 这时,有衙役上前凑着万年令的耳朵说话,安然本来要被衙役带走去后面大牢,看见那说话的衙役口型似乎是说着“安家太太说了,不能轻易放过这个野种,多少占了安家十六年的便宜,必须让全部的人都知道她并非安家的女儿,如此,她遭人唾弃不得不归还老人的财产……” 看嘴型推测说话内容,还是她在长孙府顾烨那里学会的。他当年不让她离府,总找一些稀奇古怪的本领让她练让她学。 安然全看明白了,就算她是安家的女儿,太太已经决定陷害她到底了。她还看见了衙役的口型张开说“一旦六姑娘交出财产,财产三分之一归县官老爷您,至少有几千两……” 有利益可图,万年令徐图之准备继续陷害安然,嘴角扬起道:“慢着,将这打死不改口的丫头沿着朱雀大街走一趟,让人们看看这就是骗婚的后果。” 游街示众就是为了告诉全城的百姓,她安然不是安家的女儿,是她母亲和外头男人的私生女。这话背后还有一层意思,她若归还了祖父母的财产就可能不需要游街示众了。 安然选择了游街,若自己妥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衙役上前,拿铁链锁住了安然的双手双脚让她没法儿逃。 刚从县衙走出来,不知真相的百姓便往她头上砸烂菜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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