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张顺就跟魔怔了一样,嘴里在不停念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边躺着的人动了动。 飘下来的雪花盖在周老叔的脸上,清清凉凉的。 他被这清凉激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的头痛欲裂,后脑勺火灼一样,浑身发麻,视线忽远忽近晃的他眩晕,想吐。他试着转动眼睛,发觉自己躺在雪地上,旁边坐着个陌生男人,嘴里还嘀嘀咕咕的,看着不大正常。 周老叔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这人是谁,直到那边王二开始不停踹门。 “砰!砰!砰!” 踹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努力支起头,只看了一眼那边的木屋就又支撑不住倒下了。 就这一眼让他回了神。 “宝儿!老婆子!” 周老叔眼前浮现出茹大娘抱着宝儿站在屋里的样子。 他晕晕乎乎侧身往旁边倒,右胳膊肘支在雪地上,左手反在身后撑,好不容易才翻身坐起,一股热流顺着他的动作从后脑勺流到后脖颈里。 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的张顺眼睁睁看着那个“死人”从地上翻身坐起来,他嘴里的话一下哽住。不知想到了什么,张顺瞬间瞳孔大张,指着旁边的周老叔尖声怪叫起来:“啊~~~!死人来索命啦!来索命啦......” 张顺毫无预警地弹跳起身,不顾一切地冲进平顶山肆虐的风雪中。 楞子被张顺吓了一下跳,他本来正看着王二踹门,见他踹不开门都要忍不住去帮忙了,突然背后的张顺惊声尖叫,他转头看过去时,张顺已经他身边飞也似地跑过,他都来不及去拉。刚才在地上躺着的老头儿已经爬起身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王二也看见了,他对着楞子说:“那老东西居然没死?你今儿力气小了点啊?” 楞子在自己头上揉了两下,憨憨笑起来,他把手上拎的小孩丢进雪地里,转身要去解决周老叔。 小月白脸朝下扑进雪里,洁白冰凉的雪层让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有一点缓解,也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把右手掩在身下悄悄地去拔左臂里的刀。 王二见楞子去处理老东西了,对着这扇门实在没什么耐心了,他倒退几步,俯身冲向木门。 “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冲的散开。 茹大娘挥舞着燃烧的木头就往王二头上砸过去。 王二只觉得眼前一红,脸上火烧火燎的痛起来,左边眼睛痛到睁不开。 他捂住左眼跪在地上哀嚎不已,手指缝里一丝红色透了出来,脸上也是大片的烧灼痕迹。 楞子此时正抓着周老叔胸口的衣服,他一拳打得周老叔一下就偏过头去,颈骨发出“咔”的一声响。 正要打第二拳的时候,小月白看准时机右手反握住刀一下扑上楞子背后挂在他身上。 楞子背上突然挂了个人,骇他一跳。 他忙扔了手上奄奄一息的老头儿,反手去撕扯背上的人,奈何他块头是大,但是呆呆愣愣很不灵活,左摆右看,怎么都把背上的人抓不到。 他反手去扯那人的头发,想把他从背上撕扯下来。 背上的小月白使出吃奶的劲儿反手握刀扒在他背上,像只孤注一掷的壁虎,即便是断尾也要求生。 正在屋子外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茹大娘见自己一击即中,想趁着王二痛苦哀嚎的时候去床下把宝儿拖出来朝门外跑。 哪知王二剩下的一只眼睛瞄见她们要跑,忍着疼痛一下抓住了大娘后背的腰带。 王二使出全力把茹大娘往里一拽,大娘一手抱着孙子没站稳,被拽的往后倒。 王二被激怒。 大娘倒地时,他趁机一把将宝儿抢过来,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就往火堆走。 大娘翻身要去抢,被王二一脚踹在她脸上,这一脚带着王二的滔天怒气,蹬的大娘嘴歪鼻斜,口唇迸裂。 茹大娘眼睁睁看着王二把她的小宝儿扯了衣裳丢进火堆里,孩子惨叫的嚎哭让她心神俱裂。 “宝儿!宝儿!” 她一下子从地上冲起来,对着王二撞去。 王二一手把宝儿按进火堆里一手拔出腰间的柴刀,一刀劈向撞来的茹大娘。 这一刀,直直砍在大娘脸上,大娘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身上的痛苦比不上耳边宝儿的哭叫,她的眼睛头上的血糊住了,只能听着宝儿的声音朝他那边爬过去。 王二此时完全被暴怒冲上头,他只想杀了伤他眼睛的人。 他丢开被火灼的面目全非一动不动的宝儿,举起刀就往趴在地上的大娘身上一顿乱砍。 小月白被楞子扯掉了一大把头发,她也不放手,咬着牙伏在他背上。 地上的周老叔还剩最后一口气,他爬过去帮小月白抱住楞子的双脚。 楞子本来就不灵活,被两人一上一下的缠住,慌了神,想抬脚踹地上的人,哪知周老叔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困死他。楞子没抬起脚,却被自己弄得失去平衡,带着背上的小月白重重的斜着身子摔在地上。 三人滚做一团。 周老叔死都没放手,他眼睛怒瞪着木屋的方向,脸上肌肉紧绷...... 木屋里传来宝儿凄厉的尖叫还有大娘的哭喊,小月白一下慌了神。 她压在楞子身上,楞子正笨手笨脚的要掀开她爬起来,她听着宝儿的尖叫和大娘的哭声,眼前闪过的是庄家村里的一幕幕...... 等她被温热的血扑在脸上时,她发现她反手握住的刀已经从楞子喉间重重划过...... 声音都消失了,安静下来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风夹着雪从她眼前飘过,她只能看见红色的血在手上不断扩大..... 楞子趴在地上,一脸迷惑,他喉间的伤口“噗噗”冒着血泡,像是他看别人杀猪的样子...... 小月白爬起身,她没敢去看还死死抱着楞子双腿的老叔,昏头昏脑的就往木屋跑。 “宝儿!宝儿!大娘!”...... 屋里的情景是噩梦,是地狱,是庄月白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王二半跪在地上,疯狂的挥着柴刀,地上的人早就不动了...... 倒在快熄灭的火堆边的宝儿...... 宝儿不是那样的!宝儿那么可爱,那么乖,会眯着眼睛笑,会叫哥哥..... 不是那样的!宝儿,不是那样的...... 小月白一手撑在门框上,她看见王二抬起头来看她。 屋子里的火光只剩下很小一点点。 王二脸上血肉模糊,左眼眼球上像是蒙着层白雾,眼眶周围皮开肉绽。 他抬着头,用右眼死死看着门口的小月白。 “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哈哈哈哈哈!” 王二突然疯魔一样笑起来,他“噌”地站起,几步上前伸出右手就要拉小月白。 小月白脸上没有害怕,她的右手一直握着刀背在身后。 王二倾斜上半身朝她抓来时,她看准时机,左手主动伸过去使劲掐住王二右手手腕往自己方向一拉,右手握着剔骨刀一刀刺进王二手腕处,剔骨刀狠着力气卡在王二肉里从手腕向上至右手臂深深一划。 王二伸手时没想到这孩子手上藏着刀,他以为不过是手到擒来...... 所以小月白拉他时,他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柄窄刃剔骨刀刺穿他的手臂皮肤,轻而易举的滑破袖子,连带着将手臂上几乎二分之一的皮肉干脆的从骨头上剃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二甩开小白月的手,剔骨刀也被他的力道碰飞出去,手臂的疼痛让他丧失理智,撞开门口的孩子就要往外跑...... 小月白一击即中,她心里其实是麻木的、空荡荡的,但是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她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清楚的看见自己追上去,扑到这人背上把他面朝下扑进门口已经踩得污浊不堪的泥水里,自己纤细的胳膊铁索一样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死死扑在王二背上!勒住他!把他的头脸压进污水里...... 她想,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啊?这人会挣开跑掉的吧......会的吧...... 然后,下面的王二慢慢不动了......不挣扎...... 泥水里也没有泡泡冒出来了,被她压住的这具身体慢慢放松......瘫软下来...... 就像以前跟阿爹上山捉到的野鸡,一开始尖声挣扎,然后慢慢瘫软,慢慢垂头......慢慢地死去...... 小月白木着脸,没有放松,她还是那个姿势压在王二身上。 突然,她昂起头,看着这风愈急,雪愈大...... 春天,应该不会来了吧...... 已经很久了,她身体上都盖上了一层雪。 她弓着身子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右手臂衣服被泥水浸透,旧棉花吸了水被冻得定了型。 她弯着手臂挣扎着挪动起来,挣扎着向木屋爬过去。 这一小段路,花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到. 她靠在木屋外墙上. 眼前茫茫的大雪,看着好没意思...... 她不想去上京了! 她想去找阿爹和娘亲!真想他们啊...... 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爬起身,脱掉冻硬的袄子往风里一甩,风吹起这件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旧袄子,风里还有小月白的嘟哝。 “去你妈的!” “哈哈哈哈哈!” 这是她在路上学的!用在这里,她觉得很合适! 周老叔还在雪地里。要把他带到大娘和宝儿身边,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 她艰难拖着死去的人回到屋子里,把他们排在一起。 还有宝儿的虎头帽,放在宝儿手边...... 熊熊烈火是这极致的风雪也不敢惹的。 它“呼啦啦”地燃烧了整座木屋,连带着里面的一家三口,都在温暖的火里永远在一起。 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他们了! 自从失去爹娘和家乡,此刻是庄月白内心最为平静安宁的时刻,她看着火越燃越大,毫不留念地转身。 茕茕孑立,孑孓独行!到现在,也只有腰间这把剔骨刀留下来陪着她...... “山顶齐平,初秋开始下雪,终年笼罩云雾,如丝绦缠玉,薄纱掩美人。” 八岁的庄月白望着被狂风暴雪包裹的平顶山。 “我才不要死在黑漆漆的泥巴里!这里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不用怕虫子咬我!这么厚的雪,我盖着它,一定可以睡好久好久......” 何宣意拿到魂灯就马不停蹄的出发了,他路上一刻也没敢耽搁。 魂灯燃烬了庄月白的小狗木雕,一路上指引着何宣意到晋州城里又往城外走。 风雪越大,何宣意越不安,这样的鬼天气,她怎么出城了呢? 何宣意御剑行在风雪中,不用去看魂灯,也能看见山脚的骤亮火光,他朝着火光降下。 大火不顾风雪,兀自燃烧。 又是尸体...... 雪地里一个大块头男人趴在地上,雪堆在他身体顺风的那侧,看不见他的面目,但是头部下面全是结成冰块地鲜血。 燃烧的房子边上,一个泥坑里还是死了一个......双手扒在泥坑外面,指尖全是泥,看样子是挣扎了一番! 嗯......右臂,刀伤...... 何宣意惊了,他对着燃烧的屋子放出乾坤袋里的魂灯。 魂灯火苗并没有朝着屋子偏斜。 何宣意松了口气:“呼......” 手上的魂灯火苗原本是不受风雪侵扰直立向上的,但是现在,它的何宣意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火苗慢慢变得微弱,并朝着山上的方向偏斜...... 眼看着,马上就要熄灭...... 何宣意大惊失色,他抓着灯,转身踏剑就冲进了风雪中。 魂灯还在变弱...... 已经浓到发灰的暴雪中,小月白半个身子都被埋进了雪里,她双目紧闭,早已没有知觉...... “找到你了!” 何宣意把魂灯一收,从剑上跳进齐腰的雪里。 他一手抱起被雪掩盖的庄月白,甚至来不及打量她,另一只转手往自己头上扔出一张金色符篆。 “咚!”一声浑厚的钟声撞开了头顶的夜幕,如密密星子般排列的阵法散发着金光笼罩在何宣意和庄月白身上。 下一刻,金光一收,聚拢一闪。 平顶山依旧还是风雪肆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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