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岚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岑绎西刚把车子开到医院楼下。 时间指向九点半,离老爷子手术还有一小时。进大厅,乘电梯,抵达岑望今病房的所在楼层,电梯开门后,岑绎西向时霭伸出了手。 这一次不是握手,是一个等待牵手的姿势。 时霭旋即心领神会,但望向那只修长窄劲的手、和柴瘦分明的指骨时,还是恍然。 “时霭?”岑绎西低唤她。 “嗯,知道了。”时霭慢步走上前,小心翼翼,轻轻捏住一截指尖。 岑绎西心跳漏掉一拍。 眉梢轻抬,手指滑入指缝,十指毫无罅隙地相扣。 “待会儿我来说,你配合我就好。”他说。 时霭轻轻“嗯”一声。 这是一场表演,一场合作,一切都商榷好了,就不要连一个牵手都心动。时霭心道,迫使自己假装不以为意,回归自己的角色扮演,去回想即将要对答的“剧本台词”。 思绪飘飞间,时霭已经被岑绎西领着走进了岑望今的病房里。 回过神来,她发现病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大约都是岑家亲戚,一群人围在床前,暂时没人发现他们俩来了。 岑绎西的父亲岑知显今天也在这里。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材高瘦,保养得宜,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面容端肃,不苟言笑,有些高高在上。 他侧目看过来,率先发现站在人群外的岑绎西和时霭。 “绎西?”岑知显一声低喊,引得众人的视线齐齐投来。 乔岚转头笑喊:“来了呀,小霭呢——” 话音未落,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瞳孔在地震。 岑绎西牵着时霭走到岑望今床前,面不改色地把两本结婚证掏出来,递到岑望今手上。 “老头儿,给您瞅瞅,Surprise!您好好做完手术,我还等着您喝喜酒呢。” “……” 岑望今捧着结婚证瞠目结舌,震惊到失语。 一众人的脸上亦是精彩纷呈,惊讶,好奇,憋笑,但都缄默不言,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全室。 片刻,乔岚大步流星走过来,一巴掌拍岑绎西背上,“死小子,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一声不吭办大事,什么叫不按常路出牌,果然是这位岑公子哥的作风,岑家人纷纷竖起耳朵要听八卦。 岑望今大手一挥,没好气地把人全赶走。 “行了行了行了马上手术了,谢谢各位费心惦记,百忙之中还来探望我。知显,把人送下楼,你们该回去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 岑父淡淡颔首,招呼人离开。 等人走干净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岑望今咳嗽几声,心情逐渐平复,早由震惊转为喜出望外。 “我就说,你不是跟人谈,为什么偏跑去人姑娘食堂一块儿吃饭,她不是你对象,为什么要跟你过来看我帮你安慰我。你爷爷我看人还是准的,说,为什么不跟家里说实话?”他言之凿凿。 “……”时霭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好解决。 不肖多解释,岑老爷子喜不自胜,自动把事情合理化了。 至于谈了多久,什么时候领的证,为什么瞒着,在岑望今和乔岚追问下,岑绎西一一作出了“解答”。 “一年半,回国那天,异国恋网恋谈的辛苦不稳定,两家认识,不想说太清楚,被催婚。” “领了证为什么瞒着也很简单,不想办婚礼,不想生小孩,目前我们达成的共识是,专注眼前的事业和工作,享受二人世界。” 岑绎西鬼话连篇,台词编得越直白,越欠揍,越不着调,越让老头儿深信不疑。 到后来岑望今一个劲儿数落他:“你一身反骨,你自己浑就算了,你不能让小霭跟着你浑。结婚多大的事,你这么随便,说得很过家家似的,搞得我们老岑家多委屈小霭。” “对,实在太不像话了!等咱爸做完手术,我带着他爸亲自上门,找文茜下彩礼去!”乔岚忍不住也批评。 乔岚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也是高兴,她这个儿子,从来恣肆张扬,自由过了头,像一阵来去自如无拘无束的风,她总在想哪个女孩才能抓住他,能让他停留。 让他自愿踏进这凡尘俗世的羁绊里去,好好生活,好好去爱一个人。 看着情真意切的两位长辈,时霭感到愧怍,都是假的呀。她错开眼,低声说对不起。然后主动担责,不由说:“是我要瞒着的。” 她想要降低这种的罪恶感。 岑绎西眉头微拧,“剧本”里没这句啊,干嘛往身上揽。 他把人拽过来,屈指弹她脑门,“别胡说八道。” “老头儿,我们陪着你手术完,我就去拜访宁阿姨,跟她老实交代。”岑绎西说。 “这才像话。”岑望今欣慰点头,“你亲自去跟文茜好好道歉,是打是骂你自己好好受着!下回,我们岑家再正式上门。” - 许是岑绎西和时霭结婚的消息让岑望今开怀,手术很顺利,术后的老人意识昏昏沉沉,还不怎么清醒,他艰难掀起眼皮,瞥向岑绎西和时霭,好似才放心地阖上了眼,呼吸均稳地睡过去了。 岑绎西和时霭在床前默默站了会儿,不便多打扰,就先行离开了病房。 乔岚和岑知显跟着出来,乔岚压低嗓音说:“陪了一天了,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去休息吧。” 岑知显抚上她的肩,说:“你也去,我在这里就好。” 乔岚想了想,点头:“也行,爸醒了给我打电话。” 岑绎西驱车要把乔岚送回云廷湾,乔岚却说回阳川街。 岑绎西用脚指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妈,你……” 乔岚不搭理他,笑着找时霭商量:“我找文茜说两句话,好不好?” 时霭顿了顿:“……好。” 时霭大约明白她想做什么,亲自到场给儿子挽尊,以显重视,只是,这是越这样她越感到羞愧,结婚本身是最大的谎言啊。 宁文茜在下午五点钟见时霭还没回来,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回来吃晚饭,却收到她的消息,突如其来的郑重:妈妈,待会儿我回来,像你坦白一件事。 她忽然心焦难耐,把前堂的四扇门大开,坐在门口边择菜边等。 六点一刻,她看到时霭和岑绎西并肩走进阳川街,身后还跟着乔岚。 “时霭,你……”宁文茜目光在时霭和岑绎西二人之间梭巡,欲言又止。 “文茜,咱俩进去说。”乔岚笑着挽过她的胳膊,往里去了。 没多时,两个人就出来了,宁文茜一言不发,乔岚把岑绎西搡上前,“自己说清楚。” 时霭深吸一口气,默默拦在岑绎西身前,说:“妈,其实我结婚了,和岑绎西。” 想必乔阿姨刚刚也讲过了,她还是要亲自告知一声。 “嗯。”宁文茜不知道在想什么,“绎西是个优秀的孩子,你自己喜欢就好,我不会干涉你什么。” 时霭掀了掀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宁阿姨,我会好好待时霭的。”岑绎西给宁文茜主动承诺,时霭看了眼他,男人偏头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 他说这些好信手拈来,为什么一点心理包袱都没有呢?时霭只希望这些剧本台词快点结束,不要给她他好多情的错觉。 “还叫阿姨——”乔岚说。 “挺好,没事。虽然领了证,但等正式上门,办了婚礼再改口吧。”宁文茜直言不讳,她没有表露过多喜悦情绪,“改天我也去看看岑老,乔岚说你们医院陪了一天,我去做几个菜,一起吃个晚饭?” 乔岚忙说不用麻烦了,车还停街外,马上就走了,宁文茜也没有多加挽留,只让时霭把人送到街口,改天再聚。 时霭回来后,宁文茜呆坐在屋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是了,比起妈妈这个身份,单亲母亲也不得不充当父亲这一角色,以至于更多时候妈妈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父亲。 时霭诸类情绪交杂,在她身旁的木椅上坐下来,“妈,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宁文茜犀锐的目光看过来,问:“你自己开心吗?” 时霭敛眼笑说:“开心啊。” 宁文茜:“好。” 一时静默下来,时霭和宁文茜交流方式一贯如此简单匮乏,言不由衷。 然而,妈妈在得知女儿结婚这天,还是拉着她推心置腹,不甚熟练地说起了体己话。 “是我们家高攀了,时霭。”宁文茜直言不满,“但在他们面前我不会说,叫人看扁你。该有的礼数都要有,而不是这么匆忙随便来通知我,我女儿和他结婚了。” “虽然他们家是厚道人,我知道,但霭霭,到底阶层不同,我们普通、甚至是单亲家庭,我怕不能给你撑腰,妈妈怕你……以后会受委屈受冷落。我原本只是希望你找个普通人,能陪伴你一辈子,给你依靠就好……” 时霭喉间艰涩,眼窝发热,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想哭。 宁文茜看向把脑袋埋得低低的时霭,微微叹气,心里五味杂陈。 她这个女儿并不爱哭,倔着一张脸,从小到大没怎么哭过。 她也很少和男生走得近,学生时代只知道闷头学习,毕业工作后对男人似乎也兴致缺缺,她一度觉得是她的坏示范,给时霭造成了影响,让她对婚姻和男人失望,不感兴趣。 宁文茜内心深处还是开心的,时霭可以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个男人,来共度余生。 她从条台柜里掏出一个铁盒,里面放着存折和银行卡,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在里面,她拿出来,塞到了时霭手里。 “本来就是给你攒的嫁妆,不能让你没有底气,拿走,好好过日子。万一,我说万一……过不下去也没事,过不下去就离婚,妈妈别的本事没有,你一生吃饱穿暖足以。” 时霭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泪雾模糊了视线,她捏着银行卡茫惘地说:“妈,我不要,你自己留着,我可以自己赚……只是,我好爱他。” - 来电铃声猝不及防响起来的时候,时霭及时遏止了汹涌的泪意。 她摸出手机看了看,“妈……岑绎西又过来了,忘了东西在我这里……” “你去吧。”宁文茜说。 时霭“嗯”了声,先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整理好情绪,这才拎了包出门。 岑绎西正往街里走,就看到一路小跑出来的时霭。隔了几步路,却停下来,晕黄路灯落在二人中间。 “落什么东西了?”她垂着眼看地面,看脚尖,就是不看他,遥遥地问,嗓音微哑。 像是哭过了……? “其实没有。”岑绎西说,“我就是感觉你妈妈对我的突然到访,好像不太满意。” 他快步走过去,撑着双膝偏头打量她。 “不要想多,没有的事。” “时霭,和阿姨吵架了?” 异口同声,交叠在一起。 “不是。” “就是找你说一句,扯证的时候说好今晚要请你吃大餐,好像泡汤了。” 又是同时出声。 “……”时霭沉默。 “别这样,好吧……其实,就是突然,想找你说说话。”岑绎西轻笑说。 时霭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绪应当还没收拾好,就要决堤,她匆忙含糊地问:“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事我走了,明早就要赶回申城——” 手臂一紧,被人拽过来,男人微凉的指尖擦拭了一下她红红的眼尾。 “哭过了?”他低声问。 心脏仿佛被揪扯了下,岑绎西感到一丝无措。 他送乔岚回去后,看着天际一弯镀银的月色,心情逐愈明澄,随口哼起歌,忽然也很想知道时霭的心情。迫不及待赶过来,原本就是想对她亲口说一句,在今天和她结婚,他感到快乐,晚安。 “和我说说?”岑绎西试探轻问。 时霭深吸一口气,心绪冗杂成一团,随口捡找出一处,还能轻轻飘飘地玩笑说,和你结婚,我好像高攀了,捡了大便宜,还好,只是合作模式,不是真夫妻…… “哟,难道作为独立个体的时霭,还不够优秀吗?什么年代了还看门第。”岑绎西笑了声,“你妈觉得你高攀?” 时霭顿了顿,没说话。 岑绎西忍不住纠正:“还有时霭,请你记住,我们虽然结婚的目的不纯,但达成的共识是,夫妻之间该有的权利和义务需要互相履行,也就是说,就是真夫妻。” “可是……” 时霭将将启唇,脸颊就被岑绎西捏扯住,强制掐断话锋。 “没什么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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