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还和你讨论过？” 时霭确信，岑绎西是一句试探反问。 她从回忆里拉回思绪，微微一笑，“有那么点印象。” 岑绎西似是而非地“嗯哼”一声：“那天我给你听的歌，还记得吗？” 时霭状似在回想，“齐柏林飞艇的歌？具体什么名字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看过《雷神3》吧。”岑绎西不紧不慢地说，“谁知道后来，这歌被用作雷神3的插曲从而大火出圈了呢。” 岑绎西的平静陈述，让时霭恍然想起来，2017年，那电影在北美中国同步上映的时候，电影票很是难抢，漫威迷的同事们天天在群里吆喝着抢票，撺掇着大家伙儿一起去看。 文案策划组热情高涨宛若团建，即便时霭兴致缺缺，无可无不可，早已学会合群的她还是跟着踏进了电影院。 时霭对个人英雄主义没有那么多打鸡血的热血情怀，做游戏世界观如她，就当去研究神话学，在北欧神话或者希腊神话找素材，学习怎么塑造一个王道漫画主人公的救世主人设——在她频频走神思索着诺斯替主义，还不如来个外神搅乱一切的时候，电影院的乍然响起Led Zeppelin的《Iirant Son》。 她怔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当晚，回合租屋后，不怎么爱发朋友圈的时霭更新了一条动态——欲盖弥彰的诱人聚餐美食，一张电影票根，无关紧要的配字：居然听到齐柏林飞艇。 时霭的目的昭然若揭。 而想分享给的那个人，在一周前，才悄然点了一个迟到多年的赞。 岑绎西在一周前翻看了她的朋友圈，她早该想到的。 他今天是来套话的，她最好少说多做，以免破绽百出。 “其实我就是好奇。”岑绎西迟疑片刻，还是直问，“你后脖颈偏蝴蝶骨位置的那个纹身，挺像一朵飞艇形状的云。” 时霭垂了眼，眼睫微不可察地颤。 这话问得太暧昧。 眼前的男人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终于将那层默契缄口不言的窗户纸戳破。 绕那么大个弯子。 “这么拐弯抹角，实在不像你的作风啊。”时霭都要佩服起自己此刻的淡然自若的玩笑语气和举重若轻的神态。 “……毕竟我一觉睡醒，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禽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就去买早餐了。”岑绎西摸了摸鼻子，坦诚得可以。 “419而已。” “……时霭，你有时候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岑绎西一副“不要说得这么直白”的失笑神情，“亏我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你倒磊落，一点不在意。” “为什么要在意？大家都是成年人。”时霭笑得从容，“睡的是酒吧最招摇的那个，稳赚不亏啊。” 岑绎西看着她一副洒脱自如，界限分明，不愿在这事上一丝一毫多牵扯的模样，心里却在想，可会有人拿第一次去419吗。 或许是他不懂女人。 这事儿说不清，人都是矛盾的。 毕竟他也是第一回。 那夜氛围太美好，太水到渠成，饮食男女，食色性也。 等他从多巴胺驱使的情愫里抽身，他恍然发觉，他对时霭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岑绎西慢慢回想起很多事。 不过，此时不适合较真到底，问这问那，倒显得他不识趣，过分纠缠。 “难怪我这半个月越琢磨越觉着，我被人玩弄了呢。”岑绎西扬眉自嘲。 “……没有。”时霭语气弱下来，无端几分心虚。 “所以，那纹身是什么？” “纹身店师傅自己绘的图案，我随便选的，当时只觉得挺好看。” “这样啊。”岑绎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 图像这么抽象的东西，想象不同，赋予的具象化概念也就不同。 就像天边那朵云，你可以觉得像小猪，像河豚，也可以像飞艇。 或许只是他先入为主吧。 “快四点了，我该走了。”时霭看了眼手表，起身。 岑绎西点点头：“去机场还是高铁站？我开车送你一程。” “机场，谢谢。”时霭没有扭捏拒绝。 - 回申城后的一周，时霭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日子平静得像岑绎西从没出现过。 毕竟她和岑绎西连上床这一件事都能开诚布公地聊，没事人一样，冷静从容到令文航发指。 “得，你俩儿真是一对奇葩，一点暧昧都整不起来，笑死。”文航啧舌。 时霭冷静吐槽：“难道你觉得，一对狗男女睡了一觉就超爱了，然后可以在一起了？” “小说不都这么写的？” “小说什么都有，投其所好，对症下药，当然能挑到一本满足你的所有粉红幻想。” “我收回我的话，你太太太没劲儿了，难怪岑绎西对你不感冒！戳破粉红泡泡对你有什么好处啊？女人，多相信点爱情！”文航掐着人中往沙发上一摊，大呼救命。 “是是是。”时霭弯了弯眼，从善如流地应，“这样挺好的，真的。” “明白，明白。”文航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明天下了班李千澄请我吃饭，在悦莱城，你要不要一起去？”时霭问。 文航欣然应允：“去，蹭饭谁不去，反正我时间多得很，天天都闲。” 翌日傍晚，下了班，时霭在微信上通知文航出门，步行去地铁站。 她的住处离公司挺近，地铁四站路，通勤二十来分钟，悦莱城在二者中间的商圈。时霭算了大约时间，约定在同一出口处，和文航碰头。 “时霭！” 时霭掏出乘车码，还没过闸口，就听到出口文航的喊声。 时霭刷卡走出去，递给文航一个手提袋，“陈倾然让我捎给你的。” 陈倾然和时霭同公司，在幻光另一项目组做产品经理。 “这什么？”文航撇撇嘴，没意思地接过。 时霭摇头：“你自己打开看看呗。” “总不是那些……”文航已经打开了纸袋，露出了“乌鸡鲅鱼”的嫌弃神态，“没错，又是润喉茶！” 两盒润肺利喉的枇杷茶，两个人前天在微信聊天，聊着聊着因为暴雪的辣鸡运营各执一词，大吵一架，两天没搭理对方了，这无疑是他的无声示好。 她咬牙切齿：“他是不是不知道，老娘声带息肉前年做了手术，早好了！” “多关心你，总怕你职业病费嗓子。”时霭言不由衷。 文航切了声，抬手打一下时霭的背，“死丫头，少在这儿阴阳怪气。”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提前进入养老模式了。”时霭弯了弯眼。 文航此人，情路坎坷，事业一路走狗屎运，年纪轻轻实现财富自由，吃喝不愁，日子让时霭一众社畜都羡慕不来的滋润。 她大学时期就自己干直播，玩守望先锋，玩魔兽世界，玩各类单机大作，有技术有天赋，会唠嗑会整活，时常有节目效果，赶上那些年正兴起的直播热潮，直接跃身为某平台的一线技术女主播，后合约期满跳槽其他平台，巨额的签约费直接让她实现财务自由。 后来，和公会和平台的又一合约期满，兢兢业业播了两个五年，文航身体健康状态堪忧，沉疴难愈，于是干脆停播退圈，做手术，调养身体去了。 她是直播界的大前辈，业界标杆和劳模，看直播的可能没听说过文航，但一定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武飞行。 现在她才逐渐恢复工作，在某平台领个闲职混日子，带带FPS直播部的小崽子，做幕后工作。 时霭和文航出地铁口，走几步路就到悦莱城门口，就在这时，时霭接到李千澄的电话。 “小霭，我刚刚在商场旁边的乐器琴行碰到岑绎西了，他现在就在我旁边。” 时霭张了张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于是笑说：“真巧，那一起吃个饭呗。” “可以吗？”李千澄似乎走远了些，低声询问，“我可以找借口推了——” “不用。”时霭干脆打断他。 “行，那我们直接往商场里走，餐厅我订好了，就在六楼的成田屋。” 时霭挂了电话，文航问：“李千澄说什么了？” “碰到岑绎西了，等会儿一起吃个饭。”时霭回。 文航：“我靠！” 文航对岑绎西此人耳熟能详，却只限于听过，潦草看过照片，从没见过真人。 她和时霭不是同学，不是校友，合租时才认识的。 等进了成田屋，坐下，文航目不转睛，忍不住盯着对坐的岑绎西左右打量。 岑绎西被她盯得发毛，问她：“……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文航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岑绎西啊！文航憋了又憋，差点就脱口而出。 “吃什么串，文航。”时霭把点单iPad塞她眼前，而后笑着向岑绎西解释，“不好意思，我室友职业病发作，可能觉得你长得帅，想抓去干直播。” “少胡说八道。”文航没好气，桌子底下踢她。 “是吗？直播靠技术，又不靠脸。”李千澄瞥一眼岑绎西，有点乐。 “还是有的，比如户外，比如唱见舞见，再不济开个摄像头随便玩个游戏，整整活，当个娱乐主播给人舔颜也行。总之长得帅，什么饭都好吃。”文航建议得诚恳。 李千澄笑趴在桌子上。 时霭垂眼翻菜单，悄悄翘唇，看戏。 “你这位室友很有见解，我考虑一下。”岑绎西笑睨时霭，“不介绍一下？” 偷偷看戏的时霭被抓个正着，咳了声：“文航，我的合租室友。这位是岑绎西，我、嗯，大学同学。” 文航笑眯眯和岑绎西打招呼：“你好你好，一起吃过饭就是朋友了。” 岑绎西笑着颔首：“还等文总给我个名片，看看我到底适不适合吃直播这碗饭呢。” 文航哈哈大笑，岑绎西这人，意外的有趣。 相处起来如沐春风，进退有度，没有架子，有种恰到好处的幽默风趣，难怪会让时霭惦记这么多年。 她原本是带着偏见来挑刺的。 李千澄看文航和岑绎西聊得火热，幽幽抗议：“当初小霭介绍我俩儿认识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热情。” 文航假惺惺地说：“哦！原来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啊。” “……”李千澄没好气地瞪她，“有句老话说，吃人嘴短，不要得罪东道主。文航，你有点蹭饭的自觉。” 文航立即噤声，笑嘻嘻地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时霭扯回正题，“好了好了，赶紧点菜吧。” “这里还是小霭最正经。”李千澄说。 时霭从善如流地假笑应：“对，我是老实人。” 小霭，很亲密的称呼。 不久前在琴行外那通电话李千澄也这么叫，后来，特意走开小声交谈，像避嫌一个局外人。 岑绎西心里悄然泛起涟漪，陡生一股微妙又奇怪的情绪。 似乎感到落差，又似乎对这层熟络略有不爽，乱七八糟的，他形容不来。 当年还是他把李千澄介绍给时霭的。 节奏吉他兼主唱聂东，贝斯李千澄，鼓手关宜，岑绎西把乐队成员介绍给时霭一一认识，最熟络的朋友还是他。 如今，他倒成了时霭的泛泛之交。 岑绎西时常觉得隔雾观花，摸不透时霭，以前，他认为这大概是她性格里戒备不交心的一面，游离于人群之外，选择性保留自己，她待人总归诚恳认真，这无伤大雅。 但此刻，她在李千澄面前收放自如，毫无设防，比和他说话时放松多了。 “你要点什么？我们点好了，你自己添自己想吃的。”李千澄把iPad递到岑绎西手里。 岑绎西“嗯”了声，状似随意地问：“你和时霭现在这么熟了？” 李千澄愣了愣，片刻，他意味不明地说：“岑绎西，人的社会关系是流动的，人也都会变的。当然，有些固执的傻瓜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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