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通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车还堵在路上,一动不动。时霭隐约听到他朋友问他下午去处,叫他聚一聚。 岑绎西挂了电话,她便说:“我自己回去好了,你先忙?” 岑绎西看了眼车外渐大的雨势,和堵成长龙的车群。 “说好了送你的。这里不好打车,你着急回去?” 时霭轻轻摇头。 “刚刚一开酒吧的朋友让我过去玩玩,离这不远,你要不忙的话我转道带你一起过去。雨小了我就送你回去,前面去你家的路现在一路都在堵。”岑绎西搜着实时路况,征询问她。 时霭顿了顿:“好,谢谢。” 岑绎西:“不用跟我客气。” 那家酒吧闹中取静,坐落于闹市的偏僻街角,黑灰冷色调的loft工业风,视野空阔。即便是雨天白日,客人也很多,舞台上有个乐队在演奏,唱自己不知名的原创。 时霭跟着岑绎西直奔吧台,听到他跟人打招呼:“老易。” “你还舍得回来啊?大制作人。” “您别抬举我。” 叫老易的人四十来岁,留着木村拓哉一样的蓬松中长发,一看巨文艺一大叔。 时霭听说过他,介绍岑绎西出国留学,并和著名配乐大师 Ansel Lawrence相识的中间人。 “女朋友?”易沥风问。 岑绎西笑着摇头:“老家邻居妹妹。” 他随手拍了拍她的头,时霭不动声色地躲开,礼貌笑了笑:“嗯,对。” 岑绎西介绍两人认识,交换了名字,易沥风又问:“喝什么酒?” 岑绎西:“不了,等会还要开车呢。” “来了不喝点是不是不给我面子,醉了叫代驾。”易沥风询问的目光径自投向时霭,“最近我们酒吧调制了新的鸡尾酒,度数不高,应该合女士口味,要不帮我尝尝?” “好,我试试。”时霭没多推拒。 岑绎西只好笑说:“行,行,易老板,给我也来一杯,替你当小白鼠,让男士也品鉴品鉴,不然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时霭对酒没研究,喝不出所以然,只感觉舌尖清爽,果酒沁甜,和淡淡微酸的似青柠又似柑橘的味道。 岑绎西倒一口抿出几分配料,“朗姆酒的基底,青柠汁,唔,还兑了点儿橙皮甜酒?” 易沥风大笑揶揄:“不愧经常在酒吧鬼混的公子哥!”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正儿八经去演出的。”岑绎西笑骂。 时霭也跟着静静地笑,某些盈胀而滞涩的情绪缓缓漫出。 她这才依稀记起来,他带着乐队在这里进行了好几次演出。 每一场她都在,偷偷藏在人群里,心跳裹挟在如热潮般密噪的鼓点中,仰着头注视他在台上玩摇滚。 多年没踏足,这里装潢大换,场地也扩张这么大了。 那时候他还是个有点儿喜欢装酷的散漫少爷,戴着深灰色渔夫帽垂着眼,在冷迷变幻的光线里专注弹吉他。 “话说回来,你家妹妹我是第一次见吧?为什么感觉有点儿眼熟?”易沥风忽而问。 “您搭讪的方式真的很老土,变态大叔,别打她主意。”岑绎西挑眉,把时霭拉到身后一挡。 印象里,时霭来酒吧的几次从未见过易沥风。应当没有露出马脚。 于是她镇定自若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哟,是吗?”易沥风稍有一愣,很快又爽朗随性地笑起来。 “您很帅,熟男魅力无限,像木村拓哉那类型的大叔。”时霭恭维的话说得驾轻就熟。 “靠。”岑绎西哭笑不得地睨向时霭,“来真的?我劝你别和这狗东西掺上男女关系。” “你护犊子的样子很靓仔,放心,你哥我断情绝爱好多年了。”易沥风默默白他一眼,“多久没碰电吉他了?” “碰倒是碰的,配乐编曲有时侯总会用到它,找找灵感,只是没怎么认真弹过了。” 这两人互相损了几句,便慢慢喝着酒,不咸不淡聊起音乐。 流行乐,摇滚,R&B,古典乐,交响,歌剧,等等等等,甚至是短视频下沉市场带来的音乐风格走向。 时霭笑而不语,不再插话,摩挲着酒杯默默喝酒。 她忽然想起曾经关宜的吐槽:岑绎西有个忘年交,别想歪,不是红颜知己,男的,一大他十几岁的欧吉桑,也别又想歪,他性取向正常——我就是想说,他跟这人无话不谈得我嫉妒。 连彼时是他女友的关宜都嫉妒的人,时霭在今日终于见识到是何方神圣。 时霭时常能轻松解读关宜所有关于岑绎西的表达。她明白,岑绎西内心深处藏着一方理想国度,纯粹,瑕白,那里纯度之高,领域感极强,连关宜都无法踏足,这个叫易沥风的人却能叩响门扉,参观拜访。 “呃……时小姐,你是不是喝多了?” 吧台里的年轻酒保善意提醒时,岑绎西才看过来。 “……没有。”时霭拍了拍绯热的脸,目光几分迷濛。 “行了,时霭。”岑绎西抽走她手里的酒,“你本来就酒量一般,老实孩子,让你试你就一直喝啊?” 他要弹她脑瓜崩。 在男人屈指并起时,时霭意识到他的意图,她下意识往后仰,避开他的动作。 岑绎西稍有一愣。 然而却是动作幅度过大,时霭差点从吧台椅上掉下来,得亏岑绎西眼疾手快拽了下她的手臂。 他哭笑不得:“几杯啊就醉成这样。” 女人却抿了抿唇,小声纠正:“……我没醉。” 岑绎西应和她:“是是是。” “你听。” “什么?” “马上要演奏《Drea》了。” 岑绎西又是一怔,几分不明就里,更诧异于她能轻易通过短短试音就分辨出这首歌。 “我没醉。”时霭又强调。 但这两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岑绎西好笑暗忖。 没多时,舞台上的乐队果然开始翻唱《Drea》,主唱是女生,嗓音刻意模仿得八分似桃乐丝。 光影在此刻愈发迷离,细碎而摇晃,舞池里燥热起来。 “我想去前面听听。” 时霭轻轻抛下这句话就撑着桌子走开,岑绎西也没来得及拉住她。他只好和老易交待了声,紧跟而去。 “怎么,你喜欢小红莓啊?”岑绎西随口问。 时霭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思绪茫茫,只仰头去听。 岑绎西倒是几分意外,眼前女人清皎一张脸,不说话时静到闷的脾气,一点看不出来爱听摇滚。以前摇滚社团一起去演出前他偶尔问她来不来,她总兴趣不大的样子,笑着说明天有课,或者要去打工,提前祝你演出愉快。 “就觉得很好听,随便听听而已。” 时霭回头补充,才发现已挤到密不透风的人堆里,岑绎西默不作声地跟在背后护着她,单手插在兜里,用身体隔出无形人墙,也百无聊赖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他总是悄无声息的绅士做派,和他的教养有关,与风月无关。 时霭早能自如地从这份温柔里剥离,她收回视线,环绕音响太吵,岑绎西似乎没听清,低头凑近时霭:“嗯?” 轻浅呼吸伴随着男人话音落在时霭的侧颈,她悄悄瑟缩了一下,把话又复述一遍。 在嘈杂溽热的环境里,岑绎西看着她的双唇无声张合,微微失神。 他脑海里似乎闪回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与当下无声重合。 回申大参加毕业典礼那一年夏天,时霭打电话过来要他别走,一起拍张合照做留念。他在她宿舍楼的附近等她,女孩急匆匆飞奔过来的时候,眼角似乎有些红。 合完照,他打趣她:“跑这么急做什么?” “岑绎西。”时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抿着唇,神情肃然,他被她看得发怵,好笑地问她谁欺负你了吗? 她一直不说话,他只好转移话题:“以后常联系,好好吃饭,好好念书,也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谁知时霭说:“你跟我这儿交代遗言吗?” 岑绎西被她呛得愣住,头一回见她如此富有攻击性的一面。 “哟,咱们小师妹今天吃炸.药了?”他笑。 “没有。” “那是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说?”岑绎西撑着双膝,温声笑问。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不就是……”时霭的表情平静无波。 隔着绿色铁网,身后的篮球场正举行校园篮球赛,不知是哪个系赢了,对话霎时被此起彼伏的吹哨声、欢呼声和掌声淹没。 后面几个字岑绎西没有听清,只看得见女孩儿嘴巴无声张合,她一字一顿说完,也不管他听没听见,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 岑绎西一直微微俯着上半身,终于听清她说了什么。 “行,随便看看就好,别离我太远。”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时霭说。 “毕竟是酒吧,到处玩咖,你招架不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时霭顿了顿。 她再次侧身转头,挨近他说话时,岑绎西不动声色地挪开落在女人肩颈的视线。 “什么?” “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岑绎西,有没有想过我都27了。其实你不用一直把我当做小师妹和邻家妹妹什么的对待。” 岑绎西极轻地笑了下:“那当成什么?” “比如,女人?” 时霭歪了歪头,平静注视他。 目光胶着在一起时,岑绎西没有收回,而是默不作声地直直打量她。 她今天穿着奶杏色的雪纺碎花裙,方领,露出瘦削的肩、伶仃锁骨,和肩颈小块白皙的肌肤。化了干净的淡妆,眼眸是澄澈静谧的湖。 如果他没有会错意,那一贯平静的语气似乎是对一个男人的试探和邀请。 “算了,是不是觉得我被夺舍了?”时霭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没有。”岑绎西说。 “我是说,我要来段艳遇,你长得太招摇,其他男人会望而却步,最好离我远点。”时霭面不改色地开玩笑。 岑绎西扬眉轻啧了声:“既然如此,你放着最招摇的那个不去钓——” 男人的话音未落,人潮倏然往前涌动,短促的推搡间,时霭的背撞上他的胸膛。 岑绎西无意识捞扶一把时霭的腰,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 原来是舞台上的女主唱换了慵懒腔调,随口哼了几句王菲翻唱的《梦中人》。然后蹦蹦跳跳地边走边唱跑到主吉他手旁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应当是乐队里的一对情侣,引得台下口哨和起哄声一片。 气氛愈渐酣热,鼓点振聩心脏,在晃荡而细碎的重重光影里,时霭侧身又低喊岑绎西。 岑绎西下意识伏身去听,衬衫领口却倏地一紧,脖子上扫过细痒的呼吸,女人踮脚轻扯他衣领,在他的唇畔落下一个吻。 “ 梦中人/一分钟抱紧/接十分钟的吻 陌生人/怎么走进内心/制造这兴奋 ” 女歌手旖旎地唱,舞池里尽是摇摆而暧昧的人群。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多巴胺分泌快乐,短促的情动,趁着微醺醉意,半推半就,饮食男女露水一夜。 雨小了,岑绎西也没有再提送时霭回家。 他说,楼上有间我的休息室。 时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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