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三人停在路边,李拈花扶着树干干呕好一阵子,小狗在脚下团团转。何辛与李如仙一者干着急,一者气呼呼坐在石头上。 “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如仙道,她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同态复仇”。“那老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还想染指你?他配吗?怀里揣着泥坛当宝贝,就以为谁都会稀罕他那点破东西!” “如仙,纠正一下。”李拈花喘着气直起腰身,“不是他揣着泥坛不配,就算他揣着天下无双的宝贝,金山银山、法器神器,他也不配!什么宝贝都不配我出卖自己!” 何辛拍手:“说得好,那现在怎样办?去报官?” “走,就去报官。”李拈花道,“听他们言辞,还不知祸害多少女孩子,不能轻易放过。” 三人一商量,去县里报官。 哪知,日上三竿,县衙里连个人也没有,偶尔有人路过不是躲得她们远远的,便是说自己是打杂的。 她们揪住一人:“今日休沐?”对方摇头。“那为何没人招呼?县老爷呢?主簿呢?” 对方道:“姑娘们,你们懂不懂规矩啊?老爷忙得很,一心记挂民生大事,忙得脚不沾边,哪有空理会你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李拈花不服气道:“哪个告诉你,我们的是鸡毛蒜皮小事?” “不然呢,姑娘能有什么事?不在闺阁里待着凑什么热闹?” “有人猥*亵,你们不管?” 对方打量她两眼,露出轻浮的神情:“姑娘长得着实不错,赶紧回家吧?别在外面招摇。你若在外面招摇,勾*引人家,怎能怪人家把持不住呢?” 李拈花恨不得一脚踹上去:“放你的屁,谁勾*引了?” “长得好,就是一种无声的勾引。”对方义正言辞,“不想碰到糟心事就赶紧回去。” “你胡搅蛮缠!犯事的不去抓,反而在这儿教训我?哪门子道理?行了,你也不是县老爷,我跟你没话说。就问老爷几时过来?要等到日落山头吗?” “那倒不至于,你们要等呢,我也不反对,再过一阵子该就来了。”说罢,人便丢下她们走开。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县老爷方才晃悠悠过来,在她们追缠下,叫掌书记拿了纸笔。 “本官相询,你们定当如实回禀。”县官一拍堂木,“你说有人猥,猥*亵你,何时发生?” “你何名?家住何处?” “其人何名?住在何处?年岁几何?做何营生?” 李拈花一一作答,她的身份是捏造的,幸而县官也不甚在意。 县官托着腮帮子,漫不经心:“一个老东西,想老牛吃嫩草?着实不像话。”再问,“你说他猥*亵你,他如何猥*亵?你如何反应?可有激烈反抗?他是何反应?可有旁人在场?” 目光从高处飘下来,带着忖度、打量、戏谑的意味,从李拈花头扫到脚,再从脚扫到头,李拈花顿时犹如芒刺在背。来之前她有想过可能会需要重述昨晚发生的事,没想到会问出这般话,丝毫不顾及堂下是一名才十五岁的姑娘。 抬头,县官一副“你都敢把这种事大声嚷嚷,不会害羞了吧”的神情,李拈花骤然感到了羞耻,又羞又愤。对方嗤笑:“没关系,慢慢说,他碰你哪儿了?你的身形瞧起来也不是很……” “他……我……” “大人!请注意言辞。”见李拈花涨红脸,支支吾吾,李如仙扬声道。 县官不以为意:“人需得先自重方得他人尊重,女子不自爱,就别怪人作践你。” 没想到会惹来一番羞辱,不自爱?她哪里不自爱了?眼眶倏地蓄满泪。 “大人何意?花泥才是受害者?她哪里不自爱了?身为父母官就是这么主持公道的?先入为主就是你们的办事依凭?”李如仙不服道。 “你们不说对方是修行之人吗?修行之人岂会轻易为女色所惑?行了,你们女人啊,到哪里都是麻烦。本就是你们非要拜入人家门下,现在谁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不称你们的意,就反过来污蔑别人?这种事,本官见的多了,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女人,惯会以此讹*诈别人。走走走,本官不受理此案。” “民有冤,你怎能不受理?” “不瞒你说,还真不是本官该管的范畴,修行人的事归仙音阁管,你们要实在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去找仙音阁。”说罢,让人将她们赶出去。 坐在县衙石阶上,何辛问:“接下来干嘛?回城去找仙音阁吗?” 先前胸有成竹的李拈花,此刻如被霜打蔫了的茄子,默不作声。李如仙劝慰:“别哭,又不是你的错,你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间的狗官真不靠谱!怎能如此不辨是非、颠倒黑白?查都不查,就归结为我们女子会惹事?什么鬼道理?” 她义愤填膺,却说得李拈花好容易忍住的泪珠簌簌落下。为什么一件简单的事却好像变得很复杂?为什么她与县官无冤无仇,对方要这么说她? “呜呜呜。”小狗跳上她的膝盖,去舔舐她的泪珠。李拈花一把抱住它,本来就受了委屈,没得到申诉,反而又遭一顿羞辱,真是奇怪的世道。 待她哭累了,平复了心情,依然决定去仙音阁。起先她对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尚不那么执着,既然如此,她偏要一个道歉! 三人赶回城中,去仙音阁报案,结果仙音阁回说此事亦不归他们管,将她们踢到仙音阁县城分阁。而后分阁又将她们踢回县衙,三人不得不来回赶路。如此反复几次踢皮球、几番拉扯,案子最终仍由分阁受理。 不知第几次赶到分阁,何辛累得直不起腰,扒着廊下的柱子:“我实在动不了了,你,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行,你就坐这儿,我跟拈花去。”李如仙很是仗义。 李拈花给她一个万分感激的眼神。 堂中,与县署情形相似,一名副阁正,一名掌书记。此番问话倒是简明扼要,很快就有人去将涉事人传来。 与那师父一同来的还有几名弟子,其中包括被她们打了一顿的师兄。 经过一番问话,副阁正道:“事情来龙去脉本官大致已知晓,猥*亵一事,状告方并无人证物证是也不是?” “可……”李拈花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 “而你们,”副阁正转向那群师徒,“你们要状告她们勾引你们在先,打人在后?” 那群师徒:“她们打人人证物证俱在,且我们还要状告她们损害我等师父名誉!” “你们怎能如此不要脸,颠倒黑白?”李拈花目瞪口呆,这是她们来之前断没想到的。 “安静。”堂官道,“本官判决如下,勾*引与猥*亵一说皆不可证,打人一事证据俱在,另损毁名誉一事、徒弟状告师父一事,一并判罚,念在李氏尚未及笄,本官见证,向曾经的师父师兄道歉即可,此后不复师徒之名;而李氏既曾叫一声师父,为师者,也请大人大量。” 话出,一直高人模样不曾出声的师父念一声:“阁正明鉴,曾为师自不会跟徒弟计较。” 那群师兄们向李拈花与李如仙投来得意的目光,纷纷做起鬼脸。 *** “靠,真是见鬼!”出了仙音阁分阁,李拈花一拳垂在树干上。如此结果她是万没料到,不但没寻求到公正,反而被摁着向施害者道歉。以前她总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现在才见识到什么叫不公!而且还是哑巴吃黄连,有理无处说! “呵呵,应付你们还不容易?”那群师徒得意洋洋从她们身边走过,“别说只是猥*亵,就是强了你们,你们到哪里取证?你们得感谢咱们放你们一马。不然叫你们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被当作淫//妇关猪笼沉塘,你们都没屁放信不信?听师兄一句劝,女人嘛,安分守己一点,这世道注定了摁死你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没瞧见,上从修仙界掌门、下到人间当官的都是男人?懂了吗?” “不要脸!”李拈花对着哈哈大笑而去的一群人破口大骂。 “还申诉吗?”对方一番话说得几人都有些丧气,何辛退堂鼓打得更响。 李如仙紧抿着嘴不说话,李拈花知道那群无耻之徒的一番话戳到她了。如实说,也在自己心里狠狠戳了一下。 “这种事,取证太难。”霜止带她去过的世界,有高科技手段辅助,尚且不容易,遑论她目下所处的时代,“我不想做无用功。但是,别泄气!”先前委屈到哭鼻子的人反而率先振作,“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当初为什么下山还记得吗?修行是我们最该做的。他们的意思不就是,上位者都是男子,所以不会体味我们的遭遇吗?” “现在,我们喊出的声音,无人听,那就,让这声音更大,大到所有人都无法再充耳不闻!”对此,李拈花信心十足。 规则可以改变,时代可以改变,境遇是实力争取来的! 她愿做那奋力一争之人,直至天下听到她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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