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阳光透过树叶在树下人的身上、脸上落下层层叠叠斑点。少女抱着书籍,迈着轻盈的脚步往学塾去,路上遇到的同门弟子不失礼仪地朝她颔首,作为内六峰本家族唯一的女儿,临仙门掌门唯一的千金,大部分人对她都是恭敬客气的。十五年来,她的日子平淡如水,不失明媚温柔,对于这样安稳的日子她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大家伙的客气中,藏着她无法理解的疏离。 但那有什么关系?鸟鸣婉转、空中浮着花草的清香,临仙山四季如春,是坐落在人间的仙境,是凡间人人向往、憧憬的仙府天阙,再没有比这里、比她的家更好的地方。 “花儿上学去啊?”在厨房帮工的陈妈,正将用来腌制的蔬菜搬出来晾晒。 “陈妈好,是呢。” “好勤奋的小妮子,也不用太辛苦啦。” “读书需得辛苦点的。” “老妈子是说,女孩子不用读那许多,不用那么辛苦啦。没两年就该嫁人了,等着夫家疼宠就好了。像我们花儿这般品貌,定能嫁个好人家。” 又是这样的话,她不喜欢,也曾婉转提醒过,但在陈妈心里这些话再寻常不过,她不明白有何不适合之处,李拈花便懒得再计较,微微一笑:“不是还没嫁嘛,功课自不能落下。” 就实说来,倒不是她多爱读书,也不是家里有谁催着,除了母亲对她的功课比较上心,其他人都不甚在意的。她自己也不甚在意,但她喜欢先生问问题时,别人答不上来,她却能,然后收获诸多佩服与艳羡目光的感觉。没错,她喜欢被人崇拜、喜欢优人一截、喜欢胜利的感觉。至于这些书读来、那些剑练来有何用,她不那么在意。 日子轻松一点是过,辛苦一天也是过,为何不轻松一点? “花儿!” “拈花!” 听声音就知道是她的两位小伙伴:李如仙与何辛。与她交心的友人不多,她们俩是她最喜欢的。何辛的父亲是临仙门护门教头,李如仙要远些,家住第七峰,父亲是第七峰峰主。本来外六峰的子女是不在内学塾听课的,但因内六峰本家女儿只有自己一个,父母怕她孤单,便将外六峰第一峰的女儿李如仙召进来陪伴。 何辛小一岁,且性子柔软,所以她跟与自己同龄,且脾性相似的李如仙更亲近。 三人一同往学塾去,后方忽来几声叫嚷:“让开、让开,别挡道。” 李如仙眼疾手快,将李拈花与何辛拽到一边,几名男孩子护着中间一人火急火燎从她们身边奔过。李如仙叹:“四公子就是不一样,排场还是这么大。” “走到哪里都惊天动地,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李拈花嘀咕,“每次都能撞见这傻帽,火烧屁股似的,赶着去投胎。” 两人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意思:老四依旧是个大蠢瓜。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其犹……”① 摇头晃脑的先生停下,看着抓耳挠腮的小孩。憋了半天仍是憋不出来,小孩瞥见旁边躲在书册后酣睡的人,在先生开口之前赶忙道:“先生,阿花偷懒睡觉!” 先生瞥他一眼朝偷睡的人走过去,正酣睡的李拈花适时醒来,拿起立着的书卷,陡然发难朝又一次告状转移视线的老四李寻道丢过去,破口大骂:“李寻道见不得别人好是吧!”随即在先生忍耐的目光中起身,有条不紊地理理衣摆,展露如花笑靥,“接着背是吧?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②” 背完朝李寻道投去一个“傻帽,想坑我”的眼神,在先生赞许的目光中落座。 “就算……” “就算背得出,也不可以骄傲。” “仍当……” “学而时习,勤勉求知。” 这下先生当真满意:“要说到做到才成。” 李拈花谦逊颔首:“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下了课,学子们三三两两往内演武场去,下节课乃是剑术课。 “奇了,回回见她偷睡被逮个正着,回回对答如流。她是不是背着咱们偷偷用功?”这样的疑问,李拈花三天两头就能听到。 “哪有,私下里我瞧她也没用功,不是在玩就是在睡啊。”那人的小伙伴加重诸人的疑惑。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去瞧呗。” “她这么聪明?三分功就能抵咱们十分功?” “什么抵咱们十分,是比咱们十分还要优秀!” “这就是天赋选手吧?啧啧比不了。” 诸人摇头叹息,接受了从娘胎里带来的差距。 “咱们还好啦,最要命的是李老四。” 说着,诸人偷偷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事主。 “看什么看,没见过英俊的?”李老四好似听到有人议论自己,回头,果然与几道目光撞个正着。不用猜也知道那群小兔崽子又在背后说自己什么坏话,另一个事主必定又是李拈花那个死丫头,李老四瞧向另一侧的女孩子。 别人就罢了,自己和她是一母所出,被拿来比较是常事,可气的是,自己回回输她,虽说只输一星半点啦,不值一提。可那些没见识的小兔崽子总是一惊一乍,日子久了,当真都觉得他李老四矮李老三一截。真是士可忍,他不可忍!③ “公子别气,等下扳回一城,叫小兔崽子们好好瞧瞧!”李老四的跟班提议。 “可是……”另一跟班支支吾吾。 李老四敲他一个爆栗:“吞吞吐吐作甚?” 小跟班小心翼翼:“剑术课,您,好像也没赢过。” 于是众人闻得一声爆喝:“要死啦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 小弟子们拿着桃木剑对着试炼桩一阵胡乱劈砍,教头喊停,将众人聚集起来,高声道:“差不多了,进入下一个环节。接下来是……” 弟子们齐声回答:“两两比试。” “上道的,小崽子们,过来抓阄。” 抓过阄后,各人去找各自的对手。李拈花将阄纸丢开,提着剑径自往李老四走去。李老四见她过来,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经小跟班提醒才稳住,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干什么?” 李拈花一把拎开他的对手:“你的对手换我。” “抓到谁就谁,换来换去的这么不守规矩!” “你不是知道我不守规矩吗?怎么,怕了?” 李老四抬起下巴:“谁,谁会怕你个臭丫头?” “那来呗,方才不是说这把赢我,扳回一城?”李拈花摆开阵势。 “来就来!”李老四往手上啐一口,搓搓手,握紧剑柄,大叫一声扑过来。 仍旧是愣头青的一剑直刺,李拈花轻巧一侧身,避开,脚下轻旋,旋到他背后,剑柄一送,撞在他后背心,李老四向前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再来。” “老四,你这一个劲前冲的勇气,可嘉。” “少嘲笑我。” “春景剑法练熟了?我来教你吧。”李拈花探手,桃木剑如蛇般缠上李老四的剑,几下翻转,往前一送,李老四的剑差点脱手,“春景剑式一,譬如晨光,柔而绵,温软而不弱,蓄势待发。”话音落,她纵身扑过去,“春景剑式二,如日大升,迅而猛,灼而烈,一鼓作气,不给敌手喘息之机。” …… 春景剑法口诀背得滚瓜烂熟,李拈花一套招式使下来,亦是行云流水,桃木剑舞得磕磕绊绊的李老四哪里招架得住?结果便如过去每一次,毫无意外地,他四仰八叉躺倒在地,李拈花剑抵他喉咙,笑得春风得意。 旁边亦是围满看戏的人,李老四脸上蓦地烧起来,他就是讨厌臭丫头的洋洋自得,回回都胜过他!为什么自己不比她聪明?为什么她那么心不在焉,却轻而易举能胜过自己?老天不公平!他也想将臭丫头打趴在地上,他也想接受众人敬佩目光的洗礼! “得意什么!滚开,最讨厌你!”李老四绷不住,一把打开自己脖子边的桃木剑,鲤鱼打挺般跃起,擦着眼泪跑开,边跑边哭,“你欺负我,我去告诉祖母!” 人群散去,李如仙与何辛有些担忧:“花儿,怎么办?” 瞅着她们的担忧,李拈花笑得轻松:“没用的臭小子,让他去告状呗,又不是头一回。”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临仙门没有人不知道,她的祖母爱所有李家子孙,唯独不爱她,并且毫不掩饰,以至于连李如仙与何辛都不免为她担忧。 小的时候,她不明白,以为祖母不爱她,是因为她不够乖,于是就缠着母亲学礼数想要讨祖母欢心,后来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毕竟她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大哥不说,二哥是临仙门所有人的骄傲。他们望着他时,总会眼眸闪亮,眸中充满期待,尤其祖母。 她记得每当如此,自己的心绪也会跟着翻滚。 她想要,想要类似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想要大家看向她时也有所期待,好似自己是他们的骄傲,而不是投过来与看花瓶一般无二的眼神。 为此她做过很多努力,但徒劳无功,陈妈依旧关心地喊:“那么辛苦作甚?” 祖母依旧视她如无物。 她默叹口气,收起桃木剑,轻快道:“走了。” 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不在意祖母是否喜欢自己,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否有期待。她觉得安稳的日子很好,不须费力就能打败老四,惹得他哇哇大哭的日子不赖。何必要勉强自己,去讨根本无法讨得的欢心? 离开学塾,李拈花一个人奔下千重台阶,手指放入口中吹一声口哨,一只白鹤翩然而来,她跳上白鹤的宽背:“走咯,去找阿霜!” 阿霜好些日子没带她,去她们的秘密基地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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