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兀自凡尔赛了一会儿, 见江陵月半晌不回应,浓重的眉峰微微抬起:“作为始作俑者,江女医, 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他龙目微眯, 不爽地想道:若是仲卿伴驾左右的话,定然不会让自己的话掉到地上。
而江陵月呢?
只见她的表情茫然了一瞬, 才慢吞吞道:“啊?那我就……恭喜陛下喜得麟儿了?”
肥皂展览会那一天, 李姬在宫中顺利诞下刘彻的第三子。皇三子甫一诞生,就被赐名为刘旦。
“……你就想说这些?没话其实可以不说。”
江陵月虚心接受:“确实, 在这一点上, 臣确实不如大将军远矣。”
刘彻连续被哽塞了两次,简直快要被气笑了, 大手在桌案上一拍:“又关仲卿什么事了?江陵月, 你莫不是仗着自己立下大功,以为朕就不敢动你了?”
话虽如此, 他却一点没有真的要惩罚的意思。
江陵月悄悄抿了抿嘴——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元狩年间的刘彻,对宠臣的待遇相当不错,君臣之间甚至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 无论在他什么时候, 对待看不顺眼的臣子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好巧不巧,江陵月凭着一手医术和发明创造的本事, 恰被刘彻划在了宠臣的行列中。
她渐渐也不似初来西汉时那般小心谨慎,而是偶尔流露出一些小小的放肆。
刘彻说笑完之后, 旋即恢复了威严的面目:“话说回来,女医你对这温度计如何打算?”
她垂下眼,沉吟了片刻:“制作的技术说不上难,唯一稀缺的就是外面这层包裹的这层水晶管。”
天然水晶在这个时候, 还是一种很珍贵的宝石。虽然皇家的储存不会少,但是要一整块原石才能剖出长度合适的透明管,注定了它的制作成本不会低。
“怕是只能先制上少数一批了。”
转念一想,如果能发明出玻璃?那制作难度就是另一回事了。甚至连更精细的体温计也能普及。
江陵月动了动唇,但没有说出口。
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吧?联想到上次的倒霉张骞,万一刘彻一时兴起给她下了道圣旨呢?
江陵月抖了一抖,不寒而栗。
刘彻听完有些失望,又把玩了下温度计,才将它放入盒子里:“这玩意儿我先带走了。”
“对了,仲卿同你说了么?工厂的事?”
什么?
江陵月怔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说:“陛下是说要派人接管工厂的事情么?这个大将军跟我说了。莫非,您已经决定好了人选?”
刘彻:“嗯。”
“……”他绝对是故意卖关子的!
江陵月心中暗骂了一句,面上依旧小心翼翼道:“那您……决定的人选谁呢?”
卫青告诉过她,工厂关系重大,不可能永远握在自己的手里。却也承诺过,不会派一个刺头来故意跟她作对。
就是不知道他的承诺,在刘彻这管不管用。
刘彻一手支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江陵月暗藏忐忑的眼神,心中郁气才稍散了些:“女医觉得桑弘羊其人如何?”
桑弘羊?
江陵月眼前一亮:“陛下,您真舍得啊?”
按照历史时间线,他可是即将主持“盐铁官营”的大事诶,却被她的蝴蝶翅膀扇来管理工厂了。
刘彻瞧着也有点纠结:“嗯,以弘羊的本事,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他很快想出一个“好”主意:“那这样吧,弘羊继续在朕手底下做事,兼任你那工厂的管事。再给他安排个副手。
“朕看去病的弟弟为人做事很是妥帖,给你跑腿绰绰有余。朕做主让弘羊为主,霍光为副,一齐管理医校附带的几个作坊,如何?”
“阿光么……”江陵月目瞪口呆。
刘彻还以为是她不满,耐着性子解释道:“只让他多当个副手,也没说不让他继续在医校待了。你还想继续用他也没问题。”
“不是不是,”江陵月连连摆手:“我不是介意这个!”
她在意的明明是……
霍光和桑弘羊要一起共事了!
咳,几十年后的昭帝时期,这俩人可是一对赫赫有名的政敌啊,互相指控对方谋反的那种。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但能早几十年把人凑到一起,不得不说,刘彻在用人方面还真是个鬼才。
江陵月表面连连点头,痛快地答应了刘彻,暗地里却想道:她平时一定要多看着点,别让这对老对手早几十年结下梁子!
要不然一旦他俩闹起来……
大汉真的吃不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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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月自信满满地来,心事重重地离开。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别有一番计较。
王太后听了禀报,就面带忧色道:“怎么回事?别是彻儿欺负了她。”
卫子夫微笑:“怎么会呢?”
心底却腹诽道:母后啊,光听这一句话,真是听不出刘彻才是您老人家的亲儿子呢?
王夫人则直接得多:“母后若是担心的话,直接请江女医过来长信宫一叙,不就好了?”
孰料,两人竟齐齐看向她。
王夫人下意识勾了下耳畔的碎发,不自在道:“难道母后和皇后就不想念江女医?反正妾身和闳儿许久不见,想念得紧呢。”
“……”
江陵月将将要走出宫门时,却被一行人拦了下来:“你们说什么?太后和皇后想要见我一面?”
她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意外。
“是,两位贵人正在长信宫请您一叙。”
江陵月眉梢抬起,扫过了每个人。
因为馆陶公主拦路打劫的后遗症,她现在对突然出现的邀请十分谨慎。
确认了邀请她的其中一人是卫子夫的长御后,她才随着一行人登上了马车。
“太后和皇后找我有什么事么?”走在路上时,她忍不住问。
“两位贵人甚是想念您,才会请您前去长信宫一叙。”
这话虽然是一句真话,可在江陵月听来,就像是托辞了——她自认为没和这两位大佛亲密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份上啊?
她又哪里知道,自己曾两度救下王太后的性命,多次在人前“显圣”。在后者的心中早就不同寻常。
宛若谋反伏法后,她更少相当于取代了宛若和义妁两人在太后的地位。
而卫子夫呢?
又因霍去病之故,早早把她当作一家人看待。
是而,江陵月坐在马车上还在忐忑的时候,另外几人却是满心的一片期待。
王太后甚至让膳房换上了崭新的点心。
马车辘辘,不多时,长信宫到了。
和她离开前相比,长信宫处处又显得生机勃发了许多。即使是长安萧条的秋日,偶尔有花木颓败,也无损其整体的蓊郁。
江陵月猜测着,也许和主人的心境变化有关。
再一走入主殿,不仅难闻刺鼻的硫磺味消失了,四处丝质的帷帘也从群青换成明丽的秋香色,上面绣着繁复工巧的花纹,精致可爱的流苏下垂,不时随风拂动。
光是看着,江陵月心情就好上几分。
她忍不住想——王太后日日住在这儿,心情也会好很多的吧?
心情好,身体自然就好了。
“陵月,快来坐。”
未闻其声,先闻其人。江陵月早早就听见王太后的召唤,中气十足。走近了再觑她脸色,果然比之前显得年轻数岁。
除此外,又有卫子夫和王夫人也含笑同她打招呼。想来是妃嫔给太后问安的环节刚过,太后遣散了旁人,特意留下她俩叙话。
江陵月乖乖挨个行礼后,方才坐下来。
王太后连“哎”了两声,指了指案上的小碟:“来尝尝这个,是哀家宫里的膳房做的,能不能比得上你亲手的水准?”
肉松小贝!
江陵月喜道:“多谢太后了。”
正巧她来之前为了脑子清醒特意没吃午饭,又和刘彻斗智斗勇一番,现在恰好有点儿饿了。
捻起一枚,咬一大口:“唔——”
卫子夫关切道:“怎么了?别是噎着了。”
“不是!”江陵月一口吞咽下去,腾出了嘴巴说话的空间:“是太好吃了,我自己做估计都没这么好吃。”
术业有专攻,这话果然是真的。
即使她手上掌握着甜点的配方,但在怎么把肉松磨得细碎鲜甜,怎么把奶油打得细腻柔软方面,还得看宫廷御厨的。
她不吝赞赏之词,王太后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卫子夫和王夫人无声中相视一笑。看女医的兴致这么高昂,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陛下多半没有欺负她了。
王太后也不再问了:“觉得好吃,你就多吃几块。”
汉朝虽没有“后宫不可干政”的铁律。但在刘彻眼皮子底下能做到,又是另一层难度。自己贸贸然地逼问江陵月御前奏对的内容,也许反而会害了她。
大不了,她换个消息渠道再打听。
若是江陵月能听见三人的心声,一定会捧腹不止——看看吧刘彻,你在你母亲和老婆那儿到底是个什么风评!
但她一无所知。
甚至对刘彻空降工厂话事人,也并不觉得委屈。
她从前在大学时,就对自己定位很清楚。她不适合做和人打交道太多的工作。带一百个学生已经是极限。再说了,工厂的利润也不归于她,而是归于国库。
那刘彻放自己“钱袋子”桑弘羊来管,又让霍光从旁监督就很合理。要是全由她一把抓,瓜田李下的,万一哪天被查出贪污腐败,可就百口莫辩了。
专业的事情有专业的人来做。她嘛,还是当自己的研究型人才就好了。
江陵月一直想得很清楚。
忽地有人前来通报:“太后,修成君入宫前来拜见您。”
王太后的面上飞快掠过一丝不快,旋即恢复了正常。而卫子夫和王夫人呢?则齐齐低下头,没说话。
江陵月捻肉松小贝的动作一顿,满脸的懵然。
修成君是……谁啊?
王太后同她解释道:“是我从前在宫外生下的女儿。算是平阳、隆虑她们几个的长姐。”
江陵月顿时恍然——原来是她啊。
这一位属于汉武朝的边缘人物。她脑子里的历史记载也不甚清晰,只记得她好像名字叫……金俗?
江陵月本以为不过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母女见面。修成君金俗则是特地来给母亲问安、加上联络母女感情的。
金俗也确实如她所想,安分地给每个人依次见礼。细细地问候了王太后身体后,又说了些宫外的趣事同她听。提到最多的就是膝下一双儿女。
王太后一一应了,表情并不热络。
金俗或许有些不虞——江陵月救发现老她颊侧鼓了一块,那是在咬后槽牙才会出现的凸起。
她在忍耐。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自然而然把话题带到了江陵月的身上: “这位小娘子是谁?生得如此标志风流,母后怎么从不让我见?”
“这位是江陵月。”不知道太后出于怎样的考虑,并没有说出她的头衔。
“哦。”修成君只以为是刘氏宗女,听说不是后眼神立刻淡了一分。
片刻后——
“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江陵月,江陵月……可是名动长安城的那位江女医?”
“呃,应该是我。”长安城应该没有第二个江女医,江陵月只好认领了下来。
但她直觉并不喜欢这位修成君。
但长信宫是别人的地盘,这位又是太后的亲女儿,她再不喜欢也无法。说了这句话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开启了装死模式。
没想到太后介绍完她的名姓,修成君却目光炯炯有神,多问了一句:“敢问江小娘子今年芳龄几何?可曾有过婚配?”
江陵月:“……”
没有,但是不想回答你。
奈何江陵月的沉默,落在修成君眼里等于给出了答案。
她尖细的眼中精光一闪,循循善诱道:“我膝下恰有一子,一表人才,与小娘子的年岁正相配,不知小娘子可有意?”
“阿俗!”王太后陡然提高了声音:“初次见面的小娘子,你同人乱说什么呢?”
金俗朝母亲投去埋怨的一瞥:“母后,我不过是见猎心喜罢了!您单单维护外人,一点也不挂心外孙的婚事么?”
王太后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总之,你别乱说。”
金俗假装没听到,又唤道:“江小娘子?”
江陵月被她叫得鸡皮疙瘩起来了:“那个,修成君……我之前被兄长许过婚事,但是……”
她刚想说自己“克夫”来着。
却见一向温柔待人的卫子夫突然开口,语气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修成君,若本宫没记错的话,令子似乎新鳏方才三月吧?”,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