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是凡间的伏羊节,也是兽族的会阳节。 兽族中生来便负有皮毛的兽类十之八九,因此最为看重身上的皮毛,信奉皮毛者,肺之合也。皮毛先受邪气,邪气以从其合也。 在会阳节这一日兽族里的狸奴、人马、羊鹿、斑虎等族类都会剥落皮毛,以求换骨洗髓,得到更好的修行机会。 等到阴历的七月初九,也即凡间的立秋,这些兽族才会重新穿起皮衣。 在这期间来兽族的人便可看到这一奇景:到处都晾晒着无主的皮毛,浑身光溜溜、顶着头角和蹄甲的兽族散漫奔走于天地之间。 风尘大行之时,浮毛悬丝拂转,密如蛛网。 等到寒天这些兽类为了御寒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皮毛了,往往遇见哪件就捡起哪件。譬如狐狸披着虎皮,羊鹿屁股上插着陇上黄牛的鬃尾,威风凛凛的斑虎则是裹着羊羔毛,司空见惯。 为了避免别人把自己皮毛抢走,有聪明的提前数日便将晾晒的皮毛捡回了,也有倒霉悲催的天冷凉蛋,夹着屁股冻地瑟瑟发抖。 这会儿正是会阳节后没几日,天晴连日无风雨。草原上已是一地皮毛,个样兽皮,千变万化,不尽相同。 满地的狐襟貂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炽热的膻腥。 “哇。” 武荷花手撑着两棵苍柏,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来兽族的小半个月她一直处于持续眩晕的状态。 一月前谷白带她回巴中祭母,之后也没回丘鸣山,而是说带武荷花去打架。 谷白倒是讲究,打架打架,没说只打一架。至此便按着由南到北的顺序,从魔界一直到妖界、兽族,挨个地界蹚过。 他带徒弟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让武荷花把之前他修行时打过的架再打一遍。可怜有的族类当年在谷白那里受的伤还没养好,又得被他的徒弟再揍一次。 当初魔女幼熙听说她要来魔界,啥也没说,拍着她的肩膀送了她一瓶浓香薄荷丸。来了兽族武荷花才知道魔女幼熙送她浓香薄荷丸的缘由,这味道委实太串了。 她到兽族遇见的第一个对手是只实力不咋滴,敏捷程度却是一流的狸奴,一人一猫相互喂招,过程中浓香薄荷丸不慎掉在地上。狸奴一闻见薄荷丸的味道相当上头,咬掉瓶封抖出满满一瓶的薄荷香。 一时之间,十里八乡的狸奴悉数赶来,在一地的兽皮上衔丸怡弄,争相齩啮,最后犹如骨软一般赤条条地卧在草茵里。 可怜武荷花只捡回装薄荷浓香丸的空瓶子,就这还是爬到树上和一只狸奴抢来的。 “太欺负人了。” 武荷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滴滴眼泪从下颚滑落,打湿前襟,还边哭边哕。 修行之人天冷不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几件象征身份尊贵的裘衣。谷白站在一堆皮毛里捡选最适宜用来做裘衣的皮料,最后选了块毛色最好的紫色貂皮。正好回来的貂撞见这幕,敢怒不敢言。 见武荷花还哭着,谷白悠悠地道:“技不如人,东西丢了好意思还哭。” 一听自己师父都不站在自个儿这边,武荷花委屈更甚,由小泣变得嚎啕大哭。 谷白道:“起来,去前方看看。” 他走了几步,回头见武荷花纹丝不动,将油光锃亮的貂皮甩在肩上,过去扫她一眼:“走不走?” 武荷花含泪嗫嚅:“我要回家。” 谷白也没惯着,提着她衣领便一路拖行,把人带到兽族的陇古之野。 陇古之野靠近泥滩,无边的粉色蓬草把这里染成遍地绯色,三千只白色犀牛群居此地。 谷白直接将武荷花扔在地上,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从袖子里掏出犀牛角点上,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什么狐皮貂皮的膻腥味,统统被这股馥郁的异香抵销。 谷白将渗着香味犀牛角递给她,武荷花从一开始的红着眼眶到眼里有爱,顺手接了,道:“谢谢师父!” 谷白假装没听到武荷花的道谢,语气淡淡地提醒她:“记得速度快点。” 讲完以后,谷白隐身于茂密的蓬草之中。 武荷花:“啊?” 此时天色见暗,几阵风生,一会儿西风一会儿北风,将蓬草吹得乱七八糟,在悉悉簌簌的摩擦音中横空濛濛生起一片白烟。 “师父?” “师父?” “师父,你去哪儿了?” 武荷花举着燃火处猩红的犀牛角在蓬草里翻来翻去,忽然脚步顿住。 方才她见到的那哪是什么白烟,分明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一群骨骼赭白的白色犀牛,一头头双瞳夹镜,怒目于她。 武荷花先是有些怀疑,将犀牛角换了个手,白色犀牛们盯着看的位置果然变了。 她抿着嘴思索片刻,轻手轻脚地将犀牛角慢放地上,再用脚将其火光踩灭。假意咳嗽一声,实则留心观察犀牛群的方向。 “那个,我要是说这个东西是别人递给我的,你们会相信我吧?” 为首的那只雌犀牛昂首发出几声低沉的猪叫,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家人们,削她!” 武荷花提着裙摆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对着那位早就不见了身影的师父喊道:“谷-白!” 一道辨不出方向的男声懒洋洋传来:“怎么说?” 武荷花拼劲全力在陇古之野吼道:“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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