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直到看见杨天佑带着一众人远远离开了，杨戬才从旁边的石狮子后绕了出来。 这些年，因为李家和杨家常来往，所以李府下人也都认识这位杨二公子，再加上刚刚才和府里唯一的小姐定了亲，见他来，忙去禀报自家老爷了。 李府老爷名叫李长生，他少时风流，娶了好几房妻妾，可惜生的都是儿子，没有女儿。一直将至不惑之年，正房忽然怀孕，诞下一女。李长生对此女视若珍宝，取名李娇儿，以示娇宠之意。 李娇儿今年十五岁，凡界女子通常十二三定亲，她这个年龄算是晚了。 至于为什么耽误了几年，倒不是没有合适的门第，而是李娇儿自己看不上，她不愿意，她爹李长生也没办法。 直到李长生去年寿辰，杨戬代父亲来李府贺寿，李娇儿一个千金小姐，生性活泼，平日里待在家里，实在闷的无聊，那天便偷溜去前厅看热闹，正巧见着杨戬，一颗芳心忽然砰砰乱跳，脸上烧热起来。 身边的丫鬟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那就是远近闻名的杨府二公子，他从小过目不忘，三岁成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想要嫁他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 “我不知道他长得这么好，”李娇儿绞着手帕，咬唇道：“那他现在呢？” “还没定亲，他是男子，比小姐你还小上一岁，想是不着急，而且，他大哥也没定下呢……” 再等寿宴结束，李娇儿便红着脸，找了自家娘亲。 李娇儿喜欢他，牵肠挂肚的喜欢，这件事杨戬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进了厅，李长生和李娇儿正对坐着说话，见到杨戬，忆及方才定亲之事，李长生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招手道：“贤婿，坐下说话。” 以前他唤杨戬为“贤侄”，如今自然而然的改了口。 杨戬不肯坐，行了一礼，不待李长生问出口，直接道：“伯父，我是为了两府的亲事而来……” 他话刚出口，一旁的李娇儿脸唰的红了，她以为杨戬是要商讨婚礼的具体细节，忙站起来，蚊蜹一般的小声说，“爹，我先去忙了。” 说完，低着头，小步转到了内室。 内室和外厅仅隔着一道屏风，隔得住视线，却隔不住声音。 李长生捋了捋须，笑叹道：“贤婿，我这女儿，对你可是情有独钟啊！” 杨戬顿了一下，随之道：“伯父，我是来退亲的。” 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李长生面色一冷，沉声道：“二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言辞间带着威慑，像要逼着杨戬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杨戬却不见惧意，他叹了口气，道：“知道，我要退亲。” 李长生压住心头怒火，道：“你先说说，是何缘故。” 杨戬道：“我暂无成亲之念，不愿耽误贵千金。” “休说这些场面话，”李长生冷笑道：“你爹早上刚来府中下了聘礼，转头你就要退亲？莫非是欺我李家无人？” 一拍桌子，喝道：“来人！去杨府请杨天佑来！” 他一说要请杨天佑过来，屏风后的李娇儿着急了。 杨戬不愿意，可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婚书都拟定了，退不退亲，最终还是由她爹爹和杨伯父说了算的。 但以现在的形势，要等杨伯父过来，万一起了争端，这门亲事八成也黄了。 “不许去！”她顾不得其他，几步从屏风后跑出来，跺着脚气道：“爹，你做什么要请杨伯父啊？” 李长生回头，见是自家宝贝闺女，放软了声音道：“娇儿，你不用怕，这件事，再怎么说，都是他们杨家无理。” “爹，你先别急，”李娇儿扭过头，问杨戬道：“好端端的，公子为什么要退亲？可是看不上我们家？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李家是百年世家，论及势力，在整个灌江口，也是数一数二，论及财富，也只比杨家稍逊了些。 这桩亲事，在门第上，没有任何问题。 杨戬皱了皱眉，道：“我并不在乎门第。” 李娇儿呵的一笑，道：“这么说，公子是有喜欢的女子了？想必门第上不如我们家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杨戬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道：“李小姐有话，不妨直讲。” 李娇儿眼波流转，道：“公子应该听过一句话，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我李娇儿不是个小气的，你若有心上人，等我过了门，再把她纳进来，也未尝不可？公子又何必急着退亲呢？” 她这么一说，李长生恍然大悟，脸色也回转过来了，颔首道：“二郎，若是怕娇儿不允你纳妾，你尽可放心。” 杨戬摇了摇头，道：“多谢伯父抬爱，但我并非冲动之人，此次前来贵府提退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实在的，家父尚不知晓此事，非我不敢告诉他，而是为了顾全贵千金的名声，想让伯父作为主动退亲的一方，传出去也不会影响贵千金婚嫁。”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都要退亲了，李娇儿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忍不住厉声骂道：“杨戬，你这是背信弃义！” 杨戬不很在意，淡然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会劝我父亲，聘礼就不必收回了。还有，我听闻府上正在千金求购珍稀药材，我私库中正好有一些，之后我会遣人送来，作为补偿。若伯父还有其他要求，我也都会尽力满足。” 李长生沉默了，似乎在认真考虑杨戬的话，李娇儿顿时急了，冲过去，摇着李长生袖子，道：“爹，爹，我不退亲！” “你先别急！”李长生拍了拍李娇儿手背，转过头，目光沉沉的逼视着杨戬，道：“二郎，娇儿是我唯一的女儿，诚如外面传闻，我给她备的嫁妆少说也有十万金，这几年，前来提亲的世家子弟数不胜数，可她独独对你有情有义，虽说你是小辈，但身为人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再厚颜问你一句，这桩亲事，真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吗？” 杨戬毫无动容，道：“伯父若有其他要求，我定会尽力满足，但婚姻大事不可勉强。”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杨二郎，”李长生嗤笑一声，道：“我原看在娇儿的面上，给你三分薄面，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了，来人！” 厅外进来两个护卫打扮的壮汉。 李长生吩咐道：“给我打断他手脚，扔出府去。” “慢着！”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拿住杨戬肩膀，正要往外走，李娇儿忽然制止住他们，压低声音道：“爹，您这样做，虽说替女儿出了一口恶气，但咱们也从有理变成了没理，您别忘了，杨家也不好招惹。” “哦？”李长生捋须笑道：“那你想如何？” “我要让他们吃个哑巴亏，”李娇儿眼里闪过一抹狠意，走到杨戬面前，冷冷道：“杨二公子，这桩婚事是你爹亲口答应的，如今要毁约，是打我们李家的脸，不过本小姐向来善解人意，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能挨上一百鞭，这桩亲事，便就此作罢，当然，你要是熬刑不过，中途反悔，我们的亲事便正常进行，我和我爹就当你没来过，如何？” 李家的鞭刑是出了名的厉害，是用拔了刺的豪猪皮包了羊骨制成，非常有韧性，一鞭下去就可以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之前官府审问犯人，有一个发了狠的，受尽酷刑还是不肯招认，最后请出了李家的鞭子，那罪犯只挨了七鞭，就撑不住招供了。 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撑得住李家的十鞭，李娇儿张口一百鞭，是料定杨戬撑不住，想让他知难而退。 若他不肯改口，估计一条小命今天就得交待到这儿了，可若现在改了口，这门亲事恐怕再也退不掉了。 杨戬抬头看了看天色，或许他能撑得到自家人来找也说不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半晌，轻声答应道：“好。” “第一鞭～” “第二鞭～” “第三鞭～” ………… “第十一鞭～” “住手！” 杨天佑带着一众仆从闯进李府时，杨戬被缚在院中皂角树上，已经挨了整整十一鞭，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面色青白，早就晕死了过去。 杨天佑探了探杨戬鼻息，才暂时松了口气，来不及跟李家人理论，差使下人背上杨戬，快步回了府，等到府内，直接将他送回房内，拿了两个垫子放他身后，让他在床上侧身躺着。 早有下人去请了大夫，等大夫来时，杨戬已经发起了高热。 这种鞭伤最怕发热，发热不退是能要人命的，可这在当时没有别的好的办法治，只能用参汤吊着，尽人事看天命。 灌江口一带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却又匆匆的离开了。 瑶姬又急又心疼，怎么说都要用法力帮儿子治伤，硬是被杨天佑给拦了。 他把瑶姬拉到偏房，苦口婆心的劝道：“二郎这样我也心疼，可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大夫不是说了，那些都是皮外伤，只要热气退了，就不碍事了。” 瑶姬泪眼婆娑道：“万一热气不退呢？” 杨天佑断然道：“不会，咱们在旁边看着呢，若二郎实在撑不住了，你再出手。” 瑶姬气骂道：“你心怎么这么硬！” 杨天佑苦笑道：“我也是为了孩子们，当初说好让他们做一世凡人，总不能有个三灾五难的就……”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天色暗沉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一齐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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