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徐云甫都在跑工厂。 他拿着厂里的介绍信,从了解面料生产车间到面料的生产工艺,从面料的颜色到面料的成分。 他一边看,一边做记录。 转眼间,莺飞草长,到了四月份。 他拿着厚厚一沓资料回了厂里,先去生产车间转了一圈。没想到,其他工人对他这种拿着厂里经费到处瞎转的行为非常生气。 现在厂里都是这样了,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还有钱去吃喝玩乐,凭什么他可以这样的! 工人们义愤填膺,纷纷从工位上下来,指责他这种不负责的行为! “我的工龄还比你长呢!你算老几了!” “就是!汪会计不是说没钱了嘛!那你到处乱窜的钱哪里来的!” “我就说,现在搞什么经济松绑,不会是到头来给他们松绑,我们勒紧裤腰带吧!” “肯定是啊,订单时有时无,我们做几天休几天的!该不会订单被他们转到别的厂里去了吧!” 那么多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徐云甫根本插不进嘴解释,他被簇拥着,让他出一个说法! 工人闹事,沈主任很快就来了。 “让一让!让一让!”沈主任挤进人群,“大家听我讲!”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我是派徐工出去出差的。” “那出差也不用那么久啊!哪有这样的!就他不上班,还倒拿钱!” 沈主任将徐云甫拉过来,问道:“是啊,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来话长,很多厂家不太配合,不愿意做定制的布料。”徐云甫说,“他们做什么习惯了,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要改变他们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一时间还有些困难,所以就来晚了。” “行,这个你等下去我办公室里说。”沈主任说。 沈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喇叭,“静一静!大家站成几排,一排十个人,我来说!” 几个带头的面面相觑,沈主任站出来了,到要听他怎么说。今天肯定要给一个说法的! “我们知道,现在的纺织行业不是以前的纺织行业了,以前叫计划经济,现在叫市场经济。我们厂风风雨雨,经过二十几年,大家都是有资历的老同志了!但是!我念一念报纸上说的!你们好好听!” “去年11月26日!”他举起一张报纸,大声说道,“我们可以搞市场经济!” “你!汪卫国,你上来说说,什么是市场经济。”沈主任点名道。 “我?啊?我哪知道!”汪卫国尴尬道。 “你不知道啊,那你好好听!”他清了清嗓子。 “要养成读书看报的好习惯啊,汪卫国同志!”沈主任说,“市场经济是商品或劳务交换的场所。” 大家交头接耳,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们看,我们厂目前生产的布料和服装是不是销量不好?那就是因为缺少竞争力。客户一旦有了选择,你刘德海,你是顾客,你买什么样的东西?” “……沈主任,你怎么老是点名,我哪知道。”刘德海说,“估计就是买便宜又好的呗。” “去你的,哪有便宜又好的,你怕不是做白日梦。” “物美价廉听过没。”刘德海说。 “你说得对!比如说我有十块钱,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卖5块钱,我卖6块钱,你是不是选择他的?” “那当然了!” “那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我再问问大家,你去供销社买粮食,是喜欢买陈米,还是买新米呢?” “那不是废话么,当然是新米了。” “嗯,所以大家都是喜新厌旧的,我让徐云甫到处去考察工厂的目的就是在此,我们要成立新的生产线,做西服。”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搞什么哦!瞎搞! “我反对!” “反对无效,散会!”沈主任说。 徐云甫跟着沈主任进了办公室,门一关,徐云甫就说:“人家反对呢。” 沈主任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凉水,才说:“我刚不是说反对无效了嘛。”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的思想有局限性,我是按照长远的发展来看问题的。”沈主任认真道,“我是为了厂里好,你不改变,改变的是别人。等你真想改变,没机会了。”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我去市里开过会了,市里领导就这么说的。” “他们当然这么说了,那厂子又不是他们的,倒闭了也无所谓。”徐云甫说。 沈主任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小子该不会没搞定吧?” “这怎么会。”徐云甫从一个黑色皮革的公文包里掏出几份资料和几块布料摊在桌上,指了指其中一块说,“我觉得这块料子做西服比较好。” 沈主任架起眼镜,认真研究道:“你不相信归不相信,不过还是去做了。” “领导吩咐的嘛。” 沈主任放下手里正在看的资料,说:“徐工啊,有些事情,自己要坚信,不要别人说两句,你就产生自我怀疑了。” 徐云甫舔了舔嘴唇,尴尬道:“有吗?” “有,当然有了。”说完沈主任又去看报告了。 徐云甫背着双手站在办公桌前,有些手足无措,他头一回做这个事情,没什么把握。 这些国营老厂,都比较顽固,说什么都不敢用新布料做衣服。 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以前就是这么做的。” 徐云甫也是软磨硬泡,又连哄带骗地许下一年有多少布料订单,人家才松口做了几块样品。 “这块克重多少的?”沈主任问。 “250克每平方。”徐云甫搬了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如果做成四季通用的款式就是280克每平方。” 沈主任点点头,摸了摸手感,“确实比劳动布摸起来好,不论从质感上,还是光泽度上。” “棉涤的。” “什么?”沈主任疑惑道,“这个也能做出来?” “啊,差不多吧。”徐云甫挠了挠头,“有一家工厂有做涤纶的设备,不过他们只做涤纶。” “那你是怎么搞定的?” “这个嘛……我说每年都有十吨。” 沈主任摘下眼镜,盯着他说:“不能说瞎话哦。” “啊?” “哪只有十吨啊,以后卖得好,几十吨,上百吨,都是可以的。” 徐云甫哈哈笑了起来,“主任,人家要起订量就行。” “你有没有算过成本?”沈主任问。 “这个还没有。”徐云甫说,“我回去算一算。” “行。尽量算得准确一些,还有生产线的事情,你处理得如何了?” 徐云甫正想回答,宋厂长推门而入,见两人在商量事情,笑道:“我刚听人说车间出了事儿?” 沈主任摆摆手,道:“没什么事,搞定了。” “汪卫国这人吧,脾气比本事还大,有一点不满意的就嚷嚷。” “嗨,那也正常,毕竟厂子一开始就在了。” “嗯,你处理好了就好。”宋厂长放下手里的笔记本坐了下来,“刚才我去开会了,大家对这个改革都抱着各种各样的态度。” “那也是正常,摸着石头过河嘛。”沈主任说,“这不,我们也是豁出去了,搞西服。” “试试看吧,隔壁区的搞丝袜,手头上又没钱买设备,正求爷爷告奶奶地贷款。”宋厂长说。 “设备很贵的吧?” “那当然了,我们厂里几台德国缝纫机,当初坏了,可把我心疼坏了。” “是啊,可宝贝着呢。”沈主任说,“这外国货啊,太精贵。” “幸亏徐工修好了。”宋厂长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确实有些能耐,现在新任务可不就落在头上了。” 徐云甫听到他这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沈主任和宋厂长是拿他当试验田呐,这成功了还好,不成功又浪费一大笔钱,工友们到时候更恨他了。 “贷款也贷给高新技术吧?有指标的吧?” 宋厂长:“不清楚。对了,你们聊到哪里了?” 徐云甫把刚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给宋厂长听。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宋厂长还问了问多细节。 “这个支数多少的?”宋厂长用力搓了搓布料,“起球倒是没有起球。” “120支。” 他转头和沈主任说:“这面料不错,还不打褶。” “嗯,徐工花了很多时间寻到的,棉涤的。”沈主任说。 宋厂长想起来一件事,说道:“进面料的时候,和他们签一份协议,这面料啊,也需要保护,不然你也可以用,我也可以用,我们就没什么优势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沈主任说,“徐工,记着。” “好。”徐云甫应了一声。 “生产线的事情,你和我说说看。”宋厂长说。 徐云甫思索片刻,说:“备料排产,设计打版,剪裁,还有缝制后道,大概20个人吧。” “我没什么意见,你呢,沈主任?” “我也没什么意见。” 宋厂长拿着公文包就要出门,“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他走后,沈主任笑道:“你看,厂长也很信任你的。” “嗯。” “所以,你不要想你和他儿子之间的过节了,公是公,私是私的,大家公私分明。” 徐云甫点头,应了一声。 “不过,你别讲出去啊,这宋麒麟啊,也是他心头的一块病。”沈主任意味深长道,“谁不想儿子有出息的。” “那会儿,我打他,下手也重,现在想来确实太冲动了。” 沈主任笑笑,“喜欢人家陈锦呐?” “嗯。”徐云甫低下头,有些羞涩道。 “年轻人嘛,就这样,没事儿。”沈主任说,“好好干,说不定等她毕了业,你也搞出点名堂来了。”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沈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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