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天里,徐之浔不是坠入思考的深渊之中,就是无所事事地打量着这个屋子和屋外的事物。 在空楼的教训后,即使手上有枪,她也暂时不敢走远。 林岿的伤口恢复得算快。 徐之浔从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体质很好的人,手臂的肌肉紧实,线条分明。 不知他在登上禁岛之前是做什么的。 从空楼回来的那一段路上,徐之浔第一次坐林岿开的车。 他受伤的手也几乎没有颤抖,单手把握住方向盘,很稳。 他是一个会让周围的人产生莫名安全感的人。 即使话不多,或许正是因为话不多。 徐之浔在某一个瞬间猛然发现,在真正进入一个这样孤立的空间后,她的慌乱很快就消失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冷淡的人,情感并没有占据她生活的很大部分。 她认为每一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牵挂不用太多。 爱与恨越多,就活得越是掣肘。 但她觉得自己本不应该这样快地平静下来—— 她的家人,老徐和罗美音或许因为联系不上她而在警局焦头烂额。 再过几天假期结束后,她的无故旷工或许会给医院和不少病人带来不便。 明明有好多事情让她牵挂,她却十分罪恶地有点享受目前的处境。 她知道这叫逃避,不知道林岿是不是也一样。 她问过他为什么不想回去,他说“那边烦心事太多,受不住”。 恶劣地,徐之浔也快要这样认为了。 如果永远都回不去,她唯一担心的是父母。 一个昏沉的傍晚,林岿带回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徐之浔走上前接过一些。 这些天徐之浔偶尔会问林岿一些问题,比如屋里的一些现代化工具是从哪来的,比如这些新鲜的食材是他种的吗。 林岿好像不太想回答这类问题,只敷衍地点头摇头,偶尔“嗯”一声当作回答,仿佛在逃避。 这令徐之浔疑心渐起。 如果这里真是一个孤立的岛屿,岛上没有其他人,林岿一个人,如何在五个月内建起房子,又开辟出田地,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最诡异的应该是那辆皮卡。 这一切至少说明她不是踏上岛的第二个人,这个岛屿肯定与外界有联系。 而当徐之浔问到其他问题时,两人的对话还算有个来回,至少林岿的回答不算敷衍。 徐之浔无数次问他真的没有回去的办法吗,他说他也在找,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从不看她。 ...... 交到徐之浔手上的有青绿的李、挂着白霜的葡萄。 “会酿果酒吗?”林岿问她。 徐之浔摇头,先取了个盆,将它们洗净。 林岿摘了几颗未洗的葡萄,剥下了皮,收集到天然酵母。 然后擦干、捣碎青李,加一些糖,腌制了几小时,最后加入酵母和水,封口放到阴暗处。 吃过晚饭,林岿站在边台前洗碗,徐之浔立在方桌边。 她希望能够掌握林岿所掌握的所有信息,而非出于任何所谓善意被蒙在鼓里。 林岿开始擦手,然后坐到沙发上。 “我们可以深入地聊聊吗?”徐之浔认真地看着林岿,林岿又从矮几中层抽出那本黑封的书,翻看起来。 “聊什么。”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或许你不想出去,但我还想见到我的父母。”徐之浔试图表现得像一个着急回家的迷路之人。 “我确实没找到出去的办法,这点我没有骗你。”林岿的眼睛终于向她的看来。 “这岛上真没有其他人?” “至少我没见到过。” “那你的车从哪来的?” “我上岛时就有。” “这房子也是?” “没错。” “你不觉得奇怪吗?” “刚进来时有点,但这不好吗?我很满足。” “你进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警察。” 怪不得,徐之浔暗自点头,“看起来挺像的。” 他的站姿、坐姿和一些生活习惯都和于天明有一些相似。 “警察无故缺勤会怎样?”徐之浔问。 沉默一会儿后,林岿说:“我的岗位不太重要。” 徐之浔拖过一把椅子坐他对面。 “你在看什么书?”徐之浔有点好奇。 林岿的高大外形和他异常沉默的沉静气质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他行动时,即使沉默,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滋蔓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而当他静止时,周围的一切又都恢复宁静与和谐。 他是一个能把这两种气质融合在一身而不显割裂的人。 “之前写的日记。”林岿说。 “上岛之前?” “上岛后写的。” “我可以看看吗?”徐之浔马上意识到这不太礼貌,但她实在好奇。 然而林岿并没有回答。 今天已经说太多话了。 徐之浔还没有摸清他的脾气,她也知道人与人之间变得熟悉需要不短的时间,特别是他们这种慢热的人。 不知道他不耐烦的底线在哪里。 否则她真想一晚上把所有事情搞清楚。 慢慢来吧,她想。 这些天,徐之浔发现,林岿只是和她一样的冷淡,轻易不显露情绪,而不是孤僻。 她问了最后一句:“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转转吗?” 林岿抬头看他,然后合上日记,看着她说:“可以。” 微咸的海风吹到徐之浔脸上的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斯麓岛上兜风。 闭上眼睛,或许下一个目的地是斯麓岛上的果园,热带水果的甜香四处萦绕。 而睁开眼,这个禁岛上的景色也不错。 林岿坐在驾驶位开车,前额的头发被吹起,太阳穴边有一道疤。 徐之浔转头看他,他显然余光瞥到了,但并不做反应。 “林岿。” 徐之浔叫他。 “我男朋友也是警察。” “但他不在了。” 林岿转头看她一瞬,眉头有点紧,看起来很严肃,又似在思考。 “节哀。”他最后说了两个字,用低沉的声音。 徐之浔看向窗外:“如果我们永远出不去怎么办?” 她并没有想要得到林岿的回答。 林岿也没有出声。 无意义的字句消散在风中。 皮卡停在一座园子外,园子用栅栏围着,里面是各种果树。 “李子就是在这摘的吗?”徐之浔跟在林岿身后问。 “嗯。” 满目都是新鲜的绿叶和水果。 也确实是甜香的气息在扑面而来。 这个岛上阳光直射,水果积累的糖分丰富。 夏天伊始,清爽的汁水顺下堵塞在喉咙的沉闷和烦躁。 葡萄带点茉莉味,樱桃颗颗鲜红。 两人无话,自顾自采摘着。 林岿从皮卡后备箱拿来竹筐,将一捧一捧的水果往里放。 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和他额头的汗珠上。 他偏暗的肤色和热带岛屿的气息十分融洽,就好像他已经在禁岛上生活了好久。 徐之浔发现自己总是不时在看他。 是一种依赖,她分析,吊桥效应下的正常反应。 两人还没到很熟络的地步,但徐之浔感受到林岿与第一次见面时有一些变化。 也可能是她自己改变了看法,并不是他在变化,徐之浔又这样否定道。 他们在早晨出门,现在日头已经升至头顶。 皮卡载着一大筐水果开往平房。 返程经过海滩,那座空楼依旧矗立在沙滩和树林的交界处,平静地。 仿佛那天露血的厮杀是一场荒诞的臆想,除了林岿手臂上的那道长疤。 徐之浔又看向林岿,他左手握方向盘,右手垂在换档处摩挲着虎口,有力的青筋从手臂延伸到指根关节。 他正平静地目视前方。 直到林岿双手握紧方向盘,身体向前倾,皱起眉,徐之浔才往前方看去。 沙滩上躺着一个人——花衬衫和花短裤。 “秦照?”徐之浔震惊地出声。 “你认识?” “在斯麓岛上见过。” 林岿开门下车,徐之浔连忙跟上。 秦照的脸上粘着洁白的沙,衣服还是湿的。 林岿用手探探他的鼻子,还有稳定的气息呼出。 他的腿上有好几处淤青,甚至还有擦伤的皮肤在渗出鲜血。 林岿轻拍他的脸,秦照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后他缓缓睁开眼。 他向侧边吐了几口水,才颤颤巍巍地抬头看。 在看到徐之浔的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在哪?”秦照懵圈地问,颈椎貌似都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只想向两侧倒去。 “一个岛上。”徐之浔回答。 “斯麓岛吗?” “不是。” 但目前秦照并没有什么精力来处理这些信息,疼痛和虚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断大口喘气,眼睛疲惫地闭上。 林岿蹲在旁边一字不言。 徐之浔转头看向林岿:“可以先带他回家吗?” 林岿点头,而后对秦照说:“走吧。” 回到家,林岿随意拿来一些吃食给秦照填肚子,徐之浔简单地给秦照处理伤口。 看秦照逐渐清醒过来,徐之浔边用碘伏给他消毒边问:“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在潜水,突然晕过去,醒来就看见你们了。” “你没回国吗?” “十点的飞机赶不上,我们改成明早的了。” 徐之浔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斯麓岛上多留这么多天?” 细数来徐之浔已经登上禁岛将近一个星期了。 “什么意思?不就多留一天吗?今天早上你还帮我找我女朋友呢。”秦照也听不懂她的话。 现在轮到徐之浔懵圈。 突然,坐在方桌边的林岿出声了:“你们今早见过?” “对啊。”秦照答。 “好几天前的事了。”徐之浔同时答。 林岿低头看着水杯里的水,沉思着。 徐之浔拿棉签的手顿住。 秦照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十几秒后,林岿问徐之浔:“你那天几点去浮潜?” “下午一点左右。”徐之浔仔细回想着,她心中也有和林岿一样的猜测。 “你呢?”林岿看向秦照。 “我今晚七点多去的啊。”什么这天那天的,秦照搞不明白。 相差六个多小时,而徐之浔登上禁岛已经七天了。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猜测。 “一小时是一天。”林岿推测道。 徐之浔也猜到了,随着点头。 秦照疑惑地看着眼前醒然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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