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风吟的脸苍如白纸,樱唇也褪去了些血色,眉头因疼痛紧蹙着,多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态。 王嬷嬷见此,只以为是苏风吟是装模作样,冷嘲道:“你作出这副姿态是给谁看,难不成你还想污蔑老身?” 银杏见苏风吟这般难受,心里急得要死,叮嘱进来搀扶苏风吟去房间的宫人小心些,才转身怒瞪着王嬷嬷:“我家姑姑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你就等着被发落吧。” 王嬷嬷心头一紧,又小心张望了眼,面无血色的苏风吟,眼珠子转动了下,苏风吟的苍白的面色不像是装出来的,方才自己又将宫人都支了出去,若苏风吟这时候咬自己一口,那她可就真的有苦难言。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先走为上,回去后再想对策。 念及此,她立马抬手捂着脸,也痛呼出声,召唤随自己来的宫人:“快,快扶老身回去上药。” 银杏心里担心苏风吟得紧,也没功夫再跟王嬷嬷扯皮,小跑着前往苏风吟住的屋子。 太医来得很快,替苏风吟把脉,又在征得苏风吟的同意后,小心施针。 宋瑾墨赶来,就见苏风吟的脑袋上被扎了几针,眉头紧蹙。等太医施完针,询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双手作揖,不敢隐瞒:“姑姑思绪太深,加之这几日天气烦闷,才会引发头痛之症。” 稍好些的苏风吟,不敢乱动,又怕宋瑾墨拿捏她的错处,虚弱出声:“见过陛下。”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 宋瑾墨心间又窜那种烦闷不适感,觑见苏风吟病恹恹的,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迈步来到苏风吟的床前,如银盆般的脸瞧不出丝毫血色,朱唇也失了好些颜色,就连那双含珠光的眸子也暗淡了几分。 “那些人都死了?用得着你事事亲力亲为。”他恼怒地朝外面吼道。 已与银杏到外间候着的太医,吓得一激灵,起身朝着内阁,欲言又止:“陛下,姑,贵妃娘娘需静养。” 宋瑾墨神色多了几分不自然,不自觉压低了些声音:“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去做。”他思忖了下,接着道,“我把姜植给你。” 苏风吟嘴微张,一股暖流从心间流淌而过。 他在关心她。 先前她病了,他也像现在这般急躁。 而他口中的姜植,正是先前他派来传话的带刀侍卫,能文能武,被她先前发现后荐给他,姜植就一直在他身边做事,姜植也不负他的期盼,每件事都办得妥当漂亮。 另外,虽是她向宋瑾墨举荐了姜植,于姜植有一定恩情,但此后姜植都跟在宋瑾墨身边,已对宋瑾墨唯命是从,若被姜植发现自己想逃离,那姜植定会禀报给宋瑾墨,到时候她还没跑,计划就会被扼杀。 “风吟这儿有银杏和秋,”她顿了下,敛下了眼眸,“就不劳烦姜大人了。” 宋瑾墨离开床沿,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看着维持着一个动作的苏风吟:“你在怪朕。” 他早该想到,她心里在怨着他,怨他罚了那个油盐不进的宫女。 他转身背对着苏风吟,袖中的手已收紧:“选秀乃是朝中大事,万不能因你一人停了下来,这也是你身为皇贵妃该做之事。”语罢,他就迈步往外走去。 倚在床上的苏风吟,脸色愈发苍白,内心泛苦。 她怎又忘了他的作风,现他不过是将甜枣给在了前头,她就忘了还有一巴掌没打下来。 头又开始作痛,比之更痛的,却是她那颗被他轻易抚动的心。 后悔吗? 她不悔,他给的巴掌虽狠,但那枣儿在嘴中化开后的那股甜意,真能甜到心头,比她吃过的所有糖果,都还要甜。 就如方才,她不就暂忘了苦涩,心间只留甘甜。 太医送走宋瑾墨后,赶忙走了进来,估算着时间为苏风吟取下银针,又给苏风吟开了一副方子后,方才离去。 休息了一日,又灌了几碗那满嘴苦涩的药,苏风吟的身体渐得好转,由银杏搀扶着她,来到院内的葡萄架下。 她靠在椅子上,看着已泛紫的葡萄,仿若又回到自家那个小院。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葡萄架下,娘会剪下一串葡萄先让她吃着,再跟秀春妈妈去摘架子上的其他葡萄。哥下学后寻不到人,就会来到后院,哥不自己摘葡萄架上的葡萄,却跟她争果盘里剩得不多的葡萄。 哥身高五尺有六,一旦高举,她就够不着,只得寻娘帮忙。 被娘指责了番,哥将葡萄还给她后,还说她小气。这时候娘又会凶哥,饶是哥巧舌如簧,也敌不过她跟娘两人,只得讪讪然离开。 其实她心里知道,哥不是真的爱吃她果盘里的葡萄,而是想让她多说说话,活泼些,而不是整日闷在屋子里,只与那些杂书为伴。 “禀姑姑,楚国公府的五姑娘看望您来了,可要将她请过来?”小荷走过来小声问道。 听此,苏风吟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又恢复如常:“将她请过来吧!” 看望她吗?她看未必。 宫人才刚把椅子搬到这边,小荷就领着楚国公府的五姑娘楚云娇缓缓而来。 楚云娇上前了疾步,欠身行礼道:“云娇见过贵妃娘娘。” 苏风吟身体动了动,侧过身来看向楚云娇:“五姑娘免礼,你这番,倒是折煞风吟了。” 她递给银杏一个眼神,银杏立马上前将楚云娇扶起,请楚云娇落座。 楚云娇身体才挨近椅子,就见宋瑾墨大步朝这边而来,立马站直身体,欠身:“拜见陛下。” 苏风吟也扶着椅子起身,还未站起,就听见宋瑾墨的呵斥声:“谁让你起来了?” 闻言,她只能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偷瞧着他:“拜见陛下。” 宋瑾墨轻嗯了声,在苏风吟左侧落座后,才缓缓道:“免礼。” “谢陛下。” 没有宋瑾墨的允许,楚云娇不敢落座,只能将视线落在苏风吟身上:“贵妃娘娘身体可好些了?母亲听说您病了,本想亲自进宫问候,无奈她身体也乏得生疼,才命了云娇代她来看望您。” 楚云娇的声音婉转动听,人如她的名字般,明艳娇媚,一颦一笑,皆勾人心弦。苏风吟同为女子,听了后也难忍心动。 思及此,她微动眸瞟向宋瑾墨那边,只见宋瑾墨正目视前方,似对楚云娇的婉转娇媚熟视无睹。 她收回视线,从容应道:“代我向国公夫人道谢,风吟身体已无大碍,劳国公夫人和五姑娘挂心了。” “贵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是姨母亲收的义女,自就是云娇的姐姐,妹妹关心姐姐,实属应当。”语罢,楚云娇小心瞟向宋瑾墨,注意着宋瑾墨的表情,见宋瑾墨无所动,她将衣袖中的手捏紧了些, 娘说对了,表哥说册封苏风吟为贵妃的事,果真不假。 若只是表哥随口一言,她用“贵妃娘娘”称苏风吟,表哥应会生气才是,而不是像这般怡然自得。 跟她一样挂心宋瑾墨反应的还有苏风吟,她没忘记前些时日她在御书房,宋瑾墨是如何否认她是他义姐的这个身份,怎的今日像没听见一般? 压下心中的疑惑,她敛眸颔首:“是风吟高攀了。” 宋瑾墨轻哼了声:“你高攀的不是朕吗?” 你不是不认风吟这个义姐吗? 这话苏风吟也就只敢在心里问问,万不敢直接问宋瑾墨。 宋瑾墨近日脾性阴晴不定,一个不慎,又要发怒。 为避免触怒宋瑾墨,她决定顺着宋瑾墨的话:“是风吟说错了话,请陛下见谅。” 宋瑾墨嗯了声,觑见楚云娇还站在原处,眉头微蹙,幽深的双眸里滑过不耐。想到什么,他又恢复如常,问道:“选秀一事安排得如何?” 他特意走这一趟,不是来看望她,而是为了询问她选秀的事? 念及此,伴随着涩味而来的,还有抹难堪。 原是她自作多情了。 “已拟出一份选秀文书,”她抬眸唤道,“银杏,去取来让陛下过目。” “朕说过,此事由你全权做主,无需让朕过目。” 那你还盯得这么紧? 苏风吟再度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宋瑾墨,先前还能猜着些宋瑾墨的心思,自从宋瑾墨登基,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了好些,不仅生分了,她也再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陛下息怒,姐姐病还未痊愈,做起事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楚云娇替苏风吟解释道。 宋瑾墨拍扶手而起,俯身看着苏风吟:“你们倒是姐妹情深,若朕不全了你们的这份情义,倒显得朕无义。” 他挪开视线,看向前方:“楚云娇听令。” 楚云娇立马双膝落地。 “协助皇贵妃处理选秀一事。”宋瑾墨淡漠道,眼眸却留意着朝靠在椅子上的苏风吟。 苏风吟还是神色如常,似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楚云娇未料到会有这等好事,忍着喜意,叩拜行礼:“云娇领旨。” 宋瑾墨紧锁眉头,怒意翻涌。 感受到他的怒意,苏风吟从扶手借力,起身欠身:“风吟谨遵圣命。” 看来,她该好好思索番,如何安置楚云娇了。 选秀乃是大事,先前从未有过请朝臣之女来协助后宫嫔妃来参与选秀,宋瑾墨这么安排,多半是想借此告诉她,他对楚云娇有意。 而楚国公府之所以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想来是先前在宋瑾墨那儿碰过壁,这才退而求其次,将心思打到了她身上。 宋瑾墨这人一身傲骨,先前出于某种原因拒绝了楚国公,但耐不住对楚云娇的欢喜,遂才来敲打她。 她方才还有些奇怪,为何前脚楚云娇到,后脚他就到了。现在想来,估计是两人约好的。 不然,好生生的,他又怎的提到她跟楚云娇姐妹情深上?先皇贵妃是将收她为义女的事告知国公府了,这些年为了给宋瑾墨提供助力,她也的确跟国公府有些往来,国公府那些人虽对她笑脸相迎,却瞧不上她这个罪臣之女。 明知人家不喜欢自己,她又何必自讨没趣的凑上去。所以,若非必要,她鲜少与国公府的人往来。加上现在,她总共才见了楚云娇四次,别说姐妹情深,就是相熟也谈不上。 宋瑾墨周身的寒气逼人,眼神森冷,侧身盯着苏风吟看了好一会儿,愤愤然离开。 张德是第一次见宋瑾墨这般生气,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里,不明白好端端的,怎的两个人又不欢而散。 陛下讨厌姑姑?不,若真的讨厌,以姑姑惹怒陛下的次数,头上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欢喜姑姑?那就更不像了,哪有整天跟放在心尖上的人闹不愉快的。 他没敢多停留,小跑着跟了上去。 望着宋瑾墨如流云线的背影,苏风吟心底五味陈杂。 貌似他与她的相处,总是这般不快。 不快多了,就会转变为厌恶,她无法想象宋瑾墨用厌恶的眼神看自己是何样。 仅是一想,就觉得心痛难忍。 理智告诉她,不能表露出来,楚云娇还在。 她强忍着如锥心般的痛意,在银杏的搀扶下坐回到椅子上。 楚云娇在贴身丫鬟木禾的搀扶下起身,见苏风吟的脸色有些苍白,询问道:“贵妃娘娘可是又头痛了,”她看着银杏,“你去请太医,贵妃娘娘这儿有我照看。”说着,她就走近了些,端起一旁的茶水,伸手就要去扶苏风吟。 苏风吟不喜不熟之人碰自己,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楚云娇的手,故作平静道:“我无事,想来是疲了,歇歇就无碍了。” 语罢,她吩咐银杏:“去将落霞阁收拾出来,好让五姑娘入住。” 落霞阁紧挨着宋瑾墨曾住的华云阁,无论是位置,还是布局摆设,都仅次于华云阁,想来宋瑾墨会满意这样的安排。 宋瑾墨是自己的表哥,楚云娇自知落霞阁是个什么地方。 将自己安排在与宋瑾墨近的地方,这就说明,她进宫的事落定了。 如此,倒也省得她自己再去费心思争取。 还算苏风吟识相。 即便如此,她也留不得苏风吟,苏风吟对表哥来说,太过特殊,万一苏风吟也有心那个位置,那苏风云将会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娘说了,除草需趁早,她可以借协助苏风吟这段时日,好好做做文章。 苏风吟强撑着,与楚云娇交谈了几句,等银杏折返回来时,就借自己身体不便,回屋去了。 没了外人,银杏终忍不住问道:“姑姑为何要将楚姑娘,安排到落霞阁?” 苏风吟苦笑了声,摆摆手,示意银杏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以为自己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以平静地面对宋瑾墨的一切安排。 直到宋瑾墨让楚云娇协助自己安排选秀一事,她才明白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宋瑾墨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宋瑾墨就如扎进她心间的一根刺,每当她想将其拔出,一旦宋瑾墨对自己关心,又会将那根刺打回去,如此往复,越扎越深,深到拔出就会连血带肉。 许是自己反复插拔的次数多了,周边的血肉已经化了脓,轻轻一碰,就会让她痛不欲生。 可能怎么办?这是她的选择。 她无法将自己的不堪的心思表露,也无法因他而停下追寻自由的脚步,那她就只能生生忍下这份痛,带着装着他的心,去踏遍宋国的大好河山。 宋瑾墨那边催得急,又有楚云娇这个监工在,苏风吟不敢再拖着,翌日洗漱后,就将自己拟好的诏令给楚云娇过目。 当瞧见上面写的“广纳才德兼备的女子”,心中猛然一紧。转瞬,又想到那些身份不如自己的女子,无根无基,处理起来不过是多费些心思,又释然了。 她将诏令交还给苏风吟:“贵妃娘娘考虑周全,云娇自愧不如。” 她没提出意见,苏风吟也落得清闲,将小顺子唤来,将诏令送至礼部那边,正式颁发下去。 “昨日云娇看了本书,书中说患有头疾之人,或可四处走走,令思绪得到放松,利于康复。今日无日头,时不时有盈盈凉风拂过,最是适合散心,贵妃娘娘若想尝试,云娇愿作陪。”楚云娇建议道,一番话字字表露出对苏风吟的关心。 若非无意见过楚云娇怎么算计旁人,她倒还真觉得楚云娇这番话情真意切。 陪她作游,只怕是想去见宋瑾墨。 应吗?她问着自己。 罢了,左右宋瑾墨也对楚云娇有意,不如就全了楚云娇这份心思。 她无视自己肿胀酸涩的心,强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估算着时间,苏风吟领着楚云娇来到通往御书房的必经之路—御花园。园内罗列矗立着奇石玉座,与从各处送来的盆花桩景。地面用颜色各异的卵石镶拼出吉祥的图案。那发出潺潺流水声的,是中间那处石雕蟠龙喷水,视线往东移,又能瞧见一座御景亭。 她曾站上去过,从那儿可以瞭望整个御花园。 忽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彻在耳边,她回头望过去,只见着龙袍的宋瑾墨,正沉着脸朝御书房而去。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宋瑾墨竟停下步子,朝这边望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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