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色连三月,风光绝四邻。 如今已过三月中,正是花草争盛的时节。月华居中的百花亦争奇斗艳,五色相间的,甚是好看。 江萱斜倚于矮塌,目光透过那扇支起的花窗,怔怔地望向停留于院中花朵上的白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恰江夫人跨过门槛,正好见着江萱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原本盖在身前的薄褥一半落在地上也未发现。 松节伶俐,及时将矮礅放在塌前,供江夫人坐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夫人扶着婢女的手坐下,又提起半床褥角,细心给江萱掖好。 江萱回过神,转头看向江夫人,语焉迷惘:“母亲,前几日的事……” 上回踏青宴,孙芙蓉见自个差点要跌下台,慌忙中扯住一人的裙角欲站稳,而这个被扯衣角的人便是江萱。 自江萱进京,江夫人想着女儿身体娇贵,吃的用的皆是挑最好的。而那日所穿衣裙也是江夫人请京中最好的绣娘裁制,用的也是上好的碧落绡,透气舒适又低调。 怎料那衣料禁不住孙芙蓉用力一拽便撕裂开,连带着江萱也被那力道扯得身形摇晃,脚下一个不稳就重重摔在地上,还伤到了脚踝处,好些日子不能走动。 不过江萱本就是个不爱外出的人,现下也省得三天两头参加这家宴会那家流水席。 而那个孙姑娘就没江萱这般好运了,整个人滚下阶梯,当医婆赶到撩开她衣袖腿脚,几大片的淤青,惊得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两日江萱身体不便,周宣容倒是每日都来看望,顺道说些外面的事。 原来自那日散席,陈家自知理亏,也不欲与景国公交恶。可景国公家不依不饶,借着孙芙蓉受伤一事,国公爷上本参了舞阳侯治家不严之罪。 这下可算把陈家惹毛了,舞阳侯也上奏说景国公不休内德,荒诞无度。两家相互攻歼,好不热闹。 不过舞阳侯到底是陈氏族人,又有父辈恩泽在,与景国公这种失了圣心、朝中又无根基的人家还是不一样的。 是以凭着姻亲关系与同僚情谊,陈家在这件事上逐渐占了上风,风向也一变再变。 当周宣容来告知她外边情形时,事件已变成孙芙蓉出言不逊在先,强迫陈珏道歉;见陈琰阻拦,就要给陈琰一掌,反被陈琰无意推下台阶;事后景国公还先倒打一耙状告陈家教女无方。 江萱心乱如麻,不愿相信世人能轻信这样流言蜚语。 如今江夫人在,江萱想着与其听外边什么人乱传,不如问问自家人。 阿芷正好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边吹边走进来。江夫人顺势接过,见这药仍热气氤氲,便舀起一勺轻吹起来,好让这药凉得快些。 “郡主前两日不是来和你说过了吗?”江夫人垂眸,漫不经心地轻声说道。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江萱抓紧身下被褥,迫切地探出一点身子,略带焦急地说道。 那勺中的药被江夫人一口一口吹凉,递到江萱唇边。 如同哄稚童一般的语气,江夫人慈爱地看着江萱,言道:“来,喝药。” 那要是柳家大夫亲自选了药材配的,为的就是让江萱脚踝处伤口没那么疼。 江萱低头,如一只小猫般饮啜勺中苦涩的药汁。 “世家勋贵,最不在乎的就是真相,如何替自己牟利才是最紧要的。” 且喝了小半碗,江夫人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敲在江萱头顶,顿时令江萱晕头转向。 嘴里汤药的苦味蔓延开来,江萱昂起头。面对着江夫人处变不惊的那张脸,迷茫、吃惊与不解神色混杂在江萱尚未张开的脸上。 江夫人轻叹一口气,将药碗递给身边的松节,淡淡说道:“这药太烫了,去外头放一会儿再拿进来给姑娘服了。” 松节从前跟在江夫人身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带着一众丫鬟出去。然她见阿芷仍站在江萱身边,连忙递眼色,这才让阿芷随她一道出去。 “母亲……” 江夫人见所有人都出去了,这才拉住江萱的手,循循善诱地说道:“你舅母已将那日的事都和我说了,这两日景国公与陈家的纠葛我也知晓。只是萱儿,此事并非单独牵涉这两家。” 从矮墩上站起,江夫人慢慢挪到窗前接着说道:“景国公虽子嗣不丰,但老国公身前膝下却有三子五女,最小的那个,也就是景国公的庶妹,如今在豫王院里做侍妾。” “景国公府现在看着不风光,可从前也是军中的一把手,你二嫂嫂的爹爹以前亦在老国公旗下,更别提什么舞阳侯了。” “只可惜,先帝末年壬午之变,孙昭仪卷入纷争被赐死,老国公于金殿触柱,力证悼太子清白。彼时先帝正处于盛怒之中,老国公此举更令他发狂,当下夺了景国公的爵位,将尚未承袭爵位的世子与世子夫人投入大牢。” “元和二十七年,先帝查明悼太子冤屈,遂复景国公爵位。自出狱之后,世子袭爵,行为也愈发荒诞。而景国公夫人原有一女,可惜于狱中夭折。” “陛下登基,老国公因宁死也要为太子鸣冤之举被追封,可景国公一脉却再也没被陛下重用。如今景国公的两个弟弟担任军职且品阶不低,陈家要想进一步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只好借此事的做文章。” 临窗而下,江夫人随意翻动江萱桌上的书籍。日光从窗外射进,勾勒出江夫人不再窈窕的身形。 “可景国公此番又是为何?” 江萱望着江夫人的背影,依旧不解。 江夫人背过身,提着桌上那本书朝江萱走进:“先发制人,即使陛下对景国公心存不满,可陈家在此事上有错在先,他日权柄转移,陛下也不会优先考虑陈家的。” 江夫人原本模糊的脸庞逐渐清晰,许是刚刚那几勺药的关系,江萱总觉得有几处关窍没有想明白,在江夫人面前也不藏着掖着,遂问道:“那为什么两者都要兵权呢?” “傻丫头,你忘了陈琰许给谁了?” 本子的重量轻轻砸在自己的脑门,江萱“哎呦”一声捂住额头,睁开一只眼却见江夫人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 江萱心中还有疑惑,轻微揉了揉刚刚被砸之处,说道:“那江家……” “你爹爹说了,咱家与陈家、景国公家素无愁怨,于此事上只需当个缩头乌龟就好了。” 二人扑哧一笑。几月相处下来,江萱才晓得自己这父亲看着古板,实际上却是个妙人。 眸中笑意转瞬即逝,江萱忽然想到那位景国公姑娘,不知道此事过后,她的命运会如何。 “只是可怜了孙姑娘……”江萱同情道。 “少可怜可怜别人吧,你自个都被她拖累的走不了路。”江夫人唤了婢女进来,那汤药如今正温热,再凉下去药性就要散了,遂催促江萱立马饮了,方好快些愈合伤处。 江夫人瞅着江萱那张被药苦愁的小脸,再看看她裸露在外包着布的脚踝,心中对景国公府仍有怨气,若不是江老爷拦着,她怕也要上门讨公道了。 江萱砸吧着嘴,扑闪着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不自觉地弯了嘴角,自家这般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偏生要受这么一遭? 于此时,松脂匆匆进了月华居,伏在江夫人耳边低声说些什么。 江萱侧耳听着,好像讲的是景国公夫人携孙芙蓉来江家拜访,后面的就听不清了。 江夫人听完,拿茶盖拨开盏中浮叶,默然不语许久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让她们等着。” 松脂应声退下,去安排景国公夫人的事。 江夫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与江萱说了好些话。 大约过了一刻钟,江夫人也没想给景国公夫人太多难堪,便转身准备去接待,临了了,还嘱咐松节一定要记着请柳医婆给江萱换药。 江萱目送江夫人出了月华居的门,阿芷上前收拾方才用的茶盏石墩,忍不住感叹:“夫人对阿姊可真好!” 江萱听着阿芷稚嫩的声音,目光又不自觉飘向远处,喃喃自语道:“是啊……真的太好了……” 前厅。 “景国公夫人。”“江夫人。” “景国公夫人倒是难得来我们府上。”江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景国公夫人说道。 到底是多活了几十年,景国公夫人闻听江夫人语中不快之意,面上仍能岿然不动:“是啊,从前来的少,所以疏远,今后可要常来常往才是。” 江夫人挂着笑容,点点头不说话,她倒要看看景国公夫人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见江夫人不说话,景国公夫人也不绕弯子,叫人抬上好几箱药材,直言道:“前几日,小女莽撞行事不小心伤了你家姑娘,今日特携礼来致歉。” “哦?”江夫人的目光从景国公夫人身上移到下座一直垂首的孙芙蓉身上,漠然的目光让孙芙蓉打了个冷颤。 “芙蓉,来,给江夫人磕头。”景国公夫人招手说道。 孙芙蓉很听这位母亲的话,乖乖地在江夫人面前跪下,给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芙蓉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江夫人与江姑娘不要怪罪。” 江夫人眯着眼,一时之间她实在猜不透景国公夫人的用意。江家与陈家结亲,景国公府与陈家如今正在朝堂上对垒,这个时候来致歉,难免令人多思。 “地上湿冷,快起来吧。”江夫人身为母亲,也心疼孩子,遂叫她起来,迷惑的目光却看向景国公夫人。 景国公夫人明白江夫人困惑,摆手又叫孙芙蓉在外头等着,才缓缓开口说道:“前几日我们家上了到折子这事,你知道的吧!” “自然。”江夫人莞尔。 “此事我也劝过,可是如今世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事事插手。” 江夫人挑眉,耐性听景国公夫人继续说道:“我于子嗣一事上无缘,当年芙蓉她亲生母亲有孕,国公爷高兴的像是要飞起,盼望着她生个儿子,谁曾想……” 景国公夫人朝门外那个闲看落花的女孩子投去怜悯的目光,苦笑着说道:“她亲娘难产,又是个女儿,没几天就去了。国公爷见不是儿子,也不管这孩子死活,任由下人作践。我呀,早年有个孩子没保住,只能怜惜怜惜别人的孩子。” 景国公夫人端起一边的茶水默默饮起,江夫人瞅她鬓间白发,又多了好许。同为母亲,她忍不住可怜起面前这个女人:“姐姐想要我做什么?” 放下茶碗,景国公夫人言道:“景国公府与陈家交恶,我却是要保全我的孩子。如今我被舞阳侯府拒之门外,其他几家夫人更不好答应,所以只好来求妹妹帮帮我,也给这孩子一个出路。” 正房外,孙芙蓉百无聊赖地玩弄腰间垂绡,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 对上景国公夫人疲惫的双眼,江夫人无奈,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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