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城不比金陵繁华,一应衣食住行略比江氏在金陵时差些,但也还算是适应。 老妪原是江氏的奶娘程媪,奈何年纪大了又想着归家,并未随江氏一同入韩家。此处是江家的别院,程媪的儿子就在祁城做些小买卖。老家主感恩程媪多年照顾,遂让程媪一家居住此处,又出资雇人照顾程媪,也算是请程媪帮忙看管别院。 膳后雨歇,庭院中石灯已点起,江氏难得陪同韩佳萱于庭中漫步。此别院三进院落,往日程媪一家居住于后罩房,并不怎么往正院与前院去,因此庭院寥落空旷。程媪虽年老,因着主家所托,院落内家具地面打扫得皆干净,不至长久为住人而落灰。 方才江氏去看库房,其中所储存的玩物字画保存得也还算完好,兴致上头,指着其中几件向韩佳萱一一讲明其中来历风格。 于庭院中漫步,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空气,江氏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舒缓许多,转头见韩佳萱已经困得直揉眼睛,浅笑着揉揉她的小圆脑袋,想着这几日车马劳顿,正欲带她回房休息,忽地见灯火微暗之处有黑影闪过,看这样子像是朝后方奔去。 “去叫侯安将后罩房悄悄围了,别惊动了人。”江氏侧身吩咐柳娘,又让蕊娘带韩佳萱远离此处,独自一人悄悄朝后罩房走去。 江氏趴在墙后窥看,那小贼趁夜色灵活穿梭各阴影中,确认周遭无人后溜进厨房许久未曾出来。 江氏奇怪,朝厨房探去,远远见那小贼半蹲在灶台下,露出一小点头顶,砸吧嘴的声音即使江氏站在离他五步路之外都能清晰可闻。 那小贼似是要站起,江氏来不及躲藏,而侯安等人尚未至,只怕她一人无法制伏这小贼。听得几声锅碗相碰之声,江氏暗松一口气,原来那小贼竟是再寻找有无别的吃食。 浮云拨月开,几束月光恰好打在小贼身侧,正当江氏想看清小贼面孔时,侯安等人举着火把匆匆赶来。 那小贼被脚步声惊起,惊吓间还不忘从笼屉中拿出几个窝头塞进衣襟,转身却看见江氏一直注视他,慌不择路地从另一侧窗户跳出。 侯安高举火把大喝一声“小贼勿跑!”,带领众兄弟匆匆往那更暗处追拿小贼。 江氏皱眉,须臾间她似乎看清那小贼面孔,似乎有些眼熟,可惜待她想看第二眼时,那小贼便翻窗跑开。 估摸侯安等人捉那小鬼尚要些时刻,江氏不愿在寒冷庭院中空等,先回了正院,等侯安捉了小贼再来回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侯安脸色讪讪地前来禀报:“那小子贼得很,趁着夜色黑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属下方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江氏长眉轻挑,明明是一身单衣却无比威势地开口说道:“没找着?” “是。”侯安不敢看自己姑娘的脸,沉着头回禀,“但属下已遣人守住各处出口,必不会让那小贼跑了。” 片刻,江氏沉默不语,侯安以为自己办事不利要被这位大小姐处罚时,江氏却不在意地说道:“罢了,你早日回去歇着。那小贼若是今日离开,见如此轻易摆脱护卫,明日必会再来。你们轮换守着,总能逮住他。”侯安面色羞红告退。 江氏却有想抓住此贼的心思,只是归家之事要紧,待她归家后再多遣些人来别院看护也是一样的,于是不再多想,转头熄灯睡去。 月光凉凉,夜风摇晃树影婆娑。那小贼一身漆黑躲在树丛间自然难被发现,又等那队伍走远了才敢走出来。然他躲藏处离正门甚远,高墙四周又没有可以踮脚的地方,只得另寻它处。 奈何侯安派人来回巡逻,又在各处令人看守,小贼一时难以躲开,只得借暗色掩蔽躲藏于各处角落。 大约就这样小心翼翼躲藏了大半夜,守卫都有些困顿,小贼轻巧地找到了松懈之处,忙从那缝里溜了进去。 小贼见院中石灯微亮,晓得这是一处有人住的院子不好躲藏,欲抽身离开。那巡逻的护卫脚步声在身后愈近,小贼顿时不管这院中有没有人住,着急忙慌朝一处厢房躲去。担忧躲得不够隐蔽,小贼推开半掩着的窗户翻身进去。 确认那伙人不会进这个院子,小贼放松了口气,细细打量这屋子来。 大约是长久没人住,新人来住得匆忙,这屋子里的程设尚未摆齐。原应该摆满各类书籍的书架空空荡荡,书桌角的红漆早已开裂,露出里边暗黄木芯。 小贼眼神扫过桌面,却见上面摆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蹑手蹑脚举起书本,借月光兴致勃勃翻阅起来,似乎没有察觉身后有人朝她走来。 哐当一声,小贼只觉得眼冒金星,捂着脑袋晃晃荡荡转过身,眼神迷蒙地看见眼前人是个女孩,她手掌中尚握着一尊鎏金佛像,目露惶恐不安。 【本文人设又是:不喜欢讲话但是砸人绝不含糊的女主x你这一砸砸到我心里去了的男主】 大概是想夺过韩佳萱手中的物件,小贼颤颤巍巍向前踉跄几步,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晕前,外面的人听见里边动静亦纷纷赶来。 完蛋了……这是小贼昏之前的最后想法。 也不知道昏了多久,小贼醒来发觉自己被关在一个类似柴房的地方,手也被捆住。他爬起来走几步观察,不慎将几块木头撞到,惊动外面的人。 只见几个壮汉提溜着小贼出门,将他扔到一个女人面前跪着。他自然不服气想要挣扎爬起,但那两个壮汉死死按住他不让他移动分毫。见挣扎无果,那小贼身体也不再抗拒,但倔强的目光直直朝坐在上头的江氏看去。 江氏恰好放下茶盏,冷漠地回视,上上下下打量了小贼一番,竟是个清秀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不服地将头偏向一侧,厚掌强硬地把他的脸掰正,侯安恶狠狠地对着少年吼道:“夫人问你话呢!” 少年抿唇不语,凶狠地瞪了侯安一眼。侯安想到昨日被这小子遛了半宿,甚至被他潜进姑娘的屋里,夫人虽然不怪罪,但侯安内心中火气不安交杂,当下就要给这小子一掌却被江氏唤住。 立在江氏身后的程媪见状,立马俯身于江氏耳边说了几句,江氏斜视少年意味深长地陈述道:“原来你有个妹妹啊!” 少年双臂被护卫按着,闻听江氏话语,瞳孔骤缩。 “大周律令入室偷窃者杖二十。”江氏从木椅上站起行至少年身侧,不咸不淡地谈及处罚。 “你年幼,能不能挨得下还两说。若是你有什么不测,随便拿草席拖去乱葬岗埋了就是,那你妹妹什么后果你想过吗?”江氏徐徐谈论起后果,“她力弱,一没户籍二没庇佑,寻常人家不会收留她。好一点的下场不过是被拐到深山老林给人当媳妇,不好的后果你可想过?” 少年留意江氏的话,自然知道江氏口中所说那不好的后果是什么。 大周女子行事束缚虽少,但是事关户籍流动等都必须要依附男性,官府方才会发通关令。像他俩这样偷偷藏于市井之间虽能得一时庇护,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没了他,他妹妹行动更不方便,即使侥幸出城,仍旧居无定所。 少年不再装聋作哑,面上神色依旧倨傲,说道:“你要做什么就直说,何必这么吓唬我。” 江氏见少年开口,驻足于少年身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偷窃?” 想到自己家乡,少年流露出怀念哀痛的神色,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少年小名阿犬,九岁起就四处流浪,家住何方他已记不清,依稀记得大约在南方。 自打他出生起就没见过他娘。听村里人说,他娘似乎是给外头的人做外室,叫正房给赶了回来。母亲被赶回家时已有身孕,村里的人议论纷纷,他娘生下他后就投河自尽了。 外祖父母不忍他年幼无人照顾,遂带着他生活。六岁时,祖父母相继过世,他便被他舅舅领去。只是他舅舅爱赌,家宅土地都被他赌光,注意渐渐打到他身上。 大概长得像他母亲,舅舅见他五官端正,打着将他卖给嗜好这一口的贵人以此赚个赌钱的主意,又怕他挣扎不肯,偷偷给他饭里加蒙汗药,打算趁他熟睡将他转手卖了出去。 幸好他机灵,暗地里换了餐碗,让他舅舅吃了放蒙汗药的饭菜,趁夜色匆匆逃离村落,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期间也有人贩子想骗走他,他亦凭跑得快、会躲藏两点,没让那些人得逞。 至于他那“妹妹”,原是他两年前被强硬拐走时,恰好官府出动人马一锅端了人贩子的窝点,他顺势跑出,那丫头也就跟来。 本来他不想带着个累赘流浪,但是那丫头在外谎称他们兄妹因家乡遭了灾无路可去,骗得行人同情赚了许多铜板,是以他们就成了临时兄妹。 少年说完,堂中之人莫不露出怜惜神色,只有江氏并不为所谓遭遇改了脸色,冷漠地问道:“你还没说,为何要偷窃?” 少年轻咬下唇,缓缓说出自己偷窃的缘由。 原来他那便宜妹妹前两日淋雨病了,他一人行乞多日都不能赚来什么伙食费,所以想着入大户偷点吃的带回给妹妹。 “你还怪好心的。”江氏戏谑地说道。 少年双臂早被松开,趴在地上乞求:“还请夫人绕过我。”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你?”江氏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示意侯安把人压下去,“下午送去官府,依律行事。” 周遭人神色惊讶,却无人敢出来反驳。 “夫人,不要把我送去官府!”少年死命挣扎,他如今已转过弯。面前这个夫人非富即贵,若能为她做事,至少还能谋份工作赚些银两,妹妹也有救了。 “夫人!我会做工!我识一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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