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揣了太沉重的心事,第二天一大早,许谣君和花兰便匆匆起床,简单挽了发髻便走出门去。 正好瞧见花筠和小鹤从隔壁卧房走出来。 花兰心里沉甸甸的,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兄长。” 今天一早,许谣君就把花筠同意她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她,所以此刻面对花筠,她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花兰愈发苍白的脸色,花筠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准备早餐。” 花兰道:“咸粥就好。” 花筠:“好,吃完饭去集市逛逛,给你们备些远行的物件。” 花兰点点头:“那就有劳兄长了。” 话音未落,小鹤便扯住花兰的衣角,仰起脸来:“兰兰姐姐要走了吗?去哪里呀?” 花兰揉了揉小鹤的头:“我和你许姐姐想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看那里和这个小镇有什么不同。” “哦——”小鹤偏过头来,童言无忌,“那兰兰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花兰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欲语泪先流。 大概,是此去无归期了罢。 小鹤的话让她开始抑制不住地设想,设想有朝一日自己客死异乡的结局。 而这一日并不会太远。 当朝讲究落叶归根,可她此去,便是生若浮萍,飘摇无居所。 忧伤在微凉的清晨弥散开来,将她紧紧裹挟,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许谣君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认真对小鹤说道:“放心吧,你兰兰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掌心的温度异常温暖,安抚般扩散至全身。花兰转过头去,正好对视上许谣君灿如繁星的目光:“我保证,终有一天会带你回来。” 虽然这想法很不切实际,花兰也并未抱有多大希望,但心底的不安和彷徨却像是瞬间有了归宿,她一头扎进许谣君的怀里,鼻翼扇动着,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许姐姐……” “放心,有我在。”许谣君捋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同时心里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把花兰带回来。 而且,是健健康康地把人带回来。 这是个十分郑重的承诺。师父曾说,如果自己没把握做成一件事情,那就不要向别人轻易许诺什么,只有确保自己可以做到的时候,才能向别人承诺。 而她作出如此难以实现的承诺,并不是想背离师训。 她只是想逼自己一把,她必须让自己竭尽全力,让花兰活下去。 毕竟,于外花兰是救人无数的神医,赤子之心医人无数,自己却无药可医,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于内,许谣君只是觉得花兰是她的朋友,是她想保护的人,她不想她轻易离开这世间。 见两人都不说话,小鹤偏头思索了许久,突然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挂坠,送到许谣君的手中。 许谣君看着手上的物件,是个银色的平安锁,上面刻着阿常的名字。 见许谣君有些惊讶,小鹤赶忙解释道:“这是哥哥留给我的,说可以保我平安,许姐姐带着它,也一定可以和兰兰姐姐一起,平平安安。” 虽然心里有温暖又感动,但许谣君还是把它递还给小鹤:“这是哥哥留给你的,你好生收着吧。” 小鹤固执地把它重新塞回许谣君的手中:“许姐姐,你戴着它吧……其实,我也是想让哥哥和你们一起去外面看看。” 从前,阿常指着远处苍茫的山林,和小鹤一起想象外面的世界:“小鹤,等我们卖蒸饼攒够了钱,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逛一逛,玩一玩!” 每每在那个时候,小鹤就会认认真真地点头,拍手,和哥哥一起设想离开小镇后的美好生活。 但其实,他对外面的世界并无太多期待,因为他就是因为饥荒,才流落到这个小镇的。 只是哥哥愿意去远方,那他便愿意跟随哥哥。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家,哥哥去哪他就去哪。 只是这愿望还未实现,哥哥却离开了。一想到这猝不及防的分别,小鹤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许谣君明白了小鹤的心情,也就收下了这枚平安锁。 上面还带着小鹤的体温,小小一枚锁,放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她学着小鹤把平安锁挂在脖子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少年恣意飞扬的目光和义正辞严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 为了尽量避免夜间赶路,许谣君决定上午就带着花兰离开。 早饭吃得漫长又煎熬。 许谣君眼睁睁看着花筠吃一口饭吃到收碗筷的时间。 而花兰则闷头吃饭,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碗里,轻微地抽噎声不停地传来。 不一会,花筠终于撑不下去,向花兰递过手帕:“兰兰,你若是不愿离开……” “不,我愿意。”花兰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露出一张笑脸来。 只是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医馆坐落在小镇西边,而许谣君顺着花兰的心意,决定向东边行进。 于是花筠又有了机会为二人送别,可以从城西一路走到城东。 最开始的路程走得很快,四人穿过热闹的集市,花筠几乎是见花兰和许谣君的目光停留在哪个摊位,就立刻买下那里的东西。 小鹤拿着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声音软软地问花兰:“要不要尝一个?很甜的。” 许谣君刚想说花兰不喜欢吃甜的,却见花兰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然后笑得眉眼弯弯:“嗯嗯!真甜。” 似乎别离之际,一切都可以迁就,大概是因为太过不舍了吧。 穿过集市后,便里小镇东边不远了,甚至能看到镇口的石碑。 也许是察觉到别离即将到来,几人都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 一路无言。 最终是许谣君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对了,兰兰,你为什么想顺着东边走啊?” 花兰看了看花筠,说道:“我想去岑国看看。” “人们都传言,那岑国的皇帝把国家治理的风调雨顺,我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那帮政通人和。” 也许她只是不甘心。 那个心狠手辣杀害自己母亲的人,怎么可以把国家治理的那么好。 又或者,看到杀母仇人把国家治理的那么好,看着百姓能安居乐业,虽然不能报仇,但她的心里能有些许慰藉。 …… 终于在镇口停了下来,许谣君牵着花兰的手,向花筠和小鹤挥了挥,转身欲走。 “许姑娘。” 许谣君回过头去,花筠解下腰间的玉佩,轻手轻脚地挂在了她的腰间。 许谣君看了一眼,发现玉佩旁边多了一个香囊:“这是……” 只看了一眼,花兰便笑了:“兄长的一番心意,许姐姐你就收着吧。” 可这玉佩是花筠的母亲留下的,许谣君自然不肯轻易收下:“心意?此话怎讲?” 看着许谣君执意回绝的目光,花筠笑了,语气寻常:“赠玉意为平安和健康,是希望许姑娘和小妹一路平安,若想久居外面之繁华,也祝愿你们能一世安康。” 哦,原来是平安和健康的意思,许谣君便不再介意,大大方方收下了玉佩。 花筠替花兰理顺了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轻轻悄悄地,仿佛被吹散在风里: “许姑娘,小妹,一路珍重。” 花兰的眼睛瞬间湿润起来,慌忙转过身去,拉了许谣君的手就走。 小鹤在身后喊着:“许姐姐,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和兰兰姐姐一起回来呀——” 声音很大,惊起了不远处的山鸟。 许谣君带着花兰一路东行,花筠牵着小鹤返回镇里。 几人两两背道而行。 谁都没有回头。 小鹤看着花筠,怯生生地问道:“花哥哥,你在想什么?” 花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鹤有没有学过《洛神赋》?” 小鹤摇了摇头:“我只会《常棣》,是花哥哥教我的。” 花筠终于回过身去,看着许谣君坚决走向远方的身影,轻声呢喃:“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 小鹤没听懂,问道:“这就是《洛神赋》吗?” 花筠沉默着点点头。 《洛神赋》里,曹植以玉佩相赠洛神,传达自己的爱慕与情意。 而他赠玉佩给许谣君,也是相同的心意。 只是他无法和许谣君说,他不能成为一心向远方之人的牵绊。 那些沉默的爱恋,终将掩埋于岁月中,不知重见天日时又是何年。 另一边,许谣君和花兰并肩而行,沿路听着溪水潺潺,虫鸟和鸣。 腰间的玉佩不停地晃呀晃,第一次戴着这个,许谣君有些不适应,下意识伸手摸索了一番。 温暖的,细腻的,像极了它曾经的主人。 不知为何,许谣君想到了花筠眉眼温和的模样,以及夜空下清澈明亮的目光。 一瞬间生出诸多不舍。 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别离,但一想到远方有更多她所期待的东西,便又释怀了。 当初辞别师父时,内心也有诸多不舍,只是现在想想,出来偶尔思念师父,倒也没有太多伤怀了。 见许谣君走神,花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许姐姐?” 许谣君回过神来,看着远处的草长莺飞,以及充满未知的来日方长,满怀希冀地说道:“兰兰,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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