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凛冽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淌过奈何桥,庭燎里跃动的火焰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四处阴冷森然。 “莫挨老子,老子不投胎,老子才不要当石头桩子!” 一阵突兀的喊叫打破了四周的死寂,紧接着只见一只张牙舞爪的猞猁妖狂奔而来,身后紧跟着的是两名妖冥使,一个拖着豹尾,一个长着鸟嘴。 这猞猁妖有个上千年道行了,妖冥使本押送他去入轮回,谁知一个不留神就让他挣脱枷锁给跑了,都说猞猁狡猾,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生死门不过百步之遥,只要钻出去,就还有一线生机,出于对红尘俗世的渴-望,猞猁妖使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几近脚底生风。 可就在那最后关头,生死门后闪进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猞猁妖惊得瞪大了眼,脚后跟抵地滑行了数步,才得以堪堪停在那人面前。 猞猁妖与他眼对眼,鼻对鼻,僵持片刻后,最终挂上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颤-抖着嘴唇转回身去道:“呜呜——,二位大哥,我老猞跟你们走。” 他吃人时没赶上良辰吉日,正就撞上中坛元帅外出捉妖,顺手就被送到阴曹地府来了。 这位爷可比阴司鬼差可怕多了! 豹尾同鸟嘴暗自长吁了一口气,看向那眉眼冷峻的红衣男子,二人连忙屈腰行礼道:“嘿嘿,多谢三太子,您又来了呀!” 收回落在猞猁妖身.上的视线,哪吒淡淡应了一声“嗯。” 毕恭毕敬地目送前者朝内殿走去,甫一回身,豹尾便朝那猞猁妖踹了一脚,怒道:“现在知道怕了,就逮着咱哥俩好欺负呢!” 这要是真跑了,他俩可没好果子吃! - 阎罗王殿,檀木桌上燃了几盏明亮的油灯。 一如往日,功曹搬来了最新入库的生死簿,一本本翻阅完后,阎罗王捋着胡须道:“三太子啊,还是没有您要找的那个姑娘呀。” 五百年了,阎罗王殿的门槛儿都快被对方踏出印子来了,这要么就是没死,要么就不是人,不然怎会有生死簿上查不到的转世呢? 该说的话,阎罗王也都说过数遍了,可对方还是如此执着,除了叹气,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哪吒握住圈椅扶手的手掌不自觉收紧,低垂下眉眼看不清神色,呆坐片刻后,他起身道:“好,多谢了。” 朱彦紧随其后,走出大殿,他问道:“元帅,咱们是回天庭么?” “真君殿”三个字尚未出口,哪吒的视线已被凉亭旁那堆五光十色的物什所吸引。 见他朝这方走来,功曹、判官司等人连忙行礼:“三太子。” “这是?” “哦,回三太子,”功曹笑着回应,“这些都是要送去给蓬莱仙岛和真君殿的贺礼。” 瞅着那十余箱脂粉珠钗,烟罗云裳,哪吒剑眉微挑,评价道:“大多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没看出来,你们地府对蓬莱还挺上心的。” 本以为,大家都只管着巴结天帝一族呢。 “嗯——”再打量了眼这几人的着装,个个玉冠束发,锦袍云袖,真别说,蓦就有了几分仙气凛然的味道,“还有你们这看上去也不像是去送贺礼的,反倒像是去议亲的。” 听此一言,大家伙儿也不遮掩,坦白道:“嗐,被三太子您看穿了。” “都言蓬莱岛的仙子个个貌美如花,咱们也老大不小了,确实想借此机会让女君帮忙说门亲事。”赏善司抻了抻袖子,笑得淳厚。 哪吒负手在后,面上没什么表情,仅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绕着木箱走了一圈,他略作思索,又道:“听闻蓬莱仙岛的青莲女君已有五千岁高龄,仍旧未议亲,多半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妪。” “可你们送的这些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哪吒顿了顿,也不知自己今日是哪儿来的闲情逸致,竟是主动出谋划策,“依本帅看,不如搞点增进法力,驻颜养容的丹药去孝敬女君,来得实在。” 对面几人轮番对视,只觉这话很是有道理,一脸恍然大悟地附和道:“多谢三太子提点!” 西海之滨。 才走出珊瑚海没多远,梓菱忽就打了个喷嚏:“阿嚏——” 跟在一侧的尚茗紧张道:“女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刚才那烧焦的味道冲到鼻子了?” “没事。”梓菱秀眉轻皱了下,心下思忖:奇怪,难不成是有人在辱骂本君? - 灌江口真君殿。 哪吒甫一进门,便驾轻就熟地朝内院去了,每逢出任务,他定是要来此讨杯酒水喝的。 真君殿雕梁画栋,矗立于浮玉山顶峰,八面视野阔达,四季如春,他与黄天化时常感慨——杨戬这日子过得才叫舒坦啊! 行在九曲回廊之上,方拐了个弯,只见真君麾下梅山六兄弟之一的郭申迎面而来:“见过三太子。” 哪吒负手在后,边走边道:“你们真君呢?” “真君在云池温泉。” “啧——”哪吒忍不住咋舌,大白天的泡温泉,挺会享受啊! “行,你忙你的吧,本帅自个儿进去。” 郭申并未走,反而脸色一变,含蓄地提醒道:“那个,三太子,夫人也在。” 哪吒顿住步子,回头瞟了他一眼,眉宇间呈现出难以名状的神色。 夫人? 这不是还没过门么? 再思及“温泉”,他脑子里闪过些许不-可描述的画面。 云池温泉距此不过数步之遥,而他们当神仙的,耳力皆非同寻常。 哪吒正进退两难之际,果不其然,那一声娇-滴滴的“啊——”就顺着回廊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夹杂着碎裂四溅的水流声,凌乱而遽急。 “清源——” “慢些——” 他剑眉拧起,太阳穴不自觉抽-动了下,只觉这早春时节里莫名升腾起几分燥热—— 好你个杨戬啊,合着平日里的清心寡欲都是装出来的! 僵站片刻后,哪吒朝神色更为窘迫的郭申道:“你去通禀一声,说本帅晚些时候再来。” 灌江口距离蓬莱仙岛不过数百里,据说因青莲女君闭关修炼数百年,蓬莱仙岛直至近日才重现三界。 离了真君殿,哪吒百无聊赖,想着不如就去东海溜一圈,毕竟人人都言“蓬莱山水甲天下”,他也正好开开眼界。 腾云驾雾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哪吒携了朱彦抵达东海之滨。 东海的水不如西海清澈,甚至还裹挟着些微流沙,瞧上去比五百年前更为浑浊了些。 故地重游,他此刻突就不明白了——自个儿当年为何会挑这么个破地沐浴,以至于跟东海龙王结上梁子? 三界人尽皆知,李天王家的三太子斩杀东海龙王家的三太子敖丙时,不过年仅十岁,不愧是少年成才,好生勇猛。 只不过事发当日,究竟是谁先动的手,谁对谁错,哪方更占理,就没人能说得明白了,而几百年过去了,这些事情也早就不重要了。 那敖丙也算是因祸得福,死后被封神榜收编为了天上的神仙。 自那之后,哪吒再未来过东海。 茫茫沧海奔腾而过,就似汩汩流逝的岁月长河。 他仿佛又见到了阴雨连天,他孤身一人立在陈塘关的城楼顶上,手持长剑以自刎平息四海龙王的怒气。 夜深人静之时,他其实也曾后悔过,虽说自己并不知道抽龙筋会要了敖丙的命,但若是能忍住不动手,也不会落个削骨还父,剔肉还母的下场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从未怨过谁,也从未恨过谁,只唯独心疼那日大雨里的两名女子。 肉身尽毁,他化为游魂在天上飘的时候,亲眼看见是他娘素知夫人带着月姝给他收的尸。 苏月姝,便是他这五百年来一直在苦苦找寻的姑娘。 月姝长他两岁,是陈塘关郡守的女儿,生了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含笑时从不露齿,是个端庄到骨子里的大家闺秀。 他自刎那年,她也就堪堪十二岁。 他知她害怕极了,瘦弱的肩膀在大雨里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是哭红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装敛他的尸骨。 忆起这段往昔,哪吒心绪再难平静,眺望远方的眼眸暗沉幽邃得似一汪深潭,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下。 当年是师父太乙真人用千年才能一开的金莲花替他重塑肉身,他对师父一直感恩戴德。 可直到成神后某日取得轩辕镜,从镜中看到往昔,他才知晓——催生那株金莲花的是月姝至纯至善的鲜血,而她也因此沉睡了五年之久。 如若他能早些知道,他想,在凡间征战的那十余年清苦岁月,他一定会对她更好一些的,最起码,不会冲她发脾气。 喜欢她,是真的;最后,为了赶上那场能走飞升捷径的天庭封官大典,将她一个人丢在凡间也是真的。 如若重来一次,他也拿不准自己还会不会做同样的决定…… 所以,他成神之后,月姝到底去了哪里呢? 哪吒尚且沉-沦在前尘往事的回忆当中,身旁朱彦忽地抬手指向蓬莱仙岛的位置,示意道:“哎,元帅,有蓬莱人。” 蓬莱仙子芳名远扬,朱彦的目光瞬间就放直了,只想瞧个明白。 哪吒聚拢视线,眼眸微微敛起,瞳孔间又映出之前在西海瞧见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又是他? “不是说蓬莱不让外男进入么?”哪吒眉峰聚拢,不自觉出声道。 听此一言,朱彦也顿感奇怪,“哎——,是啊!” “而且,看他的这样子也不像是化形的仙兽。” 蓬莱仙岛皆为女子,只有少数男仙侍,本体为修炼出人形的仙兽,比如跟在后头的尚茗,诸如他们这般级别的神仙,一眼就能看出尚茗的原身乃一只乘黄。 朱彦摸不着头脑,对那男子的来历也不甚关心,目光只流连于几名穿着云袖霓裳的仙子身.上,正词穷得只得频频于心下感叹“真美啊!”之际,只听身旁的男子幽幽出声—— “你说,该不会那大龄女君迟迟不成亲,是因为在府上养了小白脸吧?” “阿嚏——” 梓菱跨进蓬莱结界,刚幻变回女儿身,又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她此刻心下已然断定:定是有狂妄之徒在背-后非议她! 见着一行人归来,几名仙子连忙上前迎接,行礼道:“君上!” 从西海扛了这般多宝贝回来,梓菱满眼含笑,转瞬就将那碎嘴者抛诸脑后,依旧喜气洋洋道:“潇芊呢?” 小仙子嗫嚅了下,才低头答道:“潇芊姐姐被真君接走了。” “……” 梓菱忍不住瞪直了眼睛。 好烦啊! 婚礼不过两日后,这会子还同她抢人,忍一忍会死哦! 她黛眉微微蹙起,颇为无语地努了努嘴,一时间真是不知该数落谁。 最后索性扬手一招,懒散道:“给真君殿捎个信,就说本君把西海的明月珠带回来了,让他赶紧派人来打点辇车!” - 九重天,云雾缭绕,数百座器宇轩昂的亭台楼阁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空中时常可见凤凰翩飞而过,翎羽鲜妍划出如流星般绵长的火红轨迹。 仙娥们披着绡纱锦带,手提各色各样的花篮穿梭于宫宇之间。 哪吒独自走在回云楼宫的路上,经过南-天门时,正就撞见迎面而来的托塔天王李靖。 见他瞧上去心情不佳,哪吒心中有数,不紧不慢走上前去问了声好:“见过父王。” 李靖略微点头,抬手捋了把不算长的胡须,并未展露什么表情,只稍显肃然地问道:“出兵之前,你可还记得答应过为父什么?” 哪吒站得脊背笔挺,神情坦然地回应:“不准伤及九婴性命。” “原来你还记得啊?”见他毫无主动认错之意,李靖面色有些绷不住,眉眼间显露-出不满的情绪。 九婴有近两千年的道行,在异兽界内凤毛麟角,只要用太上老君的丹药将其洗脑,日后上阵杀敌时,定是能为己所用的。 这小子出手向来没轻没重,故此,他才特意好生提醒,思及此,李靖心中更加愁闷。 哪吒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扯动了下-唇角,看着对方道:“父王啊,您可知那孽畜差点儿咬断您儿子的头啊?” 这事儿,目魁是向李靖禀告过的,虽是面色稍有缓和,但他仍旧道:“九婴若是有这本事,也不会被你烧得灰飞湮灭了。” 五百年过去了,他们父子俩的关系自然不似哪吒自刎那年时的水火难容,但也谈不上有多融洽。但哪吒如今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再怎么也得将表面的父子关系维护好,莫叫旁人看了笑话。 只不过同李靖说话时,他终究还是只有一个字——“烦!” 见对方身着紫纹官袍,显然是要往凌霄宝殿去的,哪吒唇角牵出一丝笑,转口道:“父王既要去见陛下,还是不要在此耗费时间了罢,儿子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父王慢走。” 言罢,他迈步就想逃,谁知李靖又唤住了他:“等等——” 哪吒身形稍顿,愣是没想到身后之人会冒出一句:“同邝碧仙子议亲一事,你考虑得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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