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加害你的，也必保护你。黑暗就是你的蜡烛。你的边界，就是你追寻的起点。 ————鲁米 “要好好活着，因为我们都会死很久。” 男人说完，认真地把右侧不多但长的头发扶到左侧，掩盖头顶中部的荒芜。 男人嘛，头发少点没什么的，他是这么想的。 办事大厅里排队的人不多，男人来得早所以排在最前面，此刻歪坐在椅子上胡诌，他当然也希望对面坐着的人认可他方才的话。嗯，对面这小姑娘看起来还不错， 他暗暗评估着她的“份量”： 她很年轻，20出头吧，漂亮，或者应该说美丽，因为颜值已经超出了可爱的范畴。可惜衣着过于普通，经济条件显然不太好，上辈子应该没干什么好事。 她叫什么？ 男人看向她胸前别着的胸牌，仅刻了一个“无”字，后面……居然被个小小的黄色贴纸挡住。 总不可能叫“无”吧？ “美女，你叫什么？”男人问着。 “先生请稍等，马上为您查询。”她顾左右而言他，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男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不愉快，“还没看完？你这办事效率也太差了。” 她索性滑动鼠标把表格直接拉到最下端，在看清批复后抬头回答：“抱歉，您的第十次休假申请仍旧没通过，因为——” “什么？又没通过！！！”男人瞬间暴怒着打断，“我只是想申请度假又不是申请投胎，为什么还没批准！” “没错没错，但现在游览黄泉江不是最好的季节，再等等再等等。”她语气恳切到几乎就快感动了她自己，毕竟地府常住人口都不是什么善类，惹不起。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VIP级的人物，我家属捐给地狱的钱足够盖十个地狱！” “呃……”她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继续告知：“可您家属烧纸钱的时候把地址写错了，捐到了地狱，而我们这里是地府。府，不是狱，这是两个概念。不过那边的工作人员会把您的钱再转过来的，大概需要24小时左右。” “效率这么低？没用支付宝？微信也行啊！” “地府暂时还没接入这两个程序。” 男子面色突变，双手撑桌、俯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三年了！我已经死了三年了！ 3个365，一共1095天，我只能在每年的中元节休每次8小时一共24小时，而你们却连转个帐都需要24小时！” “对，您是休息得太少了，可因为——。”她试图解释却再次被打断。 “我只不过想休息几天都不行？不批准？谁给你们的权利？你们比996 007还狠啊！简直欺鬼太甚！” “谁让您生前不干好事每天盘剥员工？”她脱口而出。 “……”男人脸上久不见阳光的惨青瞬间涨到惨红，扣在桌上的指甲竟悄然变长着、顶端逐渐黑化一丝丝刮过桌面，并伴着逐渐沙哑的嗓音，“休假而已，我只是请求休假而已，不批是吧？好、好、好”。 完蛋了，她心头一凛，三个连续的好字显然代表了不好。可没等她做出反应，对面男人的指甲像蛛丝一样飞起直朝着她的双眼插过来，任她再怎么机敏也不可能躲得开这么近的袭击。 眼前一黑，她想像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达，反而却是温暖。 一只手掌覆在她的眼上，替她挡了这一劫。 她怔怔的坐在原处动也不敢动，不敢回头、不敢抬头。她知道手掌的主人此刻就站在她身侧，同时而至的，还有着专属于他的、极淡的，隐约植物香气。 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句：“带他出去，一年内不许踏足此地。” 这话应是对地府安保说的，她听到了秃顶男鬼挣扎、嘶吼以及被安保们拖拽离开的声音。 而覆着她眼睛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拿开，暖暖的。 感动吗？ 不敢动。 可下一刻，光明回来了。 她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被拖到门口的秃顶男鬼的长长的黑指甲尖上，犹自粘着一片小小的黄色贴纸。 她怔了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胸牌。 胸牌上面贴纸果然被扯走，露出“无”字后面的另一个字。 她死亡三年整，她无姓无名无家无族飘泊在幽冥空间三年整，而今天是她正式成为地府公务员的第七天，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编制”有了“组织”有了“依靠”有了名姓的第七天，头七。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按资排辈得到的官方名字、官方即将用冥焰烙在她灵魂上、有可能几十年上百年都必须顶着的名字，是无字辈的能…… 无……能？？？ 她悲愤的回头，看向方才解救了她、可也是给了她这个名字的人。 他已经离开。 “小姑娘，那是谁啊？这么厉害，感觉大家都怕他。”按号排队坐过来的老阿姨凑近来小声问着，眼中充满八卦气息。 无能回过神，怔了下，“阿姨，您不认识他吗？” “阿姨我是刚死没多久，谁也不认识啊。” “哦，他就算是……CEO吧。” “阎王？”阿姨一脸震惊：“这么好看！我还以为哪国爱豆。” 无能有些惊讶，“阿姨，您也看得到他长什么样子？” “当然啊，我又没近视也不老花。这长相，这身材，在地府真是白瞎了。”阿姨一副过来人什么都见过的的姿态，啧啧称奇。 无能愈发郁闷，所以全地府只有她看不到自己老板的长相对吧？在她的视角里老板的头部是一团雾！这算不算职场霸凌的一种？ 什么意思，为什么长相只针对自己屏蔽？男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是阎王对吗？” 无能愤愤地，“他不是阎王，是阎王委任的CEO。” “CEO？他叫什么？” 他是宿冥，宿命的宿，幽冥的冥。 人生真是奇妙，即使在结束时也会给所有人一个神奇的遇见，比如遇见阎王、或阎王委任的CEO。 而她，是CEO在七天前亲自委任的首席秘书：无能。 无能刚想狂怒，却看到桌角被放了一杯奶茶。 奶茶？谁送的？ 难道是大BOSS，不会吧…… 第一章 夜，监察司，焰室。 今晚，地府监察司将用冥焰将“无能”这两个字烙在她她灵魂上，烙好了，她就真的将无能百年、或更久。 她情愿无名。 十年前她进了地府。 正如她所说，是地府，不是地狱。 根据她简单的猜忖，地狱是容纳大恶犯人，而地府容的就是她这种上辈子大概没干什么好事却也称不上大恶的人。 可让她最为郁闷点就在于其他进了地府的人，起码知道自己因何罪而入。而她的记忆却完全空白，上辈子、上上辈子（如果有的话）究竟做过什么、姓什么、叫什么，完全不知道。 别人在投胎之前才需要喝孟婆汤，她？完全可以省了买汤费。 所谓孤魂野鬼，没有比她还野的。 在地府晃悠了十年，突然天降大瓜哦不，大运。 宿冥原来的秘书因投胎而辞工，而机选……没错，机选简历竟然就让她坐上了地府CEO秘书这个位置，甚至都没面试。 其实无论人间还是地府，大部分人都排斥面试，觉得会紧张，但她不。因为她一直觉得面试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有缘就共事，无缘就走人。 可惜她连双向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地府这地方果然霸道。 无能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接收其它部门递上来的各种各样的人生案卷或批文，再将主要内容摘要一下输进电脑呈给宿冥看，可今天却是例外。因为今日取号查询的鬼太多，她被借调到基层一个下午而已。 一个下午就差点双目失明，当晚就要被火烧。 就在这里，焰室。 焰室据说是监察司最恐怖的房间。有多恐怖呢？搁人间的话大概就相当于……医院肛肠科的换药室吧。 无能虽然也没去过肛肠科，但她临来的时候门口遇到了刚刚焰完灵魂印的人，是他说的，总归是疼，巨痛，烙的时候全身疼，惨叫连连，绝对不会有鬼想插队。 听得她瑟瑟发抖。 环顾焰室，确实搞得黑漆抹乌的，没窗，仅一扇门，四周看不到墙色，全围着泛着墨色的不锈钢档案柜，密不透风。 站在屋内正中的，是她到达地府那天便见过一次的地府监察司长，纪朝沐。 虽然她没有记忆，但她坚信一身红旗袍的纪朝沐一定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无论几百年。 地府传说纪朝沐的上世是民国。真好，还有个上世的标签，而她除了“无能”啥也没有。 无能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小心翼翼的试探：“纪司长，我能不能换成……” “不能。”纪朝沐笑意吟吟，却字字诛心：“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论辈份你就占了无字辈。” 无能拼命压制情绪，继续恳求：“我知道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但规矩不也是人……不也是鬼定的？无能实在是太过难听，除了能，叫什么都行，我都服从，要不，就无名？” “无名早就有人取了，甚至无妄啊无灾啊无这啊无那的，全部被人取了，给你剩下的只有能。”纪朝沐眼波流转，清泉一样。 “可我……” “可你，就是没办法，就是要认。”纪朝沐眼中的清泉似乎愈发深了，深不见底，一字一句：“你认命吧。” 纪朝沐微笑着扬起手掌，掌心一抹火色成苗，在无能的注视下凭空升起。 “好看吗？”纪朝沐慢条斯理问着，并将火苗“举”至无能的眼前。 火苗跳动着、忽明忽暗，映得相对而立的两人愈发红唇似血。 纪朝沐不再耽误，一掌推出去，火焰腾空而起，包裹了无能的周身。 原来灵魂烙印的痛是这样的，特喵的谁说像肛肠医院来着？？ 无能以为自己会狂怒，可在昏迷之前她最后一个念头竟是：纪朝沐是民国来的，那她烙的……是繁体还是简体啊？？ 纪朝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人而是坐了下来，凝视着倒在地上的“无能”。 一切都是注定，一切都将无法改变，疼也好、痛也罢，疼痛之后的百年羞辱或许才是对她灵魂的惩罚，即使“无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错过什么。 片刻后，“无能”的头顶上方已经逐渐开始有了字型轮廓，一点一点由朦胧到清晰的转变。 纪朝沐很有些满意，看来烙得很深，不错。想了想，伸手推着地上的人，“喂，醒醒，要睡回自己房间睡。”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真是娇气，旁人早没事儿了，纪朝沐索性推得更用力，“你在我这儿演戏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他，不会心疼你。” 地上的人不止没有反应，反倒…… “无能”的身体在慢慢变透明、逐渐在消失，尤其头顶上本该深红的火焰之印，竟然一点点、一寸寸的转为耀目的玉色，光润无睱，清辉中的字…… 不是能，而是“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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