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此刻隔着窗子与沈照遥遥相望,由于窗子的限制,他看不到沈照今日的衣物服饰,只能堪堪看到窗缝里露出来的那片月白色的衣角。 此刻沈照的目光正落在他那称得上是半-裸着的身体上,她的眼中似有讶然之意,眸中灿若繁星,清波顾盼。即便是如此荒诞的场景,她的面上并无几分羞赧,反倒是一片坦然。 在目光交汇的这一瞬间,陆机头脑中闪过的东西有很多。 他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想起他从陈郡赴京赶考之时,她的三妹妹调侃他时的玩笑话。 “听说当朝的长公主雪肤花貌,殊色无双。兄长他日若是能够高中状元,先尚公主再衣锦还乡,岂不妙哉!” 那时的陆机并没有将这句玩笑话放在心上,心中还曾嗤笑,他堂堂七尺男儿,满腹经纶,自可借翰墨扬身,何须依靠一介女流来光耀门楣。 只是春闱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和那些在贡院里结交的举子们,一起去盛京中有名的歌舞繁华之地去娱乐消遣。 他吃醉了酒,站在二楼栏杆处凭望,底下的女子乱纷纷的,似乎在赌谁能在今年的春闱中独占鳌头。陆机看久了不免有些郁闷,比起自己来,为什么大家都好似更看好姬长卿呢。此人他倒是也曾听说过,据说是什么六国皇室后裔。 就在他郁闷的当口,有一位女子却毫不犹豫地为他压下了一百金,还回头和她的同伴调笑道:“才华横溢又洁身自好,那此时合该有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把他给强娶了做驸马去啊。” 听到这里,似乎是晚间喝的酒劲上来了,陆机将目光移到那人的脸上。对方身着一袭较为寻常的樱草色妆花交领齐胸襦裙,头上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只别了几支翠色的珠钗,在他的眼中,却似乎有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后来在他真的高中状元之后,有一日,他与三皇子在御花园商议朝事,却不料竟然又遇见了那位大放厥词的女子。他才惊觉,原来那日那位女子,便是她三妹妹口中那位“雪肤花貌,殊色无双”的昭懿长公主殿下。 他当时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在她略带好奇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的脸似乎“腾”地一下就被燃着了,他本人也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想起来那日长公主要“强娶”他的豪言壮语,他竟然说不准自己内心,到底是担忧居多,还是期待居多。 后来在平昌王府中,他随手一拿,便拿到了写有“沈照”二字的水灯。再加上两人同游东湖的契机,当时的陆机以为,长公主应该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的。 他还颇为自得地认为,他和长公主,他们之间来日方长,必定能够水到渠成,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岂料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天长公主竟然自请下嫁了平秦王世子陆榆。陆榆此人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无外乎都是一些花边绯闻,以至于他时常会担心沈照的处境。 陆机迟疑,看着长公主很是灵动地表情与红润的面庞,他突然觉得殿下在平秦王府的日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而如今,许久不见,他私心里倒是也很想与沈照交流一番,一起叙叙旧。 只是,陆机皱了皱眉,不应该是现在。 身份不对,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哪怕再迟钝,他此刻也感觉到了似乎有一丝不对劲。他飞快地回想,刚才在马场前院,有侍女从他身旁经过,一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他的身上。湿衣总不雅观,于是他思量片刻还是选择让人带路来后院男子厢房,换一身备用的衣服。 岂料,他竟然却在此看到了长公主。 陆机思及此,眸色暗了暗。这其中是谁人,想在他身上做什么文章? 短短的几秒种的时间,沈照看着陆机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倒是颇为神奇。 虽然尴尬,但沈照还是厚着脸皮,故作大方地冲他摆摆手:“陆大人,好久不见。” 陆机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向沈照,“长公主殿下,可否暂且回避一下?” 无论如何,他都想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沈照忙收回视线,还贴心地为陆机关好窗子:“您请,您请。” 沈照关上窗子后,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只要她不觉得难为情,那难为情的就是别人。 只是她刚放过陆机,幕后的人却很快就跳出来作妖了。 沈照与朝烟、陈清安三人躲在厢房后面,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好像很多人正在朝着这边走过来,脚步声很是杂乱。 沈照屏息凝神,首先听见的却是二公主的声音,语气中满是不悦:“昌敏,你们家马场的侍女未免也太过笨手笨脚了吧。方才那一盏茶水就泼了皇姐一身,现在又泼本宫一身。这要是在皇宫里,怕是早就被处死个十回八回了。” 昌敏郡主陪着笑,语气里也尽然是隐忍的怒气:“殿下莫气,昌敏下去一定严加管教,定会给两位殿下一个交代。” 随行的女眷们也赶忙都劝解着二公主消气。 这时,一道女声却突然道:“贵人们莫吵,您听,这屋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二公主此时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声音不声音,当即手下一用力,一把推开了厢房的门。 从头到尾听完了这场闹剧的沈照,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此刻陆机的衣服穿上了没有。 二公主一推开门,一行人却愣在原地,与陆机面面相觑。 二公主眨了眨眼睛,惊异道:“陆大人?” 陆机还在从容地系着腰带,面无波澜:“见过二公主殿下,昌敏郡主。” “陆大人怎在此处?” “殿下又为何在此处?” 二公主被反问懵了,呆楞了片刻,后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女眷:“刚才是谁说这间屋子里有奇怪的声响的来着?”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最后推出来一个浅粉色衣服的小侍女。 见又是自家马场的侍女被推出来,昌敏郡主眉头直跳,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批侍女今日简直是状况频出,简直都快要害死她了。 那侍女慌忙跪下,目光恳切地看向二公主:“殿下,奴婢当时确实听见屋内有动静。似乎是……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只是门一开就没有了。” 众人闻言,面色都开始有些心照不宣起来,若说这新科状元郎借着马场的厢房与人私会,那对象又是谁呢?思及此,众人的目光都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瞟,似乎要在这间算不得宽敞的房间里揪出第二个人来。 只是这间房间摆设较为简单,几张桌椅,一扇薄薄的屏风,根本就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昌敏郡主还尚且年轻,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心下着急,赶忙打着圆场道:“许是这婢女听岔了吧。这里哪有什么一男一女,姐妹们千万别捕风捉影,平白地玷污了陆大人的清白。” 只是那侍女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眼神忽然又坚定起来,竟然径自站起身上屏风后去找人:“不可能听错的。而且方才还没走近呢,奴婢远远地就看见长公主殿下走进来了。” 一提到长公主,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就愈发古怪了起来。 长公主在出嫁之前,与新科状元郎陆机的桃色绯闻早就传遍了整个盛京。陆机在曲水中一手拿起了长公主的水灯,之后两人又一起同游东湖,举止亲密。 长公主现下虽然已经嫁入了平秦王府,但是据说是与平秦王世子陆榆感情不睦。那此时两人私下见面,互诉衷肠,倒是也说得过去。 二公主闻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这狗奴才,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眼看那侍女一阵翻箱倒柜,竟然还来检查后窗,沈照赶紧急步绕道前门:“各位妹妹怎得都在此?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见沈照从外面走进来,这群人赶忙收了八卦之心,规规矩矩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众人都不敢接沈照这个话茬子,难道要说她们聚在此处是要捉长公主的奸?不好意思,她们现在还并没有这种骨气。 这些人不敢,但现场却有人敢,秦落蘅挑了挑唇角,挤出一个近似挑衅的笑:“这侍女说,看到长公主殿下与陆大人在此私会来着。” 严格来说,那侍女并没有胆子敢这样说,秦落蘅还自动给她补全情节来着。 听了很久的陆机皱眉:“一派胡言。” “是吗?”沈照看向陆机,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又朝着秦落蘅笑笑,“片面之词当然不可信,本宫刚才也在附近逮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丫鬟,不如大家听了她的供词再做判断也不迟。” 沈照说着轻轻地拍拍手,陈清安跟提小鸡一样提着那个叫云喜的丫鬟,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其丢到了地上。 云喜直到被陈清安那么一丢,朝烟随手抄起来厢房内桌子上茶壶中的冷水浇下去,才悠悠转醒。 沈照垂眸看着地上的云喜,悠悠道:“本宫不过是来厢房换身衣服而已,岂料这婢女竟然将本宫带到这男子更衣厢房来,还好本宫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故才没有踏入。” “谁曾想,没过一会儿,陆大人也被带到此处来。” “而现在,诸位姐妹又尽数被人故意引到此处来,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其中似乎大有文章啊。” 云喜闻言脸色一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郡主吩咐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啊!” “你这贱婢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眼看所有人探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昌敏郡主怒道:“本郡主只是让你带长公主殿下来厢房换一身干净的衣物而已,何曾吩咐过你别的?” 眼看这帽子要扣到她的头上,昌敏郡主急了,急忙向沈照解释道:“臣万万不敢有害长公主殿下之心。” 沈照不语。 实际上,她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到底是谁想往她的身上泼脏水。若说与自己有过节的话,她素来不与人为敌,她眼下只能勉勉强强地想出来一个秦落蘅来。 毕竟她生辰那日,秦落蘅还信誓旦旦地要选谢濯,并且那日谢濯也回复了她说“当然可以”。可是反观谢濯近些时日对她的态度,她隐隐约约觉得秦落蘅似乎并没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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