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马就明白了。 他落了湖,她救了他。 “多谢救命之恩。”他虚弱地开口道,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风从湖面往亭子里吹来,本就湿了衣衫的两人皆是一阵寒冷。 胡玉微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人,他脸色苍白的靠着亭子里的柱子,眸子里更是一片寒冷。 她就不该回头,哪怕留下一个背影,只要她愿意藏,凭她对他的了解褚砚也找不到她。 她下意识回答:“不是我救的你。” 可这心虚的掩饰也显得有几分苍白。 褚砚捂着渐渐从左肩蔓延开的疼痛,感受着周身的感觉一点一点恢复,他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与警惕,看着这个一脸茫然又不想靠近自己的人:“你说什么?” “是郑冉冉,是她叫我来救你的。”她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关键时刻她还是有人可以搬出来挡一挡的。 况且他早晚会娶她,那她就再帮他一把。 褚砚脸上有一瞬的异样,寒意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那也多谢你了,只是我现在没办法自己回去,娘子若方便......” 胡玉微的心还是悬着的,既然说是郑冉冉让她来救他,她现在就不能像先前打算的那样抛下他。 褚砚是个多心且聪明的。 心里无奈,但她只得抗着他往不远处的茶馆走去。 前些日子天冷的厉害,她中午坐在椅子上打盹儿都能感觉到凉意,于是便叫孙大为她用木架子做了张简单的小床。 床只有一人容身的宽度,床前放着个积了一小层灰的炭盆。 将他扶到了自己平时中午打盹儿的小木床上,自己又去换了一身衣裳,点燃了炭火。 褚砚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地看着她。 他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倾身靠近烧着炭的盆,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胡玉微将放在床底箱子里的被褥掏出来扔给他:“先披着,我去给你请大夫。”说罢就要出门。 褚砚抱着她毫无温柔之意扔过来的被褥,在她刚要转出门时开口:“多谢你了!” 她脚步一顿,面无表情转过身来盯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皱着眉出去了。 胡玉微当然不高兴,好好的一个晚上,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受冻,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碰上了她能救他。 又仔细一想,上辈子他没积德,她也救了他,于是心情更加郁闷。 不到一刻钟,大夫就来了。 褚砚脱了汗衫露出被水浸泡过的伤口,她看得清楚,那是一处剑伤,此刻俨然已经血肉模糊。 她不露痕迹地退了出去。 “公子,你这伤口这么深,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歹人?”大夫在他脱下汗衫看见他肩膀上的伤口后问道,他警惕地看着床上这个人。 褚砚知道他的意思,是怕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道:“我替安承王追查密案,不料遭到歹人偷袭,这才受了伤。” “我的腰牌还在袍子里。”他又补充道。 大夫也不能真去翻人家衣裳,却视线一转就看见从衣袍里露出的半块腰牌,还闪着金灿灿的光。 大夫露出几分放松的表情,这才为他清理伤口翻出来的肉。 褚砚忍者痛,盯着炭盆里燃烧的炭火,并不出声。 他只想到冰冷的水中身影,以及那个乱了发髻的女子。 冷汗从额间流下,等大夫清理完伤口,他另一半的身子都被汗水浸湿了。 胡玉微才从外面进来,看见的就是他光着身子,疼的被汗水打湿的肩膀。 余光瞥见她站在屋外想要进来,他不漏哼唧地穿上了脱下的汗衫。 她这才从外面进来。 身上穿着夹棉的袄子,又在脖子上围了一层麻衣改的围脖,似乎是被冻得不轻。 她端了一碗热姜汤放在褚砚面前,也不说是给他的。 褚砚知道她的意思,便端起碗来小口喝着冒着热气的姜汤。 “大夫,他的伤怎么样?”胡玉微看着大夫收拾,问道。 “伤口有些深,但只需注意这几日好好休养,后面养起来就容易多了。”大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胡玉绥又问了几句忌口的东西,拿了药方将人送出门去。 褚砚小口喝着滚烫的姜汤,脸色已经没了刚从湖里上来时的苍白,露出几分血色来。 盆里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挪到炭火旁坐下,又将大夫给的方子一把扔到褚砚手中。 褚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可他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 若不是自己,她今夜也不用受这一遭,刚换下湿衣服就又出去给自己请大夫,也不知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胡玉微面无表情地烤着身体,此时她才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那个......多谢娘子救命之恩,不知你可有那儿不舒服?”他局促地开口问。 胡玉微今晚已经听了他不知多少遍谢了,此时内心已毫无波澜。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个让我捞你起来的人吧。”她回答。 她只要咬定自己不是出于本心救他,他也不会在意有她这么个人,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顺便帮他一把就当做做了个好人了。 她接着道:“她是江大人的女儿。” 说罢便继续蹲在炭火边,没有出声。 褚砚眼神逐渐清晰,心里默念了一遍她告诉过他的名字。 江冉冉。 她怎知自己回落水? 追查太子贪污一案是他与刘进联手策划的,这一晚他从户部回来就发现不对劲。 户部账本上拨了四十万两白银到并州,而到了地方却只剩下二十万两。 太子一路跟着户部的人前往并州,他若想贪,没人敢拦。 为了防人参他有觊觎储君之位之心,他做这件事是处处留心。 只是这件事几乎机密到只有他与刘进二人知道,怎么现在又牵扯出来一个江冉冉? 刘进虽只一介小官,可御史台察院分察百寮、巡按州县。 哪怕是监察御史,半月前去了并州,也只是查出来太子贪污的迹象,并没有实争可以证明太子贪污。 她又向胡玉微看去。 不论如何,跳下水忍者寒冷救他的是她。 不知不觉,外面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胡玉微又添了些炭,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便拿了白日里的账本来看。 她的脸颊因为烤着火的缘故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微弱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此时的气氛有些暧昧不明。 褚砚刚移开眼,就听见她开口。 “你明日一早就回去吧,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没有时间招待你。” 她一边看着账本上少的可怜的流水一边对他说。 这些时日天气冷,茶水自热卖的不好。 褚砚没有回答。 等了有那么一会儿,胡玉微见他没有动静,抬眼望过去。 只见他躺在那张于他而言显得局促的小床上,脚伸出去了一大半,正闭着眼睛,看起来是睡着了。 他凌厉的侧脸半露在被褥外,仿若一块跌入尘世的美玉,让人忍不住细细观赏一番。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曾与他同沓而眠,不知看过多少次他的侧脸。 只是他几乎很少对她有柔和的那一面,每次都像是发泄般让她精疲力尽求饶了才会结束,然后再抱着她入眠。 她的脸开始发烫,随即飞快转过身,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用听起来平稳的声音说道:“烧完这盆炭火我就回去了,走之前我会再为你重新添一盆。” 说罢便出了屋子。 褚砚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上了年纪的房梁,窗外的雨声未见小。 他想到那日在西市时,黄昏笼罩中那个纤弱的身影。 青色襦裙被微风吹起,飘荡在她周身。 阁楼上的人远远伫立于高处,他似乎看见了她眼中的愣怔,可只短短一瞬,他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了。 也不知是他那日头昏眼花时的幻想,还是她真的做出了那样的神情。 随即画面一转,是他快要沉入水中时,奔向他的那个身影。 屋里渐渐冷了下来,他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又将眼睛轻轻闭上。 胡玉微在外面看完这个月的帐,皱着眉进来了。 本来冬日里的生意就不是多好,今日给他看病又花了她四两银子,这时见到躺在床上的人就心烦。 她添了炭火,正想要出去,想起他肩膀的伤,走进他身边蹲下。 眼前的人呼吸平缓,面色已经有了几分红润,身上盖着薄被褥子。 她看看那床褥子,又思考片刻,走到架子上取下他被烤得半干的袍子,扔到他身边。 扔完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上一世她为了讨他欢心,没少为他宽衣解带,装得是温柔又恭顺。 她想转身把袍子重新挂回去,可又想万一他就冷死了呢?缺的就是这样一件袍子,就当是可怜街边的流浪狗了。 心里这才好受些,大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褚砚听见她明显急促的脚步进来又出去,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自己落水时穿的那件厚厚的外袍。 他闭上眼睛,一颗心沉下来,渐渐安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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