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当千切对我说,在那位接近之前离开这里,我拒绝了。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再问我原因。 “不为什么。”我依然摇头,“千切,你不能完全掩饰我的痕迹,脚印、气味,树上的抓痕。我已经来了漫城,迟早要和这里的所有人见面。不如大大方方和他认识,而且……” 话音未落,提灯中摇曳的火光和草木窸窣的声音更清晰。我已经看见一个修长的影子,他小跑着快速接近。 月光下,年轻男子的头发像挂霜的紫色葡萄,又被提灯照得黄如新蜡。五官端正的脸被围在不规则晃动的光影里,有着幻觉般的美丽。 “玲王。”千切不经意挡住我半边身体,“你来了。” 玲王歪过头,视线笔直朝我看过来,“这女人是谁?” 警惕的声音,也充满了青春的锐气与好奇。这位玲王,和我与千切年纪差不多大。 “你好,先生,我是今天新来的祝愈师。之前感觉到魅魔的痕迹,一路追到这里,刚刚和这位千切先生见到了。” “祝愈师,还有魅魔?”玲王转而看向千切,“怎么回事?” 我站在千切后面,不确定此刻千切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惊讶吧,因为我说了来这里的真相。 于是千切侧身看我,语气里略有不满,“趁现在另一位巡夜的守卫也在,你好好解释一下吧,祝愈师小姐。” “当然。”我迅速和千切错开视线,免得被他眼里的火星烫到。他正在生闷气呢。 简单讲述被克里斯邀请的事,接着在不透露伊芙真实信息的前提下,委婉告知他们今夜有不速之客的闯入。 魅魔嗜爱吸□□气,精气可看做生命力在精神方面的体现。以挽救生命为职责的祝愈师,自然和魅魔立场相反。察觉到异样,立即行动,这是十分自然的行为。 千切听了倒吸一口气,但还是忍耐着配合我。他对玲王说:“我和这位祝愈师小姐偶然在这里碰见,正听她说起这件事。我试着用沙拉曼达的力量,想把对方逼出来。然后你就来了。” “噢……”玲王若有所思,“我刚才看到你的火光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但很遗憾,即便有千切先生帮忙,但我没有发现到可疑的迹象。也许在我来的路上对方就已经察觉,就这么被她摆了一道。” “敢在骑士团地盘上撒野,那还是得有点本事才行。”玲王总结道,又对我皱眉,“这样的话,你就更不应该独自行动。你作为祝愈师受克里斯团长重视,而主动迎战是后方人员的大忌。魅魔拥有精神侵蚀的能力,你很有可能被洗脑,反过来为其所用。请你时刻记得你的身份和职责,战斗不是你的任务。” 玲王接受我的解释,也指出我判断上的失误。对此,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受教了。谢谢你,玲王先生。我暂时就这么称呼你好了。” 玲王点点头,似乎感到满意。千切瞄了他一眼,“她没有和那个魅魔接触到。我没有从她身上发现异常的气息。” “这个我知道啊。”玲王语气轻快,“我得看出来。”他一边回答,一边注视我,“被批评的一瞬间微微抿紧的嘴唇。瞳孔变大,虽然程度也是轻微。但当自主意识被侵蚀,人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木偶,不会有这样细微又生动的反应。” 说完,玲王又微笑起来,“你的心理素质还不错。还有,我之前不是有意要批评你,还你请见谅。或许听上去很尖锐,但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 说实在的,我一点不觉得玲王刚才的话是批评。如果那也算批评,我在祝圣院过的日子可不比重刑犯的轻松。 千切这时在一旁嘀咕些什么,我和玲王都好奇地看过去。他不耐烦似的甩头,玫红的刘海划过眼前,“既然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搜索的目标,就回到各自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玲王赞同道:“也是,既然魅魔已经来过,下半夜可要打起精神了。”说完,他朝我伸手示意,“走吧,祝愈师小姐。我们先送你回医务处。” “不,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先回去,哨点总要留一个人。” “那我送她回去也是一样的。” “按原定安排,现在是我在巡逻,你在哨点留守。凌晨三点我们才换班。别告诉你其实有好动症,玲王。还是说你把一个人丢下你会寂寞得死掉?” “千切,你说得话也太刻薄了。”玲王无辜地反驳,“你无缘无故就释放血脉力量,谁看了都觉得是发生了紧急情况。” “事实上是虚惊一场,你可以走了,玲王。” 千切表情和声音都很不客气,冷冰冰没得商量的气势。玲王也不像要妥协的模样,两个人就这么争起来了。 现在,我特别想不理睬两个人幼稚的辩论,趁机溜走。很明显,玲王是个细致又果敢的人,发现可疑之处就会直接指出。所以千切,你现在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就差把“我俩认识,想和我单独相处”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这种一目了然的低级错误,怎么想都只有国神才会犯,那个总替我们背锅的笨蛋老好人。 啊,国神…… 就在刚才,一想起他的瞬间,我突然又不埋怨千切了。我也想有独处的机会,问清楚国神的下落。 就在我试图插嘴,替千切帮腔时,玲王握紧拳头,破罐子破摔似的大叫起来—— “行了,我承认还不行吗!” 承认,承认什么?我怔怔地,无意和千切四目相对。他对我耸耸肩,用嫌弃的眼神瞄着玲王,仿佛暗示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凪那家伙自从被送去医务处后就一直没有音信,不就是扭伤了脚嘛,为什么还要在那里过夜?” 玲王的自曝让我恍然想起,啊,原来他就是凪口中的友人。 “你知道吗。祝愈师小姐。”玲王凑近我,像是要透露什么天大的秘密。 然后我就听到,从他和凪认识那一天起的日常点滴,还有和在蓝色监狱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分分合合、鸡零狗碎…… 各种各样的事,怎么都不适合对刚刚认识的人讲得这么具细。 非要用什么理由解释玲王的行为,我只能说:“玲王先生,你保护过度了。就像一个母亲还在担心已经结婚成家的儿子。” “不能更赞同了。”千切叹气,“顺带一提,这个儿子已经年满三十岁,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噢,就在前不久,他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 “但是凪和我同岁啊,你不也才17岁吗,千切!”玲王激动地反驳,“而且比起儿子我更喜欢女儿!” “不管儿子也好,女儿也好,你也该放手了,玲王先生。不及时撤走的关爱就像黏住牙齿不放的糖分,这样可不好。” “连祝愈师小姐你也……你也站在千切那边吗?” 为什么我们不该想法一致?我转头和千切交换眼神,他对我摇头,意思是不用管玲王,他比国神笨多了。 对啊,国神都知道不能因为妹妹一直哭就迁就她,给她想要的玩具或零食。 “拜托了,祝愈师小姐!”玲王气势惊人地打断我思绪。 “我想知道凪的情况。有机会的话,请让我看他一眼,在门外看一眼就行了。”他对我双手合十,很是诚恳,“凪是我的宝物。我第一个意识到他是真正的天才。无论如何,我都想目睹他像钻石那样被打磨得闪耀夺目。他是我认可的,一定要与我共同分享胜利的挚友!” 前半句话说得凪像个阶下囚,后半句又说得两个人的情谊坚不可摧。要是我断然拒绝,玲王会像脱水的蔬菜一下子蔫掉吧。 这也太夸张了,我指的玲王单方面的热情。感慨着,我征询千切的意思。他也受不了玲王,让我随意处理。 但有一个前提,他绝对不会回哨点。 拜托,你们老大会生气的。我用唇形说。 让他骂吧,我没有异议。千切毫不退让。 就这样,我在这两位的陪同下原路返回。一路上,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主要是我和千切之间碍于玲王无法畅所欲言。玲王又想着快点见到凪,没心思挑起或参与话题。 合不来,我和玲王在日常里多半合不来。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再次和他强调,凪的扭伤不碍事,在医务处过夜是因为突然发高烧。 “听我说完,玲王先生。”我再次赶在他张嘴前安抚,“凪已经服过药,明天就会生龙活虎出现在练兵场上。我保证,我以我老家的礼拜堂起誓,外加门口那棵种了快十年的樱桃树,我亲手栽的。” “别再多说一个字,玲王,不然我真的很瞧不起你。” 千切用没有起伏的声音为我帮腔。 被我们联合起来针对的玲王,不得不抿嘴,直到走到医务处楼下,他才试着问我,要不要签字办手续。 “不用,你上二楼吧,第六间病房。声音小点就是。”我刚说完,玲王就一个闪身。他动作太迅速,像一道紫色魅影从我眼前掠过,而且脚步声也很小。 要是他做刺客,一定大有前途。我稍作想象,就对千切示意,我要去给值班药师打招呼。按规矩,夜间是不允许探病的。这一点和祝圣院一致。 “没事,那位前辈很好说话。而且他很关心你们,已经把你们视作帝国的明日之星了。” 千切听了我的解释,并没有松开皱起的眉毛。玲王出现后,他很少有完全放松的时刻。 “你应该知道……”他低垂着眼脸,一边唤我名字,不再是祝愈师小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来王都,在蓝色监狱参加那些野蛮的淘汰赛,从来不是为了成为明日之星。对我来说,就算帝国明天就完蛋也无所谓。” 沉浸在这样不切实际的想象里,他修长的手朝我伸来,勾住我食指和中指,然后一点点十指紧扣。 要是玲王这时候从病房里出来,在二楼走廊,他会把我们此刻的秘密一览无余。值班的药师也随时会从那间亮灯的办公室走出来。 现在真不是相互倾诉的好时候,但明天以后,当克里斯把我介绍给漫城全员,我和千切独处的机会又还有多少? “我原本想取得勇者资格,以此为要挟,这样你就可以离开祝圣院,再也不要待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已经听说了,总有骑士用各种理由强迫祝愈师做她不愿意的事。” “确实。” 我轻轻承认,立即感觉千切更用力握住我,体温骤然变烫。 “但你觉得,漫城的黄金之狮允许一个轻易张开双腿的女人到自己的队伍中来吗?” “……”千切盯着我,欲言又止,“但是……”喉头滚动,最终那些话说不出来。 “没有但是,千切。我是祝愈师,也是女人。我会把后者发在第一优先级,所以说,不懂得尊重女人的脑袋都该被砍掉才对。” 千切颇为惊讶,玫红的眼中闪动着光辉。 我用得意单纯的笑声掩饰了过去那些复杂无比的心情,觉得此前种种,都如云烟。 “当然啦,我没法私自处刑。不过我态度摆在那里,没有谁愿意触霉头就是。” “你真是,真是的……”千切反复感慨,“你从小就是这样,像匹谁也驯服不了的野马。国神的爸爸说得一点不错,谁想要骑在你身上,下一秒准要被甩进刚泼了大粪的玉米地。” “别说了,大叔的比喻实在太粗俗了。我要甩也会把人甩到猪圈里。” “这有差别吗,你这野马。” 说起从前,我和千切都笑起来。此刻的快乐没有一个最好的形容,只要保持呼吸就不禁坠入春日蔷薇的灿烂中。紧紧相扣的手,彼此的指痕好像永远留在肌肤上。 “我们上去看看吧,我总觉得玲王会把凪吵醒。” “好。” 我答应,低头看过去,千切用十分缓慢的速度松开手。之前在掌心间沁出,相互融合的汗水暴露在空气里,肌肤上传来凉凉的感觉。 “另外,你之后还要这样叫我吗?”千切弯腰凑近我耳边,呼吸轻若微飋,“祝愈师小姐,你说呢?” “私下就直呼其名吧,千切先生。不,千切。” “这是约定?” “嗯,是秘密。” 我对他点头。他回以温暖的笑。率先迈步,头发如莲丝,红润张扬地拂过我面前。 病房里,玲王表现得很得体,找一把椅子坐在凪床边。不过他表情看上去很拘谨。再看凪,他睡得很香,或者说,很活泼,很狂野。 “玲王,其实你可以替他盖好被子。” 我对玲王小声说,一边把被凪踢到脚下的被子捡起,再把他过分舒展的四肢并拢。 盯着凪微张开嘴唇,表情十分天真的脸。这孩子真的是勇者候选吗?我再次发出疑问。 看到凪的睡相总算像样了,玲王松一口气,对我露出十二分感激的表情。 “你居然这样都没有吵醒他,你好厉害。” 我困惑,心想凪都睡成这样了,就算在他耳边敲锣打鼓都不见得能吵醒他。 等玲王再观察凪痊愈的脚踝,确认体温也正常了,他总算能安心返回岗位。千切也不便多逗留,隔着玲王肩膀和我对上视线,他对我说晚安,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点点头,不打算下楼,就站在走廊目送他们离开。但正要朝门口迈步时—— “姐姐。” 凪偏偏在这时翻身,一边握住我手腕。时机和位置,连同这轻柔又不容许我挣脱的力道,全部都恰好得让我怀疑他根本没睡着。 你是醒着的吧,凪! 我扭头瞪过去,眼前不受控制浮现在溪水边的煽情画面,唇角现着微笑,眼波如欲流动的年轻白鹿…… “姐姐。” 凪又一声呼唤把我拉回现实,看他微微紧绷的小臂,似乎随时要把我拽紧怀里。 “你个独生子哪来的姐姐。”玲王咕哝着替我解围,却发现凪的手像焊在我腕上,根本扯不开。 “玲王,让开。”千切声音冷冷的,但他紧绷的拳头,包裹肌肤的火光又异常灼热。 “喂,你这一拳下去会死人的。”玲王急忙去拦。 混乱中,只有始作俑者凪还像沉浸在甜梦中的孩童。 “姐姐,好香……喜欢……” 不知道把我当甜点心,还是把我当别的什么了,低呼着亲昵的告白,凪蹭过来,把我的手指一口含进嘴里。 一定是故意的。 那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偏不倚只咬在无名指上。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