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2日安蓝镇 嘀哩嘀哩，啪嗒啪嗒——又是一个雨天。 王月敏站在窗边，望着远方灰蒙蒙的云有些出神。安蓝镇的秋天真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季节，连空气都带着些许黏腻，像是什么树木的汁液一般。 她的视线下移，又看到了各式各样的伞面。 有红色小花点缀的粉色伞面，有泼墨山水的素雅伞面，也有那漆黑不带一丝花纹的黑色伞面。还没等她继续看，那黑色伞面倾斜，露出了一张她熟悉的脸。 王月敏以为自己会意外，会欣喜，但事实上只有一片死水。 她转身穿好薄外套，拿上背包，从玄关处选了一把嫩黄色的雨伞。自从她搬出来以后，生活用品都换了个遍，与从前孟江选的那些简直是两个极端。 此时她的室友又出差去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偏偏，她不觉得孤单，不觉得需要陪伴，只觉得很自由，这一整片空间都是她的，是她可以掌控，可以排布的。 王月敏撑着伞走下楼梯，而那人早就等在了楼梯口。 孟江见到她下楼，将嘴里的烟拔了扔到地上碾了碾，王月敏从前就不喜欢他抽烟，“我开了车过来，送你去上班？” 王月敏的视线从窗外的雨水中挪开，落在他的脸上，眼中平静无波，“你来找我，有事吗？” 孟江心头那股燥意又涌了上来，“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晨曦天天都在等你回家。你就算不考虑我，也为孩子想一想。” 王月敏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 为孩子想一想？当初，她也怀着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为孩子想一想呢？你为什么要出轨，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孩子？ 可，这话她不会说出来。 为什么呢？好像是连与这个人争辩的兴趣都没有。 孟江见她神情冷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停顿了好几秒，“你心情好一点了吗？” 当时，王月敏要分居的理由就是“抑郁症”。 王月敏笑了，唇角弯弯，“你以为我是心情不好？” 什么叫抑郁症呢？其实她不是心理学科的，也没办法念出那一长串的学术解释。但她知道，抑郁症是某种意义上的“绝症”。 至少对她来说，是的。 她已经尝试吃药了。对，周心妍发丝中混着鲜血的模样，她惊恐又后悔的眼神，她的脑袋被砸出花的清脆声音，那些是她的药。 可是，她发现，她的病不是一个疗程可以治好的。 所以，她要坚持吃药啊，否则，另一条路上的只有死亡。 孟江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复杂的情绪。周心妍之死，是他们之间的禁忌话题。不，准确来说，对于他是个不可触碰的话题。 还记得那一天，他连夜处理周心妍的尸体之后，神魂恍惚的回到家。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曦被他回家的声音吵醒。 见他定定站在门口，晨曦跑过来抱住他说，爸爸你今天好早。 孟江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他仿佛魂魄被抽离了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头，问出那一句，“昨天晚上，你和妈妈做了什么？妈妈在家吗？” 孟晨曦似乎想到什么，雀跃的跳起来，“妈妈煮了甜汤。” “啊，”他突然捂住嘴巴，“不，不对，不能说的。”他偷偷的看了眼孟江，似乎害怕他生气。 “甜汤”啊？孟江本该继续问的，她有没有离开家，什么时候煮的甜汤。但看着儿子稚嫩的面孔，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俯身抱住孟晨曦，抱得紧紧的。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对吧？有些事，问出来，对他、对王月敏、对晨曦都不好。死去的人回不来了，有些答案不是那么重要。 “你真的要一直这样吗？”孟江以为，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足够体贴了。 “大概是吧，”王月敏伸出手，接了一滴冰冰凉凉的雨水，“我该去上班了，就不坐你的车了，让同事看到反而麻烦。” 孟江苦笑，什么时候他们夫妻共乘一辆车也变成了麻烦事？ 她没再理会孟江的话，将鹅黄色的伞撑开，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雨中，没有过一次回头。 孟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口一阵闷痛。 到底什么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曾经是他，是那个不存在了的孩子，是晨曦，可为什么丢了其中一个以后，其他也不要了呢？ 王月敏注定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孟江撑着伞游魂一般回到车上。 太阳渐渐升起，远起的风吹散了原本有些拥挤的乌云。柔和的日光从天上洒下来，让这个原本有些凉意的秋日又添了分暖意。 安蓝一中的体育课上，颜语正假装认真的在跑步。 余光扫到体育老师在树荫底下开始玩手机的时候，她不由松了口气，变跑为走。走路多舒服，晒着太阳还暖洋洋的。 原本领先她两三步的原牧瑶扭头一看她掉队，见怪不怪的也停下步伐。 “在想家长会的事情？” 颜语一愣，其实她也没想，“他们俩应该都来不了。” 原牧瑶撇嘴，“我真是搞不懂你爸妈诶，高中家长会又不是幼儿园家长会，是正儿八经沟通学习计划和家庭教育的。” “他们太忙了，”颜语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踢着路面的小石子。 “你妈忙着挣钱，我就不说了，你爸那个科研，”原牧瑶一脸的困惑。颜语曾经向她解释过她父亲所从事的研究。 简单来说是某种高深物理学，涉及引力、时空扭曲之类的。 “也不是不能研究啊，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反正也研究不出什么结果啊，”原牧瑶才不认为，真的有人能开发出什么时光机，发现什么多维宇宙。 那都是漫画和电视剧里的东西。 打个比方，假如有个人用了50年研发了一台时光机，那为什么他将来拥有时光机之后，不能穿越回50年前，将时光机开发的方法告诉当时的自己，直接拯救了自己漫长而费劲的一生？ 所以啊，研究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是不行，但真用不着这么痴迷。 别以为她不知道，颜语每次看到别的父母来接学生放学，她都会悄悄露出羡慕的眼神。但颜语独立惯了，根本不会抱怨。 “可是，他很喜欢啊。”颜语曾经也是不理解的，总觉得颜东岸应该花更多时间陪伴她和林芝君。 可是，后来她长大以后，才慢慢意识到，颜东岸首先是颜东岸。他先有自己，才有她和家庭。而且，她一直都记得，他给她说那些物理理论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他是真的热爱。 “算了算了，”原牧瑶拍了拍胸口，“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爸爸和没爸爸也没太大区别，就这样吧。” 颜语“额”了一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牧瑶从小没有父亲，还是对父亲这个角色有向往和期待的。而她的爸爸颜东岸，离牧瑶心中的标尺还很有距离。 下晚自习以后，颜语告别原牧瑶，从车棚取了自行车回家。 路上，她在便利店停了一下。这两天林芝君出差了，她需要自己提前买点早餐，第二天起来热着吃。她最常买的是鸡蛋肉松三明治，偶尔也会买海苔饭团。 学校食堂自然也是供应早餐的，但是她并不住校，食堂又在教学楼和操场的背面，一来一回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六块五。” 颜语熟练的付款，将三明治放到书包里，推门走出来。 秋天的晚风带着凉意，是那种迎面而来能叫人瞬间清醒的感觉。抬头一看，还能看到雨后澄澈的天空，点缀着漂亮的碎光。 她走到自行车旁，正要解锁，眼角余光却扫到某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是她的错觉吗？ 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这里是街道口，人来人往，怎么会有人光明正大的跟踪别人？虽然这样想着，但颜语不禁打了个哆嗦。 现在早晚温差还是太大了些，有点冷了，她要尽快回家。 骑上自行车，颜语没有回头，按着自己熟悉的路线走。看着前面间隔固定、整整齐齐的路灯，颜语突然想，如果自行车也有后视镜就好了，这样她能“瞻前顾后”一些。 这时已经是晚上快九点钟，路上的行人越发少了起来。 说起来，路上的行人这么少，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安蓝镇似乎有些不太平。大约是小半年前，有个高中生被抢劫杀害了，至今没有查到凶手。 颜语想，如果她遇到了抢劫的人的话，一定老老实实将所有钱交出去，甚至让爸妈来交赎金。毕竟，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 她骑着车左转，刚好拐到了一处巷间小路。 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车轮轱辘和她有些喘气的声音。 或许是云层遮掉了月亮，让眼前的路变得更暗了些，也或许是她这一路想这些有的没的，使得她有些心跳加速，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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