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安蓝镇 王月敏正撑着腰抬起手，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她如今的肚子已经是五个多月大了，干起活来也没以前利索了。 她靠在阳台柜子上，垂头看向窗外的街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丝在晕黄的路灯下像柳絮一样好看。她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能看到各种不同颜色和图案的伞面。有的明艳漂亮，一看就知道伞下恐怕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有的简单质朴，大约能猜得出是男性或者老人家。 楼上楼下不断传来饭香、孩子蹦跳和老人劝告的声音，而她的家里一室寂静。 为什么这么冷清呢？明明她也有两个孩子了，晨曦就在隔壁安静的写作业，还有个小娃娃在她肚子里睡觉，可她却还觉得不够，不够人气。 正当她走神之际，门口竟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王月敏有些不可置信，急忙将晾衣杆扔到一旁，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但她也没有再回头去收拾，直接快步走到门口。 果然是她的丈夫回来了，她眼睛一下就点亮了。 孟江拍了拍身上的玉珠，将黑色的伞放到一边，抬头看到王月敏的时候咧嘴笑，“今天辛不辛苦？” 王月敏下意识的摇头，“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和晨曦才刚吃完饭，冰箱里还有排骨汤和炒饭，我给你热一点？” “不了，”孟江摆手，“我就是回来拿点东西，一会还得回警局。怎么又是炒饭？那东西不营养，放了太多油，对晨曦不好。” 王月敏想解释，孩子喜欢吃、闹着要吃，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法和孩子干耗。但这话终究还是被她吞了下去，眼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下来，“你回来拿什么？” “工作上的东西，”孟江似乎是随口提了一句，“你上次是不是说有多余的衣服要捐掉？我们警局刚好办这个旧物回收，我给你拿过去吧。” 王月敏愣了一下，赶忙回到屋里，开始收拾起来，“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可以送警局？我前两天才送给刘婆婆两件。我看看还有哪些？” “反正你衣服也有不少，不是有很多怀孕都穿不了的吗？拿给我吧，到时候生完孩子再买新的。”孟江说。 王月敏碰着衣服的手微微缩了回来，这话像是承诺吗？为何她觉得更像是借口？算了，不重要。孟江是警察嘛，总不能让他被别的同事比下去。 “你看这些可以吗？”王月敏收拾了一些冬天的针织衫、毛线裙。 “没有夏天穿的衣服吗？”孟江看着环保袋里的衣服，皱起眉头。 “啊，那我再拿几件，”王月敏又走到衣柜前。 这次孟江直接绕到了她的身后等着，那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她手上。 “那这两件T恤怎么样？还有这条牛仔裤。”王月敏将柜子深处不太长穿的两件取了出来。 “没有连衣裙之类的吗？”孟江又道。 王月敏心里咯噔一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但她没有去深究，“有啊，我看看。”她又翻了翻，从柜子里拿出两条连衣裙，一条碎花的，一条白色棉麻的，都是她三四年前买的，“这些行吗？” “行，就这些吧。”孟江似乎终于满意，眉宇间的不耐散了去。 他拿起衣服，将冬天的收拾到一个袋子里，将夏天的叠起来放在另一个白色环保袋中，回头向她道别，“今晚也得值班，回来很晚，你早点休息。” 王月敏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自己笑的一定很不自然，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会发现的。 砰——铁门关上。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王月敏看了眼次卧，又抬头看了下时间，从一旁的便签本中取出一张纸，快速写下一句话，然后将便签贴在冰箱上。 这是她和晨曦的约定，如果她要出门，会给他留张字条。 这时，她心里不由生出一点庆幸，庆幸晨曦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虽然才六岁大，但已经可以独立的自己做作业，自己穿衣服...... 王月敏抽出鞋柜旁另一把黑色雨伞，换上平底鞋，推门走了出去。 下楼果然看到，孟江的车缓缓驶了出去。她抬手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春熙街道警察局的位置，然后便安静的窝在了后座。 去警察局的路只有这一条最顺，所以她应该不会跟丢吧？如果跟丢了，几乎就可以说明，他去的不是警察局。 王月敏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上，是因为刚才他那一点反常，还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心里这说不出的燥郁？ 或许是她的祈祷真的见效，那一辆黑色小轿车驶入了警察局的停车场。 雨已经停了下来，她撑着伞下车。现在似乎已经不用再走进去了吧？可是，她那些疑惑还是没解开，为什么非得是夏天的衣服？ 站了一会，王月敏走到警察局对面的咖啡厅里，点了杯抹茶牛奶坐了下来。 没关系，等他值班结束一起回家，不也挺浪漫吗？家里的客厅桌上有一台“公用手机”，等会打电话给晨曦说一句就好。 她是护士，孟江是警察，被突然喊到单位是家常便饭，晨曦也不会觉得奇怪。 正坐在有些无聊，一个微胖的年轻男人推门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电话，“哎，总编啊，我进不去啊。他们不让采访。” “我知道，我也想进去，但门口拦着呢。行行行，我就在警察局对面蹲着，行吗？” 男人挂了电话，又拨了一通出去，“今晚别等我了，早点睡吧，我这还有得忙。” 这句话无比熟悉，让王月敏不由的更加在意起他接下来的话。 “没有，我有啥不能和你说的。就警察局今晚查处了一个卖/淫窝点，抓了七八个人。南江报那几个动作快啊，拍到了现场出来的画面，我赶到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了。” “主编嫌弃我不干事，所以让我继续蹲守。” “嗯？其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听说有个大人物，还不知道是谁。女孩子们好像都是些年轻小姑娘，南江报那个狗崽子说有个特别漂亮。” “哎哎，你别骂我啊，这不是我说的。再说了，人家估计也是为了生活，挺不容易的......” 王月敏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衣服是给了谁，但听着这男人的“安抚”，她却没觉得好受多少。别的警察家属没有衣服吗？他不能去随便买两件衣服吗？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骗她？是怕她不信，还是懒得费事？ 她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这样的事情处罚是什么样的，轻声在心里念了出来：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以下罚款...... 本来还想等的，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很疲倦，拿出手机买完单，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了家里。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孟晨曦还是在房间里玩耍，她走到冰箱前将便签纸取了下来。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幽灵，来去都不会有人发现。 尽管接下来几天，王月敏都有心想要控制自己的心思，但最后还是主动在网上查了这起事件。那位所谓的大人物并没有曝光，那些女孩子的名字更没有公布。 这件事或许已经落幕了吧？他也不是有心骗自己，严格来说是为了公事。 王月敏这样相信着。 直到一个月后，在一个普通的星期天早上，她突然发现自己丈夫这一个月值班频率变高了，连周末都经常出门。 她按下了林姐的电话，那是队长的妻子。 “林姐，我是月敏。” “月敏？哎呦，好久没见你了。前段时间听说你怀孕了，本来应该带着礼物去看看你的，但我这阵子老出差，你别介意啊。” “不会不会，林姐客气了。”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她记得王月敏之前身体不是很好。 “挺好的，晨曦很懂事。医院也有心给我减轻了工作量，我现在晚上也不值班了。家里的家务也有阿江帮着做，所以不算累。” “哎，那就好。老李之前说，知道你怀孕了，还特意给孟江减少了值班时间，出勤也优先让其他同事去了。你要是想让阿江多陪陪你，就直接开口，千万别委屈自己，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王月敏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对了，今天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是孟江工作上的事？还是你想找我聊聊？” “没有，”王月敏按着心口，“我就是很久没和林姐说两句了，所以打扰你一下。你也知道，我爸妈都不在了，阿江的爸妈也不怎么喜欢我。” “哎哎，你可别这么想。孟江那父母我可是听说过的，其实就是偏心，只喜欢自己的小儿子，对老大和老二都不上心......” 林姐后面还说了很多，但王月敏一句话都没记住。她低头摸着自己多月大的肚子，心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怎么办？她需要去查证吗？如果不查的话，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呢？ 王月敏试图说服自己，只要不掀开那一角，那谁也不知道这漂亮画布底下遮盖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在她半夜惊醒的时候，在她旁敲侧击而孟江否认的时候，她知道： 有些事，遮掩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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