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刚走过暗门,便觉眼前景色忽的一变,眼前是他们刚进地宫时青铜门上的那座仙桥,只是桥上变作了八名仙娥,她们身穿各色纱衣,每人手中各有一件乐器,分别是瑶琴、古筝、应鼓、萧、笛、笙、铙、埙,除了弹奏瑶琴与古筝的,其他六名仙娥皆是翩翩作舞,云蒸雾绕,仙气缥缈。 这可着实太有看头、听头,玉镜正这么想着,便觉自己已坐在一把乌木做成的长椅上,面前石桌上摆着水果美酒,有一只酒杯从她右手边递将过来,她慌忙转头,便见北宸正坐在她的旁边,将手中酒盏举到她的面前。 玉镜接过酒盏,便可见北宸满眼温柔,一如从前她仍是狐狸的那个时候,接着北宸伸出手来,像从前那般,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瞬间,玉镜竟想落下泪来,她已许久没有哭过了,这并非是她这些年间真的没有哭过,若能取得方便,她的眼泪从不要钱,却从未如同这一刻,她只是静静落下一滴泪来,然后像是怕被发现一样又慌忙悄悄抹掉。 她抬头看向北宸,七百年间,她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却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心是定的,原来北宸在她心中是这样的,只要看着就觉得安稳,只要一点轻轻地触碰,就能让她觉得知足,她从前以为北宸只是她的执念,她想问一问当年他为何不辞而别,想问一问他有没有忘记,也想问一问这七百年他都去过哪里。 但这时她才发觉,原来她也可以什么都不问,北宸于她,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执念。 不知何时歌舞已经停了,北宸站了起来往仙桥走,玉镜自然紧随其后,可哪知道北宸越走越快,眼前雾气越来越浓,不一会儿北宸便消失不见了。 玉镜怔楞在原地,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背后极近的地方叫她的名字,她一转头,竟是檀心,这时她穿的活泼又俏皮,嫩黄的衣衫更衬的她肤白如瓷。 檀心拉着她的手道:“玉镜玉镜,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都不理我呀!” 玉镜眉头皱了皱,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檀心又道:“玉镜玉镜,这是我新做的香囊。”她将手里的香囊递到玉镜面前,对玉镜道,“我在檀香里加了荷香,你快闻闻看怎么样呀?” 玉镜便放到鼻前闻了闻道:“确实很好。” 檀心便无比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所以特意带给你。” “你这般可是太宠爱着这小孩儿了。”这时又从旁传来一阵笑声,一个穿得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身影一下子扑到玉镜怀里,就着玉镜的手闻了一下味道后,柔美的转了一圈道:“莫若将我新设计的手稿瞧瞧?这偌大的宅邸,到底也就只你才能欣赏一二了。” 檀心一听,立马跺脚道:“我怎么就是小孩了!”她说着便想去扯蝶舞的头花,谁知这蝶舞虽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手却出奇的好,檀心无论怎么扑都扑不到他的身上,还能抽空将手稿拿给玉镜。 “这阵子人间的审美到底好了些,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的只知道穿深色,又厚重又严肃的,我实在是瞧不习惯,现在倒知道用些轻薄的、五彩的,又能显出些身段,更是飘逸。”蝶舞勾着玉镜的肩,问,“你觉着好不好?” 玉镜点头道:“自然是极好的。” 便在这时,不远处又走来一个人,他穿一身青衣,嘴角嗪一丝笑意,正是向澜:“你们怎的还在这里,酒宴就要开始了。” 檀心就也不扑蝶舞了,拍着手道:“对了对了,我都忘了,唐羽衣说许久不曾办酒宴了,他弄了好些九酝春酒,说是要给大家都尝尝呢。” 玉镜叹息道:“确实是许久不曾有过酒宴了。” 蝶舞拉着她道:“那快些走罢。” 玉镜随着他们走了不过几步,便出现在了酒席之间,其他妖怪早就已经坐好喝起来了,妖怪总是没有太多规矩,吵着问玉镜为何到的这么晚,他们不敢去闹向澜,鲤鱼精晚乔拉着蝶舞跳起了舞,两个美人身姿绰约,体态婀娜,叫大家更是高兴。 唐羽衣冷着脸把酒递给玉镜,又扭过头去不说话。 酒过三巡,大家胆子渐渐大了,又吵着要灵婵唱歌,要玉镜弹琴,要唐羽衣吹笛子,灵婵虽然平常不爱搭理人,又总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但极爱喝酒,这时候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石头精早已滚来玉镜的琴,唐羽衣嫌弃的看看玉镜道:“你可不要拖我的后腿。” 往常这时候玉镜都会笑着同他打趣几句,或者故意同他揶揄几声,但这次玉镜不仅没有开口,脸上也是毫无表情,向澜便走到她身边问她:“怎么了,你怎么像是不开心?” 向澜向来了解她,越是生气才越是面无表情,玉镜沉声道:“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玉镜这话刚一出口,周围的一切声音忽的停了,无论刚刚多么喧闹,现下竟是一丝声响都听不出,云霓玄都的所有妖怪都维持着玉镜开口前的动作,只有向澜笑着,饶有兴趣的问:“这不是你喜爱的场景吗?” 玉镜道:“既是假的,如何让人喜爱?” 向澜想了想问:“你好像很早就有所察觉了,是因为什么呢?” 玉镜道:“檀心离我那样近,可在她开口前,我都没有闻到檀香。” 向澜讶然:“只凭这个?” 玉镜道:“当然不止是这个,她虽然年纪小,却从来不穿亮色的衣服,也不会随意露出皮肤,蝶舞虽然喜欢设计衣服,却从不会在檀心面前讲衣服颜色和布料问题,还有,灵婵已经死了。” “向澜”问:“这样不好吗?把那些痛苦的都抹去,只留下美好的、快乐的东西。” 玉镜摇头:“不好。有了痛苦,才能让人记住,记住自己犯下的错误,然后不再重蹈覆辙,正是因为失去只能追忆,所以才更要向前走。” “向澜”叹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数万年过去,我以为大家该还是喜欢美好完满的东西的。” 数万年……玉镜一愣,这幻境的主人,看来是一位资历极深的,不知与北宸相比如何? “我很想知道现在的人间是什么样子……”玉镜听到“向澜”这样说,“但应该还是很美丽的样子,虽然有痛苦,但大家都在努力的往前走,就像你们一样。” 玉镜没有说话,但她右手已悄然扣住左臂,好随时应对“向澜”的突然发难,“向澜”似是没有看出她的防备,继续道:“可若是你再往前走,人间都将不复存在,包括他们……” “向澜”手一挥,漫天大火在玉镜眼前燃起,云霓玄都的妖怪们痛苦的火中呼喊,他们就这样一个一个的,在玉镜面前死去。 玉镜眼睛未眨一下,看着所有的一切消失在她的眼前,看着云霓玄都崩塌在她面前,直到所有消散,她问:“您是云霓帝姬吗?” “向澜”眨了眨眼,眉眼弯弯,笑起来道:“你这小狐狸,倒是很聪明。” 玉镜道:“听说不周山倒时,都是靠着云霓帝姬才安然无恙,您又活了数万年,我便觉得是您。” “向澜”起身原地转了一圈,便化作一位身穿白衣,衣上绣着青色枝叶的仙子,这仙子一眼看去,便会让人忽视她的容貌,只觉她身上温温暖暖的,像是融融的日光,又像是包容万物的大地,这般仪容,同玉镜在不合城所见的雪山外形一模一样。 这时候,她恍然想起北宸进入不合城后的那许多次欲言又止,其实大约从一开始,从刚进入不合城的时候,他就已然猜到这里是哪里,在雪山河水之边,北宸也曾经通过手指向她发出过让她走的信号,看来那时,他是真的希望玉镜和赤女能留在那里,究其原因,也不止是因为凶险。 云霓帝姬道:“其实我也算不得是她,不过是她的一丝执念罢了。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会让你过去,三万年前的惨事如在昨日,我断不会让它再发生一遍。” 玉镜深吸一口气道:“帝姬高义,可我也有不能退让之事。不瞒帝姬,幻境于我之一族并不陌生,帝姬如今只留残念,无非是靠着器物或是阵法造出这般幻境,声势虽大,却很好破除。” 云霓帝姬点头,她看向玉镜,没有一丝畏惧,只是笑着问她:“那你为何不动手?” 玉镜道:“我认识一个人,他想必是不希望我这么做的。”要破除幻境,无非是要将施展幻境之物或人破开,亦或是以蛮力打破幻境之万象,现下云霓帝姬不过一道残念,自然是极好对付,可她面前的是云霓帝姬的残念,是与北宸合称远古八帝的云霓帝姬。 云霓帝姬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她想必是已经知道玉镜所说是谁,又道,“他原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却是心志最坚的,为了心中之道,他从不会犹豫。” 云霓帝姬上前两步,走到玉镜近前,柔声道:“你确实很像他教出来的孩子,我虽拦不住你,可我也想问一声,若你前行,江海为竭,山川破灭,日月无明,你可承受的住?” 玉镜低垂眉眼,缓缓道:“帝姬当年以身殉道,玉镜如今,亦有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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