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被冷汗完全浸湿，宋莺攥着衣领，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她的思绪仍很凌乱，以至于在听到门外熟悉的男声时，大脑给出的指令不是让她立马去开门，而是又强行将她拉进另一段回忆里。 同样的夏季，如出一辙的酷暑炎热。 宋莺背上书包出门，没想到会在家门口的公交站和陆观阳偶遇。 得知宋莺是准备去市图书馆借书后，同路的陆观阳便跟她一起在公交站等车。 好歹担任了宋莺一个多学期的数学家教，此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熟络，话题自然而然展开。 怀南大学就在宋莺就读的怀南一中附近，陆观阳多少对怀南一中即将开展运动会这件事有所耳闻，便问宋莺有没有参加什么项目。 宋莺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没有，我体育太差了，前段时间体测跑八百，差点要我半——” 话将将说到一半，救护车的鸣笛声忽然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遥遥还能望见救护车顶闪烁的灯光，从街道的另一头由远及近。 宋莺霎时噤了声，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发颤。 她大脑一片空白，熊熊火焰恍若又在她眼前重新浮现。 无暇去管陆观阳担心的目光，宋莺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他的衣摆一角，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呢喃道。 “别叫了...别叫了......” 陆观阳第一次见到宋莺这般无故脆弱惊惧的模样，仿佛玻璃娃娃般，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他微微蹙起眉，低声：“小夜莺？” 应激状态下的宋莺完全无法做出应答，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陆观阳的衣摆越拽越紧，同时大口大口喘气。 仿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下一秒就窒息。 随着救护车越驶越近，宋莺的反应也越发地大。 她哆嗦着唇别开目光，克制地摇晃着脑袋，想将什么从她脑海里赶出去似的：“别叫了...求求你别再叫了......” 陆观阳的脸色难得凝重。 眸光扫过那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虽不明所以，但心下仍有了大胆的猜测。 他垂眼看着近乎在崩溃边缘的宋莺，视线往下，落在小姑娘紧紧攥着他衣摆的手上。 下一秒。 宋莺忽然停止了发抖，瞳孔骤然放大—— 陆观阳的大手覆上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前轻轻压了压。 距离正好合适，足以隔绝掉她的所有视线，又不至于太过暧昧亲近。 宋莺的视野里仅剩眼前的他。 紧接着陆观阳抬起手，双手捂住了宋莺的耳朵。 他微微俯身，低下头，薄唇隔着他自己的手贴靠在宋莺耳边。 穿透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陆观阳近乎带哄的的温沉嗓音在宋莺愈发加快的心跳声中尤为清晰。 他放缓声音：“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小夜莺别怕，有我在呢。” ... ... 玄关处的门再度被人重重叩响。 如果不是陆观阳在门外叫了她的名字，宋莺大概都猜不到门外的人会是陆观阳。 毕竟在她的印象当中，陆观阳每次敲门的力道都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温温和和，好像永远都不会着急，也不会有任何脾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陆观阳敲门敲得这样重且急。 宋莺定了定神，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毕竟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见人。 可，万一陆观阳真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急事呢？ 宋莺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精神，慢吞吞地挪到玄关。 打开门的一瞬间，陆观阳的手还悬停在半空中。 似乎是没得到她的回应，还想要继续敲门。 见到门内的宋莺，他动作一顿。 陆观阳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无声地垂睫看着她。 在察觉宋莺苍白的脸色、额间的细汗以及还未完全平缓下来的呼吸时，他眸光微动。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陆观阳眼底一闪而过。 他屈了屈垂在腿侧的手指，良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宋莺将仍颤抖着的手背到身后，自以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有什么事吗？” 这大概是自两人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没有用冷硬的态度面对陆观阳。 声音也是哑的。 “嗯，你有唱片机吗？”沉默几秒，陆观阳颔首。 “段旭则给我带的礼物是黑胶唱片，我的唱片机坏了，听不了。” 救护车就停在宋莺这栋楼楼下，声音刺得人耳朵生疼，脑仁也嗡嗡的。 宋莺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费劲地去理解陆观阳所说的每一个字。 “...有。” 她转身，想要回客厅去拿。 却见陆观阳晃了晃手里的唱片，随后往前走了一步，最终停在她的面前：“可以吗？” 陆观阳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宋莺却瞬间就懂了。 他想直接进到她家里试。 倘若放在平时，宋莺肯定会二话不说就拒绝。 他们的关系太尴尬，这不合适。 但或许是被救护车的鸣笛声彻底扰乱了心神，令她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也有可能是公交站那次男人捂住她双耳的手太过温暖，给了她无数安全感。 总之，鬼使神差的。 宋莺脚步一滞，几秒后，当真往后退了一步，给陆观阳让出足够的空间：“...进来吧。” 她甚至连陆观阳为什么在收到礼物后的一个星期才想到要来试唱片都忘了问。 唱片机是杨甜艺去年送给宋莺的新年礼物，价格还挺贵，是个很出名的牌子货。 宋莺平时不常听唱片，所以大多数时候唱片机都摆在客厅的橱柜上，最多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穿过玄关，再往里便是客厅。 宋莺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很久，从来没觉得空间不够用过。 然而陆观阳刚一走进来，她便觉得整个客厅都变得逼仄了起来。 不管走到哪里，稀薄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男人身上好闻的清淡冷香。 似半山腰间的薄薄云雾，存在感极强。 宋莺很轻地眨了下眼，不太适应。 她刻意站到橱柜的另一头，抬手指向唱片机：“就在那里，你自己试吧。” 陆观阳低低应一声，拿着唱片走过去，放到旋转盘上。 不多时，音乐声便从唱片机里悠悠飘出。 起初曲调轻缓，渐渐又变得明亮欢快起来，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清晨花瓣上的露珠，雨后枝桠间鸟雀的啼吟。 是可以令人感觉到舒适放松的纯音乐。 只可惜以宋莺现在的状态，着实很难用心去欣赏。 她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差。 大抵是遇到了棘手的情况，救护车的鸣笛声久久未停，更别提驶离。 怔忪间，宋莺听见陆观阳叫她的名字。 “宋莺。” 她迷惘抬头：“嗯？” 陆观阳问：“觉得怎么样？” 对上陆观阳深邃的眼眸，宋莺的思绪卡了下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唱片。 “...挺好听的，旭则哥的品味一向很好。” 陆观阳淡淡“嗯”了声。 就在宋莺以为他确认了唱片没有问题，马上就会离开时，陆观阳忽然问道。 “过年你要回家陪宋叔叔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跳跃，宋莺忍不住皱了下眉，不明白陆观阳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件事。 “当然。” 她不回去陪她爸，难不成要留在这里陪他吗？ 陆观阳微一颔首，表示了然，很快又问。 “对了，下周末我想带笨崽去医院做检查，你要一起来吗？” 他眉眼温和，状似随意地提了句。 “离上一次你见到笨崽，已经过去很久了。它很想你。” 宋莺抿直唇线，迟钝的思维需要她分出很多精力才能够勉强理解以及思考陆观阳提出的问题。 有很久了吗？好像最多也就几个星期吧。 而且笨崽又不会说话，陆观阳怎么会知道它到底想不想她？ “我现在还不确定下周末有没有空。”过了许久，宋莺回答。 她声音轻轻的：“到时候再说吧。” 陆观阳点点头：“也好。” 唱片机悠然播放着怡人的纯音乐，陆观阳的话题也依然不断。 从近来炎热的天气聊到小区附近的特色夜市，又从怀南市的盘山地形问到宋莺的同事如何。 宋莺：“同事们人都挺不错的，待我也很好。” 陆观阳慢条斯理地“噢”了声，尾音拉长，像是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他轻一挑眉，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 宋莺抢在他启唇之前开口：“停。” 陆观阳果然顿住，垂眼看着她。 “怎么了？” 宋莺盯着陆观阳的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你今天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在她的记忆里，陆观阳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他大多数时候扮演的都是听众的角色。 和他讲话时，他总是会安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并能在对方说完话以后，给出合适的反应或者答复。 是个相当不错的倾听者。 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 即使宋莺被突然出现在小区楼下的救护车扰乱了心神，这时候也琢磨过味来。 陆观阳有点...不，是很不对劲。 当事人听了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弯了下唇角。 “是吗？” “是我问题太多，让你感到心烦了吗？”他语气诚恳。 “那我向你道歉。” “......” 陆观阳主动将姿态放低，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就是道歉，反倒让宋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让她忍不住开始自我反省，她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质问陆观阳。 “...心烦倒不至于。”宋莺别开目光，随便扯了个理由。 “只不过我待会儿还要出门去参加部门聚会，你还有别的重要的事吗？”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有重要的事情就快点说，要是还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就别在这里耽误她时间。 陆观阳心领神会。 他微微俯身，瞬间离宋莺近了许多。 就着这样的距离，他无声瞧着宋莺的眼睛。 就在宋莺即将感到不自在的前一秒，陆观阳才摇了摇头，直起身恢复正常的社交距离。 “没有了。” 他取下唱片。 轻快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时，宋莺莫名还有些不习惯。 陆观阳将唱片放回盒里，继而朝宋莺弯了下眼睛，言行举止一如既往地温和绅士。 “谢谢你愿意借我唱片机，那我就先走了。” 话落转身，走到玄关处时，陆观阳忽然又停下脚步，低低叫了声宋莺的名字。 “祝你聚会愉快，宋莺。” - 陆观阳走后，宋莺盯着橱柜上的黑胶唱片机看了许久。 直到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铃声，她才有所反应。 宋莺接起电话：“喂？” 打电话的人是舒琴。 “小宋啊，是我，舒琴。我是想跟你确认一下，我五点整的时候来接你行不？主要是怕待会儿路上堵车，万一迟到了刘姐又该说了。” “没问题，舒琴姐你出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好。”宋莺回答。 舒琴：“成，那你先准备着吧。” 挂断电话，宋莺这才发现微信还有两条未读信息，都是陆观阳发来的。 她点进聊天界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句号。 说来奇怪，自从两人加上微信以来，陆观阳每天晚上都会给她发消息，且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句号，再无其他。 最开始的一两天里，宋莺还会耐着性子回他一个问号，想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然而每次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至于一向脾气还算不错的宋莺也逐渐失了耐心，之后几天都当做没有看到陆观阳发来的消息。 对方也并未在意，依旧雷打不动地在每晚同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聊天界面顶部，留下一个意义不明的句号。 就像是时间循环一样。 而在一个个句号下面，是陆观阳于半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 14:35。 L：【宋莺，你在家吗？】 14:38。 L：【那我过来了。】 宋莺抿唇，下意识地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今天中午外卖到得比较晚，她将近两点钟才吃完开始睡午觉，睡醒刚好是下午两点半。 而就在她醒来的短短几分钟后，救护车便驶到了小区楼下。 也就是说，陆观阳给她发消息的时间，差不多正好是救护车的鸣笛声响起的时间。 客厅悄然，安静得宋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捧着手机，盯着这两条消息出神，忽然扭头望向窗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楼下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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