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二）（1 / 1）

林晚亭脸一热，她撇过眼去不理他，转身径自往前走。

夜里凉凉的晚风吹拂过来，散了几分心里的燥意。周邮臣往前走了几步，他腿长步子大，刚刚好在她身后半步，他那样高的身形，好大的压力，让人无从躲避。

四周霓虹灯五彩斑斓，灯火璀璨，城市的道路上车辆时停时行，摩天高楼耸立，繁华在此间笼罩，在这样时尚靓丽的都市里，这样的俊男靓女仍是少见，可惜两人间的气氛很是微妙，算不得愉快。

周邮臣道：“梅姨采了山楂寄过来，特地叮嘱我带给你。”

林晚亭脚步一顿，梅姨她印象深刻，是个再体贴体面不过的阿姨，她这样大的年龄，竟然还去亲自采摘，她心里微微有些过意不去。让人惦念的感觉总是好的，何况是一个那么好的长辈。

她上下打量了周邮臣一眼，忍不住腹诽，在这样的熏陶下他怎么就能长歪成这样。

她替梅姨痛心。

周邮臣看出了她的松动，趁热追击：“在我后备箱里。”

林晚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时间也有些懊恼，大晚上的她和他在马路上置什么气呢。她向来冷静克制，一遇到他心绪全乱了。

她冷着脸，转身往停车场走去。周邮臣眉目舒展，沉沉的双眸里溢出几分得逞的笑意，不过很快便克制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有几分转阴的趋势。

林晚亭懒得琢磨他的心思，只希望速战速决。

他打开后备箱，竟是满满一箱的山楂，林晚亭估摸了一下这一箱的重量，心里一跳。

她犹疑着问：“是不是……太多了。”

周邮臣道：“梅姨摘了很久，总担心不够……”林晚亭止住他继续往下说，她有些头疼地扶额，指挥他：‘我叫的车到了，你帮忙搬一下吧。“

周邮臣要说的话吞下，他抿抿嘴，吐槽道：“给点小费，让他回去，我送你。“

哇哦，林晚亭重新抬眼打量他，瞧瞧他这话说的，这气势，霸道得不得了，仿佛方才做小伏低的另有他人。林晚亭气不过，忿忿道：“不行。“

周邮臣双手抱臂，黑脸侧向一旁不看她，也不动，看起来气恼得不轻。

两人各自不说话，空气静了几刹。林晚亭气不过，她就不信非要他不可。她穿着细高跟，上前弯下腰试图搬动，使了全身的力气，箱子……一动不动，不知是因为过度使力抑或是因为尴尬，林晚亭的脸涨得通红，她假装镇定，内心已羞恼不已，又试着挪动了一下，箱子仍是纹丝不动。

林晚亭想就此埋进后备箱里，太丢脸了。

她不甘心又格外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后头传来噗嗤一声笑声，而后笑声越来越大，林晚亭咬牙直起身，瞪他。

周邮臣握拳掩嘴克制住，他上前一下就抱起了这一箱，后备箱车门关上，他示意她带路。

林晚亭咬咬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在前方，只是脚步忍不住越走越快，恨不得就此将他甩掉。

路上，司机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纳闷道：“怎么后头有一辆车跟着？“

林晚亭转过身去，从后窗玻璃一看，她心里一动。

她说：“别管他。“

司机调侃：“和男朋友吵架了啊？“

林晚亭耳朵都红透了，她否认：“不是。“

司机表示了解，笑道：“能吵得起来是好事，那话怎么说，吵架是激烈的交流方式。连吵架都没得吵，那才是要散了。年轻人要珍惜。“

林晚亭侧过头去，看窗外车水马龙、熠熠生辉，心里蓦地有些软。

汽车停下，后头也紧跟着传来熄火的声音，林晚亭付钱，司机好意叮嘱，感叹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难得，他要是退了一步啊，你看着气消了也退个半步，这事情就成了。谈感情最怕的就是两个人都僵持着，像我年轻的时候，我老婆就舍不得生气太久，因为喜欢我嘛。“他嘻嘻笑起来，脸上全是得意。

这样的深夜里，仍有人在奔波工作，都是为了家里人。林晚亭没反驳他，也没打断他，这样苦闷的生活里，也有很多温情的时刻。她的心像浸泡在山楂里，酸软得一塌糊涂。

周邮臣帮忙搬动箱子，出租车启动，林晚亭看车子离开，一时间竟不知是在心里祝他今夜生意兴隆好，还是祝他能早些回去休息好。

她将司机的劝诫放在心上，只是才瞥了周邮臣一眼，方才的心平气和就全不见了。

他将箱子放在楼道里，拿眼睨她，等她开门。

林晚亭道：“谢谢你。等会儿我拿袋子出来装。“

周邮臣似笑非笑：“也行。“

他不再坚持，林晚亭倒有些不适应，他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他低头摆弄手机，像是听不懂遣客词，问：“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林晚亭不语，她手上的手机一下便到了他手上，林晚亭眼看着他试密码，三两下便破解了。

林晚亭目瞪口呆，瞬时她想起她给他的备注，一时脸发热，她想要阻止，周邮臣已经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他目光沉沉，笑着望她：“周扒皮？“

林晚亭拿被子捂在脸上，又觉得难受，将被子扔在一旁，她轻叹了一口气，太尴尬了。后来她都不知是怎么和周邮臣周旋的，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坐立难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躺在床上，翻来滚去还是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她将头发往后一捋，开灯下床打开那盒山楂的箱子作规整。

山楂红红的圆圆的，上头还有一些黄褐色的斑点，都熟透了。林晚亭洗了一个，咬上去，酸酸甜甜，味道从嘴里直接流到心口处。

她将余下的放进冰箱储存，满满一箱太多了，一点一点挪出来仿佛看不到尽头。林晚亭的手顿住，在山楂深处，她摸到一个硬硬的盒子，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打开，里头是一张张梧桐落叶的标本。

林晚亭心里一动，她看到他在卡片上写道：“梅姨说梧桐林都要秃了。“

她忍俊不禁，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

第二日，上证指数跌停开局。

众人好像终于意识到局势并没有稳住，纷纷开始抛盘，资金踩踏，指数一路顺势下跌，人心惶惶。

邢然给她电话，庆幸道：“太惊险了。还好还好，也不知道要跌到什么时候，总不能真的打个半折吧。“

林晚亭也说不好，她不是神人，但她隐隐有预感，可能再也回不到这样的高点了。

市场持续的低迷，指数一路阴跌，反弹微弱无力，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全球经济由于美国次贷危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行业不景气，证券行业也隐隐传来了裁员的消息。

一开始，只是一些隐隐的传闻，直到业内的某家top宣布裁员，就像起了连锁反应，公司们里子都没了也顾不上面子了，纷纷启动裁员计划，降低人工成本，熬过行业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这场深秋地震。

林晚亭并不很受影响，她已经习惯了沉寂。人生跌宕起伏，浮起来的时候总是少数，那时自然要感恩，只是大多时候是沉下去扎根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只需韬光养晦即可。

在这样严峻的市场情形下，更能考验出公司的质地。她自认为对于宏观经济形势的把握能力已经有了提高，可是对于具体公司的研究，总觉得自己没有感悟彻底。

她向陈昊请教，怎么研究透一家公司。

陈昊吞了一口茶，抬手摸了一把半秃的头顶，沉吟了许久，道：“考个CPA吧。“

林晚亭额角一跳，CPA她早有耳闻，只是她才学完了CFA，又有了新的证要考，她觉得有些头疼。

陈昊又说：“光会理论还是不够，看透一家公司最基础的是要看透财务报表，财务基础要扎实。“

林晚亭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真心谢过他。

她埋头制定学习计划表，在这个行业里，能有整段较为空闲的仅仅是不加班的时光，都是需要把握珍惜的。

周邮臣给她发信息：“梅姨说很想你，要不要请个年假回宁城看看？“

他最近好像很闲，不知是从哪里抽出这么多时间来。

业内有传闻，景南早就空仓，完美避开这回的损失，如今看来可能是真的。

林晚亭心神一动，她将自己做的练习发过去：”帮我看看这样分析这家公司可不可以？”

是消费行业的一家小公司，并不在研究所的股票池里。

潘首席最近很忙，林晚亭估计再过不久就能传来她高升的好消息。她独自琢磨这些，常常走进死胡同，不知对不对，好不好。

周邮臣：？

半晌，他发回这份word，林晚亭打开，密密麻麻的修订批注。

林晚亭发谢谢过去，他没理。

林晚亭看完修改意见，受益匪浅，大部分修订意见她都选择了接受。

周邮臣那再没有发消息过来，林晚亭将自己月底请年假的邮件截图发过去。

那头不紧不慢矜持地回了一个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