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潘首席和她在电梯里相遇，潘首席笑着看了她一眼：“看起来精神不错，适应得很好。” 林晚亭点头笑应：“是还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她自认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也无意于在人情世故上再精进。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在这里费一些自然在别处就欠缺一些，都是取舍。她对于人际关系的要求简单明了，只要不给她的研究道路添麻烦就好。 研究员这份工作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研究，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正是这样的逻辑，许多时候她总觉得疲于参加应酬。昨晚倒是没有太疲惫，可能是因为有熟人在的缘故。才想起周邮臣，周邮臣的名字就在手机上跳出来，他发了消息过来。 林晚亭状作没看见，她随手摁灭手机，继续和潘首席闲聊。 潘首席愈发觉得自己没走眼，这个林晚亭当真很合自己的风格。年轻人要么过于年轻气盛，不为五斗米折腰，要么就是太喜钻营，忘了本质。她这样的倒是刚刚好。她笑着拍了拍林晚亭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先行退出了电梯。 林晚亭随后走出，她拿起手机，这才点开微信。 周邮臣发道：昨日谢谢你。 林晚亭微挑眉，笑开，简单回道：无事。 她抬步继续走，正要阖上手机，周邮臣的消息又跳出来，林晚亭微微讶异，看他发道：林小姐是不是有些卸磨杀驴了。 林晚亭满头问号，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晚亭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这问号当年她在景南实习时就多次想发给他，只是碍于上下属的关系，她要敬重他，才忍耐住了。如今可好了，发出去的一霎那，林晚亭感受到自由的光辉。 堪称神清气爽。 陈昊见她过来，和她打招呼：“晚亭，什么事啊，一大早喜上眉梢？” 林晚亭一顿，微压一下嘴角，她瞄一眼手机屏幕，反光中她嘴角仍微微上翘。林晚亭回道：“陈老师早，昨天晚上睡得好，心情就好一些。” 陈昊了然，他当林晚亭有睡眠问题，金融圈压力大，睡眠问题倒是不少见。 林晚亭任他猜测，也不反驳。 她再低头看手机时，周邮臣已经又发来了消息：自从卸任了你的领导，就再也没在你这里受到好待遇了。 林晚亭打开电脑，调出数据，她忙着熟悉最新数据，没顾上他。 这个月的盘面太好了，好得有些不对劲，甚至有些烈火烹油之势。 凡事盛极必衰，她坚信这个老祖宗留下的道理，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又捉摸不住。她沉吟着在键盘上敲动，调出近十年的历史数据，在股票市场绝不能刻舟求剑，历史不是简单的重复，但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越看她眉头越紧，她心神一动，打开周邮臣的聊天界面，对他这句不知是不是玩笑的语气不置可否。不知他今日怎么这么有空闲，林晚亭瞄了一眼时间，还剩下十分钟，周邮臣就该进交易室了。她顾不得许多，直接编辑道：周总，对最近的股票形势怎么看？ 周邮臣：没看法。 林晚亭一顿，她实在太想和其他专业的人交流一下看法，她心里隐隐的预感如今和谁说怕都不会被信任，更会觉得她哗众取宠。周邮臣大概不会。 林晚亭这才微妙感觉到周邮臣情绪不高，她问：周总，什么是好待遇？ 周邮臣：如果是在景南，此刻你该给我倒一杯茶。 林晚亭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时间不能倒流，想象无法作数。事实就是她如今不在景南，更何况当时是景南没有选择她，甚至可能是周邮臣没有选择她。他如今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林晚亭看不明白，但她觉得可以容忍。 她在表情包里搜寻，还真有，她发了一个“请你喝茶”表情包过去。 有些蠢萌。 林晚亭觉着有些难以直视。 对话框上方显示正在输入，林晚亭耐心等着周邮臣的高见。 正满怀期待，“正在输入”几个字消失，消息发过来，林晚亭看过去，她脸上的笑容顿住，周邮臣发来了一个“正在喝茶”的表情包。 所以他方才输入了这么久是在找表情包？ 怎么有一种在和老年人聊天的错觉……林晚亭瞄了一眼时间，8点55了，还有五分钟他就该雷打不动地进交易室了。 林晚亭觉得这人就像是在拿一根逗猫棒逗引着她，自然她不是猫，于是此举更恶劣了一些。在她正要关掉页面之前，他像是预判了她的反应，发道：根据我模型里的市场情绪指标，目前太热了。 他已经说得直接，股票说到底就是一个买和卖的过程，抛盘和接盘，人人都在接盘，股票越涨越高，涨至一个绚丽的高高在上的泡沫，无人接盘，落到地面，自然就破了。 林晚亭心里一跳，周邮臣的看法坚定了她的判断，她打开word，思索了三秒，敲下了这份深度报告的标题：股市即将见顶，点位6124.04。 林晚亭久不回消息，周邮臣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林晚亭正思索着框架，敷衍回道：知道了。 周邮臣：看来必须还得当你领导。 他发来了一个招聘链接，是景南分析师的应聘。 林晚亭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周邮臣没有解答，像是有意吊她胃口，道：进交易室了。 林晚亭蹙眉，看一眼时间，九点整。 林晚亭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一是为这份有些棘手的深度报告，目前市场所有的指标都非常好，看不见任何危机，她只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直觉，报告很难成型。 另一则是周邮臣莫名其妙发来的这个链接，坦白来讲，若是景南的这个机会在她入职天安之前来，她估计还是会选景南。 只是如今她在天安适应良好，景南是否值得她跳出目前的圈子，却是有待商榷的。 林晚亭在页面上敲下几个关键词：杠杆、债务、信用、传导、危机、情绪、周期。 她尝试着将这些词串成一个故事，渐渐思索出了其中的内在逻辑，这份深度报告隐隐成型。她很不喜欢先有结论后作论证的手法，当年她参与那场经济学讲座带给她的印象深刻之处便在于，教授讲理应先去找一手数据，通过研究得出结论。 这是最顺其自然理所应当的步骤，不过在实际研究中并不能总是做到。往往是结论倒推过程，好在研究过程中再次印证了她的判断。 林晚亭不知这个结论是好还是坏，对于市场而言，毫无疑问是惨烈的。对于她个人，她隐隐感觉这是她职业生涯真正的起点，或者是一场贻笑大方的笑话。 她投入又专注，能在办公室单纯写研究报告的时候不多，平常不是在出差调研就是在路演反路演，当真是天时地利。 当她敲下最后一个字，她抬眼才发现楼层中人已经走光了，外头天色漆黑，华灯初上，海城进入了夜晚。 她阖上电脑，胃部隐隐作痛，竟直接忘了吃午饭。 外头下起了滂沱大雨，地上的水坑溅起，泼起雨珠点点，林晚亭躲退不及，直接落到她的裙摆上。纯色的裙子上多了几点显眼的污渍，林晚亭皱眉，低头查看。 远处驶来了一辆车，至门口处，车速明显降低，而后缓缓停下，恰恰好挡在林晚亭站的台阶前。 林晚亭皱眉，她撑开伞，想找路绕过，面前的车窗落下，周邮臣单手撑在车窗上，这样冷的天，他也只着了一件蓝色衬衫，袖子随意挽起。 林晚亭有些讶异：“周总？” “你怎么来了？” 周邮臣道：“发了消息你不回，我只能三顾茅庐了。” 林晚亭这才想起要看看微信，她今天一天太投入了，她打开周邮臣的聊天界面，看到果然有未读消息--之前的答辩会是张裴山恶意打了低分，是我没有了解清楚。 这个解释来得太晚，林晚亭依然觉得内心有几分释然。 原来她一直都还有些介意。 她抬眼笑道：“我知道了。不好意思，今天没来得及看手机。” 周邮臣懒得听她解释，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林晚亭要拒绝，周邮臣一个眼神睨过来。 她噤声。 车音响里放着李宗盛的《山丘》，雨声淅沥，狂风渐起，伴奏里多了几分风雨的意味。 ……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 林晚亭觉得自己已经考虑清楚，她生性乐于冒险，不是个不能走出舒适圈的人。但她依然觉得不该答应周邮臣的邀请，纵然景南是金融圈从业人员的顶端，是一个二线研究所远不能比的待遇，亦是许多金融人的毕生追求。 只是，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大概就是她觉得时机还不合适。 林晚亭意有所指地坦诚道：“周总，如果景南是山顶，我想我仍在半山腰。” 这已是委婉拒绝了。 红灯亮起，车子停步，良久的沉默，周邮臣转头看她，笑出来：“景南不会是你的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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