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晚亭回到公司，不过离开了三天的时间，都觉得有些不习惯的陌生。好在，当她打开电脑，那熟悉的惯性一点一点回来。 赵濛凑过来，颇微妙道，“晚亭，怎么突然和周总就去出差了呢？“ 林晚亭笑笑，“周总向张总借了实习生，帮他做一些杂事。“ “哦，这样啊。“赵濛道，”可不只是杂事吧。“ 曹志远蓦地开口，他笑道，“晚亭，你写的研报我昨晚可是研究了一整晚，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份研报功底扎实，基本功深厚，完全不像一个新人写的，曹志远至今还记得自己初看到报告时的震撼。一时间他情绪复杂，有深知自己鞭马难及的挫败，以及实实在在的欣赏，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丝微妙的情绪，林晚亭进步太大了，她最开始是真的根本不知道报告要怎么写，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已得到了质的提升。 他笑得还算是真诚，林晚亭微睁大眼睛，“什么研报？“ 曹志远转过他的电脑，指着页面划过，“这一份大作。“ 林晚亭看过去，她早知道周邮臣会署她的名，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只署了她的名，她有些赧然，这份报告若没有周邮臣的修改和着色，远不到这样的水平。 她笑道，“多亏了周总的指导。“ 赵濛艳羡又无奈，多好的机会啊，凭白就因为林晚亭太闲就得了周总的青眼。她心里计较，如今李东奕和林晚亭两人都在实习期间作了研报，李东奕还有CFA加持，她当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赵濛越想越笑得勉强，李东奕和曹志远都看出了端倪，不敢在这关头去惹这位小公主。其实莫说赵濛，便是他俩，也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林晚亭不知是从前太过深藏不露，还是猛地就被她撞上了大运，总之她再不是从前那样毫无威胁了。 若是硬要说，她现在的筹码反倒是最多的，也就是专业背景有些偏离罢了。但曹志远和李东奕也算不得万分对口，只是金融业研究岗位不缺化学数学专业，不过多一个海洋微塑料应该也算不得太离谱。 还是赵濛沉不住气，她问，“晚亭，到时候答辩你也用这一份报告吗？“ 金融业的研究岗留用喜欢通过答辩考核，和学校里的毕业论文答辩很像，都是对阶段性实习的考查，对研究功底的深探，也会遭受研究员和基金经理们的几番质询，能通过答辩的才算是入了门。 林晚亭顿了一下，坦白道，“我另写了一份报告作答辩。“ 不入战局者永不会输，但也无法赢。她现在是对这个留用机会势在必得，眉目间有隐隐的自信。若是从前，她坦白来讲，纵是自信也少了几分基底的厚实，那样的自信是虚浮的，是经不起打磨的，而如今，经了一点历练，她愈发确定她对这个行业非常感兴趣，也完全可以适应。那么展露一下锋芒也是必须的。 赵濛听她这么说，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不过很快便稳住。她不得不承认，从研究功底来说，她和林晚亭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又听说了数据库的事，兼之周总看起来对林晚亭也很是满意。他们都知道几位总里只有周总是新入职的，手下正缺人，这个headcount说白了正是给他招工，那么就更微妙了。 之前他们忙着在各位总面前刷脸做事，倒是恰恰忽略了重点，也不知周总的评价的权重会不会更大一些，几人各有所思。只是再多的思索也没甚么用处了，答辩会就在下周，正是定分晓的时候，想至此，几人都有些微妙的无力。 周邮臣过来，一身西装革履，板正模样，又是一丝不苟的周总，他随手将一份文件放在林晚亭桌上，吩咐道：“帮我核对一下数据。” 林晚亭应好，这是一份报表，总表细分表厚厚几大页，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据，要理出条理清晰的逻辑来，还得需要顺一顺勾稽关系。她沉吟着翻阅，赵濛嬉笑着赶在周邮臣转身就走前问他，“周总，我这会儿事少，你那儿有没有活要吩咐的？” 周邮臣一愣，他瞥了一眼林晚亭，见她像是没听见，只知埋头看报表，又觉得有些没劲：“暂时没有，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一定不会客气。” 说完，抬步离开，不再停留。 赵濛靠坐在椅背上，哀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在周总手下做事可真好啊，瞧瞧人家的用词，我能帮什么忙啊。”她瞄了一眼林晚亭，手肘轻推了她一下，问：“你说，是不是？” 林晚亭坦白道：“确实很不错。” 赵濛白了一个眼，她情绪上来得快，蹬着高跟几步便走了。 曹志远和李东奕不敢吭声，只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也不知道在不满什么，当职场是她家，所有人都得捧着她。说实话，她在几人里头本来竞争力也算不得强，只能说人家有一个好叔叔。 见赵濛已经走远，曹志远推着电脑过来：“晚亭，你帮我看看，这个框架可不可以？“争一时之气大可不必，多一个敌人倒不如多一个朋友，他没有现成的家庭背景，社会网络只能靠自己搭建。 林晚亭放下手中的材料，帮他看，她先认同道：“这个逻辑很缜密。“曹志远脸上露出一点笑来，又听她道：”这里除了和过去历史数据的对比，再加一段平行比较，会不会更好？“ 曹志远一拍脑袋：“确实。只是这数据不好找啊。“ 林晚亭道，“我知道一个网站，上面研报很全，我发给你，你找找看。“ 曹志远连忙感谢，他看出了林晚亭不藏私，再次肯定这人值得深交。他已经想开，能一毕业就在景南工作要天时地利人和，他本来就不敢奢望有这样的可能，来这里实习更多的也只是添一段光鲜的履历，过来见识见识。如今有了一个headcount，但也大概率轮不到他，他看得清他和林晚亭之间的差距，倒不如和她搞好关系，日后也好打交道。 他心里过了许多，面上没有露出分毫。 林晚亭继续比对数据，她在草稿纸上演算，加加减减，眼睛都酸了，才大概排查出哪些地方有问题。做研究员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具有一定的数据敏感度，倒不是说要有多好的先天的数感，只是能看出数字之间的联系和背后的意义。 这样的敏感度一旦手生就容易丢失。 她将核对好的数据做一张excel表，整理好后Skype上发给周邮臣。而后她开始细细揣摩自己答辩会上要用的那份研究报告，这几天她忙着出差，还不及往里头填充细节，但一份报告的雏形已经大概显现出来。她确定，自己真的已经大致掌握了如何去写一份好报告，研究员的基本功她已经掌握了。 这样的认识让她心里踏实，她不奢望有突如其来的好运，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最扎实的底气。她觉得她并不畏惧这一次挑战，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晚间，邢然的电话打过来，林晚亭接起：“土豆睡了吗？“ “可不，她要是不睡我哪有空和你打电话。“她沉吟了一下，道：”我和老郑的离婚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本来以为会很舍不得，真到了这一步发现也不过如此。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她语气里有一些怅然。 林晚亭深以为然，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有很多个关头都以为要过不去了，要坚持不住了，可是啊，再咬牙挺一挺，回过头来发现也不过如此。她又安慰了邢然几句，两人开始聊事业和工作，他们早已不是不知事的年纪，相较于虚无缥缈的爱情，工作和生存更能激起他们的兴趣。 邢然问：“有信心能留用吗？” 林晚亭一笑，“百分之七十吧。” 这已是极大的信心了，更何况邢然知林晚亭说话从不说满，她道：“好在是景南，也好在是周总，不然你们也不用争了，直接等着陪跑吧，这位置定然是那位赵小姐的了。” 林晚亭知道是这个理，也难怪赵濛会不习惯，习惯了人情社会有形无形的种种便利，自然再不能忍受其间的种种落差，这其中的微妙怕是连她自己内心都不敢承认。 答辩会很快举行，景南对此很重视，几位总都推掉了外头的工作，已经陆陆续续往会议室里坐着了。 曹志远断断续续喝了好几口水，他不敢多喝，怕中途去卫生间。他匝巴匝巴嘴道：“我怎么这么紧张，这阵势是不是太大了。” 李东奕抬头：“程总也来了，秋招终面的阵仗也没有这么大。” 只是景南基本没有校招，自然也没有终面这一说。 林晚亭在做PPT最后的核对，闻声，安慰道：“别紧张。” 她看起来很从容，引得曹志远愈加钦佩，他深呼了一口气，也跟着镇定许多。 他们一同进入到会议室中，和几位总打过招呼，按座次坐好。 曹志远最先汇报，他选择的是石油化工行业，和他的专业倒是相符，讲的是三桶油的年报分析和投资机会，中规中矩的选题，胜在逻辑严谨、准备充分，报告做得很有学院派的风格。他讲完，轻吁了一口气，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 林晚亭研读他的报告，觉得说是可圈可点不过分，她听着梁总进行点评和提问，觉得算不上犀利，应该是满意的。 李东奕自然讲的是量化模型，很高深，一堆数学和计算机的内容，瞧着很唬人。张总笑着打断：“量化还是得上战场操盘才能看出好坏，这我没法点评，让周总来吧，周总擅长这个。” 周邮臣应是，他挑着又看了几页PPT让李东奕讲，看得出来还算感兴趣。 两位竞争对手各有千秋，林晚亭早知他们的实力，算不上震撼。她依然还算有信心，并不认为自己毫无一争之力，只是对于结果也没有那么看重了，优秀的竞争对手让人就算失败也不觉得是一种辱没。 她款款走上前中央，将打印好的报告一一分发好，又打开早在电脑上拷好的PPT。她选择的是医疗器械行业，有了这次出差调研的一手数据加持，观点更令人信服。这份报告和周总的那一份切入点不同，相映成趣。她讲完，曹志远带头鼓起掌来，连带着几位总都有几分讶异的欣赏。 她暗自平复心情。 张总提问：“你这份报告周总有没有额外进行指导？” 这像是在质疑公平性，林晚亭坦白道没有。 梁总又就其中的几个细节一一做了提问，林晚亭相应做了回答。 她坐回去，赵濛起身，后头大家都没有再仔细听了，赵濛的选题很一般，报告也做得很一般。曹志远凑过头来，低声和她开玩笑：“晚亭，十之八九是你了。苟富贵勿相忘。” 他浑身有紧张过后的放松。 林晚亭确实挺有把握，但她依然诚恳道：“说不准。看评判标准了。” 曹志远不置可否，就连一向不多话的李东奕也不认可。 结果要稍后再出来，几人先退出会议室，回到工作位上等待，郑经理说会有一封公布邮件，这也算是他们的实习成绩。 答辩会的结束也意味着实习的结束，落选的实习生自然不能再耽误他们的时间和精力，这是双方默认的规则。 曹志远问：“待会儿我们要不要一起吃顿饭聚一聚？说起来我们竟然都还没一起聚过。” 林晚亭应好，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又听曹志远和李东奕在讨论CBD底层的哪一家餐馆好吃，曹志远甚至提议要不要请ntor们一起，又觉得太冒昧。往常最热闹的赵濛倒是不知去了何处。 林晚亭抿了一口水，从茶水间出来。 她听李东奕骂了一句脏话。 林晚亭不明所以，又见曹志远将鼠标甩开，在桌上发出咣啷当一声响。 公布邮件出来了，全体可见。 她点开，第一是赵濛。 她往下扫过去，她排最后。 她落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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