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臣侧着脸,说了那一句知道了之后再不多言,林晚亭不知自己的这一番私隐的剖白有没有带来应有的效果。 她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干脆也不再看他。 车里一阵寂静,却不显得尴尬。车窗紧闭,酒味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密,车内温度上升,林晚亭昏昏然,半睡半醒间,她听到周邮臣开口道,“我和戚副总是大学同学,不过交集不多。“ 林晚亭不妨他怎么又扯到了戚副总身上,正说着周六的事呢。 蓦地,她回过神,他这意思难道是周六的事就此揭过了吗?至于此时袒露他和戚副总的私事,是在点她勿乱谣传吧。林晚亭自觉心领神会,她点头道,“戚副总神采过人,想来你们那一届专出英杰吧。“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牙酸,但总算是将戚副总和他一并夸了进去。 周邮臣和戚副总交集多不多,林晚亭才不在意。甭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现在只想捧着自己的领导,让他顺心一些,也让自己的工作好过一些。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必要撒谎。 周邮臣笑出声来,打破了一车的尴尬。 林晚亭从没见他笑得这么爽朗,他掩着唇,像是开怀非常。 林晚亭不知有什么好笑,只觉这人这会儿是酒的后劲全上来了,要发酒疯呢。林晚亭小心往车门处挪了一挪,听他道,“少拿你应付沈经理那一套应付我。“ 哦,被看出来了。 林晚亭也不尴尬,这人真是,夸他好也不接着,真是难伺候。 更何况,她还没夸过沈经理呢。 虽说这话有夸张的成分,但能得她夸奖的本就在少数。 周邮臣笑声止住,只是脸上尤带着笑意,他眼里有酒后的湿意,脖颈和耳后处微微泛红,车外的灯光扫在他脸上,竟衬得他有几分别样的温柔。 林晚亭挪开眼,直视前方。 周邮臣知道,业内男女关系混乱,常有位居高位者和女下属之间你来我往,甚至有些已经各自有了婚姻,也不妨碍他们擦枪走火。从前他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得怕是工作还不饱和。如今,他被林晚亭这样一位好看的女孩像是带着真心一样地恭维着,她的恭维分明也不露骨,只是再合乎礼仪不过的一句话,却不可抑制地感觉到了几分飘飘然。这飘飘然不由他控制,全然像是本能生发。 真是奇怪的一件事,他从少年时就颇得异性的喜欢。今天在宴会上的那位戚副总也是女子中很是出众的一位,大学时追求他,花招频出。吹捧和情书更是不少见。但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意动大抵是酒劲上来,上不得台面。 人和动物的区别便在于,人知克制。 周邮臣正了神色,他道,“下周要去宁城调研,你准备一下,跟着一起去。“ 末了,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过于强硬,问,“可以吗?“ 宁城调研? 林晚亭一愣,这样外出调研的机会自然能跟着学到不少东西,远比今晚的宴会对她有用的多。宴会上自然能认识这位总,那位总,只是这些总除非贪图年轻女孩的美色,否则在没有足够的交换价值前做什么要记得她这样一位实习生。远不如去多参加一些调研,学些真本事。 等人到了高处,关系和资源自然会蜂拥而至。这都是相辅相成的事。林晚亭觉得自己想得清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她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如今他们关系之间的寒冰破解了大半,至于从前的偏见只要不影响工作,她觉得完全不要紧。 她心里的松快带到面上来,更衬得明媚动人,周邮臣喉结微动,移开眼。 好心情是会传染的,周邮臣纵是正经神色,眉目间依然抑制不住笑意。 他难得叮嘱道,“宁城出差辛苦,几天时间要辗转几个分公司。会上的内容仔细听,会后记得给我纪要。酒店的标间人事会按照景南的标准订好,也不排除客户帮忙。这些你都不用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我。“ 他叮嘱得仔细,完全体谅到了她第一回出差。 林晚亭受教地听着,尽管她不知周邮臣怎么总认定她不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也不反驳,认真记着便是。 周邮臣看她态度好,心情更明朗。 夜至深,汽车停下,正到了她家楼下。林晚亭拎包下车,秋风瑟瑟,小区小路上两旁矗立的梧桐树扎根在泥土里,枝叶舒展,隐匿在暗夜里,从容地阅览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林晚亭上楼,公寓里的钟摆过了十一点,她瞥向窗下的那辆汽车,才启动。 手机上有邢然的未接来电,方才手机静音了她没听见,林晚亭皱眉,不知邢然那儿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她回拨过去,公放出来,边给浴缸放水。温热的水从水龙头里溢出来,扑腾进浴缸里。 等了好几秒,邢然那儿才接了起来。 “喂,你还没睡吧?” “没呢,一天到晚躺着,白天睡过了晚上反倒睡不着。刚刚给你打电话怎么没空接,不会还在加班吧?”邢然问。金融业的加班强度她早有耳闻,只是晚亭不过是个实习生,竟也这么忙呢。 林晚亭应是,给她讲酒宴上的见闻,她语调平静,并不怨苦怨累,只当说些趣事给邢然解闷。 邢然叹道,“听你这么说,你这位上司人品倒是不错啊。” 邢然不知周邮臣和周乐洵的关系,林晚亭有意避开了这个关节。她觉得周邮臣算得上公私分明,至少没有因为周乐洵的关系特意给她使绊子,甚至公正来讲,他待她是个再合格不过的领导。大概是他为人向来如此。 林晚亭承认道,“是不错。” 邢然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上回和我说,打算实习结束后去券商研究所做几年,我倒是觉得既然景南有这样的机会,领导又是这样的好,倒不如把握住机会。毕竟现在竞争激烈,你去研究所能不能进去不好说,届时遇到的领导同事是怎样都不好说。更何况景南这样的平台真的很不错。” 何止是很不错,已是业内顶尖了。 邢然是个惯于求稳的,选择背景离乡和离婚是她人生中做过最不传统的两件事,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林晚亭知道自己的学历背景在金融圈远称不上有竞争力,至于关系资源是样样没有,CFA考试她自觉能通过,只是等考完、全级持证又是好长一段时间。 她不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她知道只要她愿意付出努力,以她的才智和刻苦,能力迟早能培养出来。只是如今,她欠缺一个入行的机会。 邢然进入社会早,在职场中早已浮沉过几年,又是做人力的,她说的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社会不是理想主义者的天堂,它是历练场,是磨刀石,光靠理想走不到高处,甚至无法存活。它有它的规则,而人能做的只有适应,甚至是利用。 林晚亭明白,自己已经有些动摇。 如果目标只有一个,那么无论是哪条路径,都可以吧。 林晚亭打开电脑,邮箱里她投递的简历都没有回音,以她目前的情况,连秋招的简历关都难过。 她沉下心来,暗自隐隐下了决定。 浴缸里的水已放满,林晚亭又和邢然闲聊了几句,宽慰她,两人在这样秋日的深夜里互相勉励,共同找到支撑自己在这座异乡城市里生存下去的力量。 林晚亭挂断电话,她将自己埋进满浴缸的水里,呼吸屏住,忍受窒息一分钟,而后探出水面来,循环往复,来回几次,内心的躁动隐隐平息,内心重新归于平静,又是笃定从容的她。浴缸的水由温热渐至冰凉,林晚亭起身,拿浴巾裹住全身,坐至书桌前。 在秋日的深夜里,她衣衫不整,接近于赤/身/裸/体,全然地将自己投入到为前程的拼搏中,她努力地汲取一切能汲取的知识,所有的工作理论,能接触到景南内部的报告,她都如饥似渴。在这座城市,她好像孤身一人,又好像觉得并不孤独,她有好友的鼓励,亦有天上的明月、耳畔的清风、高耸的梧桐作伴,纵使她现在接近于一无所有,在社会时钟里接近于一个尴尬的年纪,未来也前程未卜,不知前路在何方,但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她想,等她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她会无比怀念此时此刻。 周邮臣随手擦拭着头发,一身的酒味终于散了干净,他随手泡了一杯茶,深夜喝茶,除了解酒别无作用。 几面宽大的显示屏上放着今晚的夜盘,周邮臣扫了几眼,又开电脑,蓦地,他心神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打开上回沈城发的那份新能源报告,再匆匆扫过几眼。又打开林晚亭这回发给他的研报,两份报告字数差不多,都很出彩,堪称各有千秋,框架逻辑结构却是大不相同。 他周六看时不觉得,如今越看越发现,有些格外的熟悉感。 这份熟悉感来得很没有缘由,他皱眉,手指轻叩在桌面上,神思一转,他打开自己早年间公开发表的研报。这些研报他印象有些模糊,但总体感觉尚在,扫过几眼就全记起来了。 周邮臣划动鼠标,蓦地笑出声来。 他掩唇轻咳,很不想承认自己被取悦,但有人费心模仿他的报告,甚至不惜舍弃自己原有的风格,大概再没有比这更高的认同了。 周邮臣甩开鼠标,笑骂,“投机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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