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不接,邮件不回,不管周邮臣是真的在忙,或是心里有了意见,林晚亭都得受着。这回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到,一时慌了手脚,出了纰漏。她最不喜欢麻烦别人,这回不知有没有给他带来了不便。 她斟酌着编辑了一条短信,着重表达了歉意,告知研报已发送到了邮箱,又再次郑重请了假。短信发送出去,并没有回音。 手术室灯灭掉,厚重的钢铁铸的门打开,护士推着患者出来。 林晚亭随手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双手一举抱起土豆,迎上去。 观察时间足够长,麻药过了劲,邢然醒着,她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双眼有些朦胧,望着不知名的虚空处,林晚亭知道她在找谁。 老郑至始至终都没来。 她的眼神渐渐聚焦,挤出一个笑来,客套地喘气道,“还好是个小手术,比我想得还要容易。土豆没吵着你吧,你忙不忙,要是忙,你先回去吧。” 笔记本电脑还摊在椅子上,界面还停留在网页邮箱,土豆闹着下来,林晚亭随手阖上电脑装进包袋里,信口笑着答道,“我一个实习的,有什么忙的。只是恰好遇上了一个小心眼的领导,之前不小心得罪他了,已经都做好了。” 邢然松了口气,她的手上打着吊针,土豆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林晚亭手足无措,护士还在帮忙推着病床,林晚亭拉着土豆的手,要紧跟着邢然的床移动,又要哄小土豆,忙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土豆这小孩,大半天都不说话,这会儿才像是回神过来,这一爆发整个楼道都是哭音缭绕。 在尖利崩溃的哭声里,林晚亭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晚亭皱眉,实在是腾不出手。 铃声响了三下,止声。 跟着病床辗转回到了病房,小土豆终于哭累了,靠坐在邢然的病床头昏昏欲睡。林晚亭将她抱好,拿了小毯子裹住,起身到病房外,拿出手机查阅未接来电。 周邮臣的大名赫然在上,林晚亭皱眉,叹了一声气,回拨。 无人接听。 她只能又发了一条短信,问有什么事。 末了,林晚亭手顿在周邮臣的联系人名片上,她想起《半夜鸡叫》周春富让长工们为他日夜劳作,故而得名周扒皮,一时竟觉很应景。 她犹豫了一下,笑着在联系人名字一栏删删减减,重新输入,于是周总得了新名。 周扒皮周总正端坐在CBD三十二层的景南办公室里,他神色落拓,下巴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是早上的时候刮胡子太过着急一时走神落下的痕迹。资料堆了一桌,电脑屏幕上开了多个界面,手机在实木桌上震动,震动一阵后又停止,连带着电脑都好像在跟着抖动。 周邮臣恍若未闻,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尘,堆成了小山。香烟跟部仍有燃烧的痕迹,火星被他随意摁灭,手指上有些许香灰,但也仅此而已。他随口咬了一颗薄荷糖,解馋,解烦躁。他的领口解开了上头的口子,领带随意敞开了一个口,任其挂在领口上,字斟句酌地研读着打印出来的林晚亭的报告,在上头勾勾画画。 他笔轻拉了一条线,又重重圈起,墨迹在纸上晕染开,留下漫不经心的一团污糟。 他皱眉,愈发不耐烦,耐着性子改正,他从不知自己如此目光如炬,连这个逗号是全角还是半角都能一眼瞧出。 读完最后一段,他将笔搁置,报告阖上,随意扔在一旁。 他半靠躺在红木的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气息起伏,轻呼出一口浊气,窗外的阳光照进来,透过玻璃,一点温度也没有。多日的操劳和日益上长的年纪让他难得感到了一丝疲倦,这疲倦之中又有一股不受控的躁动,这躁动令他愤怒和不耐。林林总总,归结起来,便是不顺意。 他舌抵着薄荷糖至嘴一角,一口咬碎,沁凉的口感溢了满口,冲上了额角,让久未得到休息的大脑一阵冷麻。桌面的电脑屏幕上有周乐洵这个小崽子在海城画展的实时追踪报道。一个画家,搞得像一个明星一样,竟然也培养了一群年轻粉丝。 这些年他倒是真能自食其力。 周邮臣一瞬间忽然觉得没劲透了,再没有比多管闲事更没意思的事了。 人家小年轻你侬我侬,分分合合,他不知道掺和在其中做什么,无聊透顶。 他扯过笔记本,钢笔晃动,在红木桌上滚了几圈,直直坠落,发出刺耳的刮拉地板声。 好好的一支钢笔,笔头弯了,不能用了。 更烦躁。 啧。 手机再没有震动,周邮臣拿过来,蹙眉开屏,看了几眼未接来电和短信,像是意料之中,并不理会。微信上有新的消息提示,他打开,是他那位远在国外的表姐,要他帮忙关照一下回国办展的周乐洵。 周邮臣划开,视若罔闻。 整个三十二层,除了他,空无一人。看起来也不会再有人来,外头夕阳的余晖照进来,夜色蔓延,海城夜里的繁华开始上演,倒衬得他一个人格外孤寂。 周邮臣拎起外套起身,再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光影背对他,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林晚亭帮忙找了一个护工,护工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干活麻利,她瞧着也放心。土豆是自然不能留在医院的,她决定把她带回去和她住几天。也幸好土豆已经上了幼儿园,平日里白天有幼儿园管,也用不着她太操心,一切都很好办。 邢然和她很客气,一直在谢谢她。 林晚亭想问她,又怕戳到她痛处,更考虑到还有土豆在,一些话不好说。 最后她只能勉强安慰道,“有事打我电话,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如果是林晚亭置于这样的境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婚,争夺土豆的抚养权,并让老郑付出代价。但这是她,不是邢然。成年人的分寸大概就在于时刻控制自己的干涉欲,将决定权交还给该做决定的人。而朋友能做的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帮忙。 邢然点头,她知道瞒不过她。 但她还愿意顾忌着她的自尊心,不挑破也是对她的尊重。 林晚亭带着土豆回了自己的小公寓。这小公寓是商业产权,在寸土寸金的海城要比普通民居住宅便宜得多,她当年回国后用积攒的钱贷款买的。 那张支票的钱她至今没动。 林晚亭在外卖软件上挑挑拣拣,她自己一个人随便煮点面吃可以,带着小孩可能营养就不够了。切换外卖地址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神,她抬头确认了一下时间,正是下班的时候,她再点进邮箱和短信,是真的没有回复过来,总不至于现在让她回去一趟负荆请罪吧。这种请假没得到正面允许的情况……好像旷工啊。 林晚亭头疼地想,周邮臣这是彻底把她晾在一边了吧。 也有可能只是他忙忘了吧。 但愿如此。 周一一早,林晚亭将土豆送到了幼儿园,又绕了四分之一个海城赶到景南上班,上苍保佑,她到得虽比平时迟了一些,但没有迟到。 林晚亭一踌躇就喜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桌面,周邮臣的办公室门半掩着,他早早到了。林晚亭暗吸了一口气,打开电脑上的研报,抱着电脑,轻敲周邮臣的办公室门。 周邮臣在看资料,他抬眸,见是她,也不说进,兀自低下了眼继续翻阅材料。 林晚亭这会儿适时地失了眼色,“周总,报告我周六发了您邮箱,您抽空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再改。” 周邮臣不曾停顿,他公事公办地抬起一旁的材料,直接给她。 “照这个改。” 像是多说一句话也吝啬。 林晚亭茫然,她接过,匆匆翻阅,赫然就是她的研报的打印稿,密密麻麻的勾画,细致到连标点都进行了更正。 林晚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愧疚。 真没想到……周总这么为她的研报负责,看他的态度,应该是全然看不上的,更不会占为己有。 林晚亭最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这个人还是周邮臣。 周邮臣改得很认真,除了几个标点之外,他另改的几处本就有她原先拿捏不准的,也有她考虑不周到的,大概是这份研报本就是仿着他的风格写的,他改得也算顺手,几个字龙飞凤舞。 林晚亭像是没发现他的冷淡,很真诚地夸赞道,“周总的修改直接让这份报告上了一层次,我受益匪浅。周六的事实在是对不住,我真的是临时有事。” 周邮臣终于抬眼,他像是恢复了从前那副遥不可及的模样,冷淡地回看她,淡淡道,“无谓的夸赞大可不必。你周六有没有事和我无关。” 林晚亭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无端从这两句冷淡至极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置气的意味。 怎么可能呢。 林晚亭觉得似乎言语上不能再弥补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解释。 尽管她实在是不解,为何周邮臣似乎格外耿耿于怀于她周六的临时请假,她理解他的生气,却也真心觉得他不会是这样不通融的上司。 秉承着最后的努力,她尝试着最后的沟通,“周六我是不是耽误什么事了?” 周邮臣讥诮道,“我没有耽误你的事就好。” 林晚亭放弃,实在是沟通不了。 奇怪得很。 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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