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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怪病,木头开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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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日,军营亦有假,那老军医在今日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萧青只知他常在旬安最穷困的地方给人看病诊脉。至于他在何处看病,只有陆平安知道。

陆平安听说长公主府的人都在萧青那儿,一个激灵就要去换衣服。

“我去见红素姑娘。”

萧青迟疑半刻,“如果没跑出去玩的话,应该在。”

“什么应该不应该,中秋节一对对的,她这种只和人称兄道弟的姑娘能找谁玩儿。”陆平安挑了一身红衣,带着萧青出了门。

他们到了旬安城里最偏僻的村落,那村落里有一个简陋的棚。

头发半白,鬓髯不修的老头正躺在里头。他袖子裤腿都卷起一半,一手扇着扇子,一手啃着西瓜。西瓜的汁水滴得满地都是。

陆平安扬手就挥着,“老头,赶紧跟我们走一趟。”

然那老头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两人就到了眼前。

老头又以蒲扇遮了脸,开始打呼。

“你别装了,起来给人看病了。”陆平安拉了拉他,他也不动。

萧青作揖行礼,“傅军医,我们是来请你看病的。”

老头挥了挥扇,不作声。

陆平安拉不起他,踢了踢他的躺椅,“傅司命,你说自己是人间司命,专救人命。怎么有病不看?”

躺椅摇了摇,傅司命也乐得自在,“我命里带凶,容易和贵人冲撞。”

萧青又作了一揖,“傅军医既然知道看谁,那还请随我去。”

傅司命不受此礼,侧了身一睡。

“你个臭老头,那赶紧跟我们走。”陆平安拉起傅司命。

傅司命不肯动身,几次甩了手躺下,“我不去。”

萧青心急问,“为什么?”

“对啊,长公主的病你干嘛不去看,”陆平安又把他拉了起来。眼看傅司命就不动,掰了他身边一半的西瓜,也啃了起来, “难道你这么大岁数,还怕被女人看。”

陆平安一口一个西瓜子,对准了傅司命周围吐着,好几个都弹在了傅司命脸上。

傅司命一把蒲扇遮脸,甚觉烦,又翻身避开。

陆平安就绕到他身前。西瓜子一会儿一个,傅司命受不了了,一屁股坐起,“哎呀,你烦死了,我就看过糙老爷们的病,女人的病不会看。”

“骗谁呢,女人生孩子坐月子,你都治过。”陆平安使力把傅司命从躺椅下拽出。

傅司命不住和陆平安拉扯, “你懂什么。大将军那位是皇家的人,她有侍医。”

这话罢,傅司命的另一胳膊被萧青拉住了。

“侍医给她开的药太多了,她连饭都吃不下了。”

傅司命短瞬犹豫,“那……那皇家的人和我相冲。”

“臭老头,你老说身子骨比年轻人硬朗,无牵无挂,怕什么相冲。”陆平安怒瞪着他。

“傅军医,婧儿的病要紧,我只好得罪了。”萧青对陆平安一使眼色,二人立刻架起了傅司命。把他架出了棚。

“你们干什么,不带你们这样对老人家的!”

“医者父母心,老人家你行医,有患不治,也说不过去。”萧青为了苍婧,还是做了一回无赖。

烈阳在下午已经褪去不少,一个垂死病中的人被赵蔓芝拖了进来。

他就像一个空空的躯壳被赵蔓芝拖着,一进门就倒在席间。往日神气十足的吏府吏长,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双目无神。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苍婧都认不出严秉之了。

“他替我办完事回去后就这样了。而且都这样了,陛下还不准他辞官。他的病就一天比一天厉害。”赵蔓芝边说边拍着严秉之的脸,严秉之一点都没反应。

这可不是病入膏肓吗?

苍婧看看那可怜人,“陛下不是找了侍医给你看吗?侍医怎么说?”

“他说我……”严秉之一字一顿,断断续续。

就在此时,又有一声,“长公主,下官来请脉了。”

黄侍医又来了。

苍婧不想又被开一堆药,就道,“来的正好,你先给他看看,他快死了。”

黄侍医惊而赶来,见得是严秉之,急是退了好几步。严秉之见了他,一下就要哭了,“就是他,他说我无药可治。”

黄侍医手握诊帕,汗流浃背,“严吏长,你这毛病谁也治不好啊。”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陛下,带着侍医一起,陛下准会批你辞呈。”赵蔓芝拽起严秉之。

黄侍医却立刻阻止,“没有侍医能治他的病。他……他不是病。”

“不是病?”赵蔓芝松开了严秉之,一把短刃架在了黄侍医的脖子上,“一会儿是病,一会儿不是病,你到底会不会看。还有,长公主的药越开越多,你要吃死她呀。”

“长公主那是调养身体,当然要吃补药。严吏长那是……”黄侍医不知怎么说才好,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

正是萧青和陆平安来了。一个鬓髯半白的老头被他们架着,那老头还穿着农田里干活的衣裳,身子骨却是健壮,中气十足地喊着,“都到府邸了,你们还架着我干什么。”

“老头,你这么能闹,简直能活一百二十岁。”陆平安抬了一手,把傅司命送进了门槛。

双脚落地,那傅司命眼中就入了一身锦衣的皇家侍医。

他踏入堂内,直朝那侍医而去,“就是你这个庸医给她治的?”

一乡野村夫忽然指责,黄侍医顿然有气, “你说谁是庸医。”

“我都不用看你那药方,定是一堆补气血,温热的药,”傅司命说完,就伸出两指要搭脉,然手停悬却未落下,“给皇家人诊脉有规矩吗?”

萧青双眼一凝,“你还知道有规矩?”

“胡说,我知道什么规矩。”他四处张望,又朝黄侍医走去。那侍医不知所然,手中诊帕就被夺去。

那绢被傅司命盖在了苍婧腕部,正正好好,不偏不倚。

苍婧饶有深意地一望萧青,萧青悄悄问陆平安,“这个司命你真的是从大街上捡来的?”

“那可不是,他看病不要钱。”陆平安道。

“不要钱的,都是最贵的。”萧青道。

那军医把了半会儿脉,眉眼一皱,气沉声重,“补得太过了。”

“什么叫补得太过了,这都没补到位,药效不够,还得再加。”

“她寒滞多年,不化她饮下的温补之物。”傅司命与黄侍医对面一看,鬓髯都气得竖起来。

黄侍医气至发抖, “你…….你不让长公主吃药,万一到时候不好呢。”

傅司命正眼不瞧黄侍医, “万一万一,你们这些宫里面的侍医就爱盯着补,不敢得罪娇贵的身子。可你以温热之药大补,她脾胃难化,只会积聚在体内。这些药撑了她一肚子,她当然吃不下饭。”

黄侍医不认自己有过,执着道,“长公主,他是个粗人,不能医你,你身娇肉贵必须用补。”

傅司命又是一个冷眼,“到宫里谋生的侍医,就爱用药吊着人。药过度,扰乱五脏六腑运行。人之根本,在于人本身,而不是靠吃药。”

医者争辩,各说各理,一时间便是这二人怒目圆睁。

“你懂什么,药到一定境界,必可创奇迹,改变人的根本。”黄侍医本是挺平和的一人,此刻争辩寸土不让,声音都冒得尖了。

傅司命看这侍医犟,也懒再争执,“你们这些痴迷用药炼药者,最受皇家重用。我不与你争。长公主自己选吧。”

医学之理苍婧不懂,苍婧就听进了老军医说不用吃药。

“黄侍医,你这药我实在吃不下了。”

黄侍医被苍婧回绝,也不好说什么,“那就依长公主。”随后就拜别回宫,这番丢了颜面,出府的时候都失魂落魄。

傅司命惊愕十分,“长公主倒是与他们不同。”

“他们是指谁?”

傅司命看苍婧似有揣测,冒出些许汗来,“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也只是好奇。”苍婧并未再追问。

傅司命立刻重拾医者风范,“总之,先吃上饭。等恢复到平时的饭量,然后多走动走动。但不要过猛,也就身子微微暖热即刻。人之气血自有运行之规律,用药就坏了这规律。长公主还年轻,不必急于求成,就按我说的做,假以时日,气血自会恢复运行。至于体内寒滞,根治确实很难,惟愿天怜。”

惟愿天怜,傅司命已是说得委婉。医者有怜,且窥一眼她之神色。

她倒是坦然自在了,惬意小跑,掰了口打包回来的红豆糕。就似小孩舔了几口糖,笑得别样开心。

傅司命见此心性,有些担忧,“长公主体寒,吃食还得注意。”

傅司命正欲叮嘱,反被萧青拉到身旁,“她现在就惦记着不吃药了。你与我说,我记着。”

苍婧凑了个身过来,装扮得娴淑的长公主,又多了几分活泼俏皮,“我可以听着。”她俏皮之余,甚是精明。

萧青一眼看穿,“爱吃什么记什么,对不对。”

苍婧理所应当地道,“不爱吃的,又怎么会吃呢。”

“行,我给你记你爱吃的。”

傅司命夹在中间很是为难,经不住浓情蜜意都往他这儿跑,“你们两个能不能照顾下我这个老年人,我牙口不好,很容易牙痛。”

傅司命忍着牙痛嘱咐着吃食,堂内突然一声惊喊,“不对,既然不用黄侍医了,那我还要不要管大将军别闹腾长公主了。”

一瞬间静寂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着小眼,僵持许久。

“你们都好奇怪。”赵蔓芝扫视一圈。

苍婧甚想堵了赵蔓芝的嘴,却见萧青拉过傅司命到一旁。

他不会真去问了吧?

萧青与傅司命在一旁窃窃私语,苍婧像螃蟹似的,横着走了过去以身一挡,这般掩耳盗铃,不知是给了谁难堪。

陆平安悄悄走到赵蔓芝身后,挡着脸道轻声道,“姑娘家,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

旁人看赵蔓芝尴尬,她看旁人古怪。她就一心盯着军医。

看傅司命和萧青说的差不多了,便不顾什么礼数,就奔去拽过了军医。依稀听的什么莫贪二字,未做多想,就把军医拉到严秉之面前,“军医,你看看他到底什么病。”

傅司命一把脉,冷脸道,“没病。”

严秉之满脸不信,“不可能,我现在连笔都提不了,笔录都记不了。”

“那你得问问自己,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傅司命一问,严秉之就不自觉看了眼赵蔓芝。

傅司命抓着严秉之的手腕,“看,你的病症来了吧。”

严秉之慌忙缩回了手,一下像没了病,急忙坐起,“我……我……”

“你什么你,你不是好了?”赵蔓芝看不懂了。

严秉之不敢说,红着脸跑出了府邸。

“你跑什么呀。”赵蔓芝追了出去,这一追又伤了一个人的心。

陆平安如个散架木偶找了个座僵僵躺下,“老头,快来给我把把脉,我感觉天昏地暗,时日无多。”

傅司命头都疼了,“你们这里怪人怪病这么多,我一个老人家看得过来吗?”

陆平安倒一身红衣,半点喜庆没蹭到,脸色之苦都快赶上办丧了,“小爷我太惨了。”

“陆将军,你得节哀。”苍婧安慰道。

“节什么哀,他心大得很,过一会儿就好,”傅司命一踢陆平安的脚,“走吧,喝酒去。”

陆平安哭出了一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享齐人之福,我却和你个糟老头去喝酒。”

“那你还能和谁喝酒。”傅司命一把拖走了陆平安。

这一个中秋节虽是月圆,但应了一句话,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陆将军难全也,而追着严秉之出去的赵蔓芝回来后也生着闷气。

佳节后的清晨日照当头,花园里只听得嗦嗦声。赵蔓芝蹲着身和草过不去,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帮八材拔草。

平日这个时辰她可都在习武。

苍婧走过去,她也没注意,还在那里拔啊拔。就盯着一处,要把那片都拔秃了。

苍婧看了她老半会儿,赵蔓芝把一处拔得光秃秃的,就挪了另一处继续开始拔。

“你干什么呢?”苍婧实在看不懂了。

“没什么。”赵蔓芝继续拔草。

“难不成是严秉之惹了你?”

“哼,他是真的有病,这里有病!”赵蔓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赵蔓芝追出去后,严秉之却对赵蔓芝说, “我每次见到你,总是没办法专心记笔录。我连字也写不好了,脸也烫了,心跳也加速了。我这种病,没办法治了,一定是要死了。”

一声噗嗤而笑,苍婧笑得不能自已,“还当是什么心病难医,原来是木头开花,把自己给吓了。”

赵蔓芝又拽起了一把草,“后来他又让我离他远点,说他要去打棺材。”

苍婧笑得肚子痛了,捧住了赵蔓芝气鼓鼓的脸,“他都要去打棺材了,你怎么还念叨他。”

“他以前和我说过,他爹娘早死,由叔婶养大。别人都念诗文,只有他不懂诗。他遇事只会写下来,记下来,自己钻个透。现在他连笔录都写不了,我怕他把脑子钻坏了。”

这些事苍婧都不知。

苍婧只知严秉之就是因为只论律法正义,像块木头一板一眼,才被苍祝任用为吏长。那木头能告诉赵蔓芝这么多,也是稀罕事。

“原来是这样他才总记笔录。那看来脑子是已经坏了,估计过几天要躺棺材里了。”苍婧故意道。她虽然不算什么开窍之人,但觉得他们二人喜欢得太别扭了。

赵蔓芝把脸放在了苍婧掌心,烦扰地望着苍婧,“我真想把他的脑袋劈开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他不懂?”

赵蔓芝双颊鼓鼓,生生添了可爱,苍婧忍不住揉了揉赵蔓芝的脸,“他怎么知道他犯的是相思病。严秉之脑子里只有律法、笔录、真相、正义。你要他从这些东西里明白他喜欢你,太难了。”

“可是连他喜欢我,都要我去找他吗?万一他早就有了婚约呢。”赵蔓芝委着声问道。

“蔓芝啊,他有没有婚约,你得自己去问他。就算问到他有婚约,你们不成,那你也是没有遗憾了。如若你要等他来,一辈子没个结果,还得给他抬棺。”

赵蔓芝立刻丢了手中的草,冲出了府邸。

这一日,严吏长的家门又被赵姑娘踢开了。

严秉之一手握笔,一手按着自己的手腕。他正要强迫自己写些什么,就被破开的门吓得一呆。

那气势汹汹,一脚就能踢开他房门的女子,竟还显得可爱。严秉之越来越觉得他病情莫测,已至膏肓。

“你……你怎么又来了。”严秉之抖着声儿道。

“把笔放下!”赵蔓芝踏入了他的屋。

严秉之颤了颤嘴角, “我写遗书,你都不让我写。”

严秉之嘴上还坚持着,但看了赵蔓芝那板着的脸,手就不听了使唤,一下把笔扔了。

那笔是随了他多年的老家伙,以山兔毛和楠木做的。自从再见赵蔓芝后,就不知摔了多少回。那毛豪因摔得多,已分叉,唯是楠木硬些,还经得起。

严秉之看着他的笔,就像在看自己,“多惨啊!”他只想哭,“我病得棺材都备好了,却连遗书也写不了。”

“你能有什么病?”赵蔓芝哪里顾他这唯唯诺诺的委屈样,朝他走去。

“你别过来。” 严秉之夺门而出。

“你见到我跑什么。” 赵蔓芝追在他身后。

整个严府就只有他们二人,他在逃,她在追。

“你别过来了,我病得这么厉害,都是因为你。”

身后又是那女子紧追不休, “严秉之,你给我站住!”

赵蔓芝这一呵,严秉之的双脚就跟打了结似的。上一回她追过来,他也是这样。她让他站住,他就真的站住了。

可这回更惨些,严秉之把自己绊住了,直朝地上磕了个响头。

严秉之又想到了他的笔,那笔头摔得分成两瓣,他可不是跟他的笔一样了吗!

他还得逃,但已到了院子,也不知逃向哪里。赵蔓芝就在他身后,严秉之只看到了一棵树。

“赵姑娘,我都打算好了,我写好遗书,就去拿我的棺材了。”严秉之爬向面前的一棵树,躲到了树后,抱着那棵树一点不敢露面。

“你写什么遗书,拿什么棺材!”赵蔓芝双手互相揪着,根本不知如何上前。

“我字也写不好,人也做不好,心跳得急,气息也乱。仵作说人死时就是这样,我这样子很久了,多半是要死的!”严秉之怯怯躲着,又露出了半只眼睛看她。明明不敢看,又特别想见。

那明媚如山花的女子,是天地间一抹灿烂,他一看就心跳至急。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很正常。可是后来你对我生气,我就不对了。”严秉之抓着树,说完又躲了去。

赵蔓芝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对你生气了?”

“你在长公主府里对我生气。”

就是那一回她凑到他面前,她的面貌直直映在他眼里。

可以前他只是记得她的眼睛而已。

那时赵蔓芝还是天真烂漫的样子。

笔录上记着:“赵焕有女,名蔓芝,为父不平,难抒其冤,何其哀哉。”

严秉之记着的那个姑娘即便柔弱,也坚称父亲无罪。她的眼睛含着眼泪倔强如寒铁。

这双眼睛比任何笔录都生动。

他连夜追查赵焕之案,可第二日太皇太后的罪名已经立下,她父亲在牢中畏罪自杀。

笔录上记着:“赵焕其冤,谏书不入尚书台,以此告之其女,唯吾所能及也。”

那时严秉之很遗憾,去见了赵蔓芝一面,告诉她尚书台没有她父亲的奏书。这是严秉之一夜里仅仅能查到的。

“赵姑娘,我一定会找出真相。你不要放弃,要好好地活着,我找到真相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回旬安了。”严秉之给赵蔓芝留下这句话,他仍然要去寻找真相。

可惜这个案子最后跨过了吏府,即便如此,严秉之也继续追查。

但很快,圣令下,赵焕全阻流放南湖,不容探视。

一案未结,冤屈未散。严秉之违背圣令,前往探视,却难寻赵蔓芝。

四年来,严秉之没有放弃。他发现苍婧也在找赵蔓芝,就偷偷把消息告诉了苍婧。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个希望。

他竭尽所能去寻找赵蔓芝,发现当时护送赵蔓芝流放的官兵被全部灭口。杀他们的人留下了痕迹,是李合的一个扳指。

后来严秉之查到了真相。

李合设宴假传圣意,逼赵焕、王臧写下奏书,暗告太皇太后。可是这个真相只留存笔录,不可见天日,他始终没有找到赵蔓芝,告诉她真相。

笔录上还有着严秉之的心迹:“悲哉哀哉,冤案何以昭天下,明世人?”

吏府吏长查到案子的真相,却无法告诉一人,只能记下自己的心声。

唯一一次的结案,是严秉之出自内心的怜惜。是严秉之记忆里最为奇怪的一回笔录,所以他彻底记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现在看着已经不同,严秉之不敢多看,就遮住了自己的眼,“我的病是见你不好,不见你也不好。但终归怪不得你,是怪我自己不好。赵姑娘,你力气大,我死后,能不能帮我抬棺入土。”

“你怎么那么笨,这是要死吗,你知不知什么是要死?”赵蔓芝左右不知如何是好,拿了剑就朝严秉之挥去。

严秉之听到脚步声,张开手指。见剑挥来,立刻躲闪,那时心跳一瞬到了喉咙口,浑身都紧绷了,“赵姑娘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要给我个痛快吗?”

赵蔓芝那剑正好入木,枝叶颤颤落下。严秉之见了剑光,冷汗不已。

“我是告诉你,这才叫死!”赵蔓芝一手拔出了剑,一手抓着严秉之的衣领,“我不杀你,我问你,你……”

话到嘴边,赵蔓芝又有些犹豫,她可未有一次这样问过。

“你放了我吧,我病得心都快跳没了。”严秉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已不知往哪里跳。

“我问你,你有没有婚约在身?”

“叔婶在岷江给我说过好几门亲,但那些姑娘一听是我就不肯了,所以我的身后事一点也不难办。赵姑娘你只需给我入土,再把我遗书寄给我叔婶就是。”

“谁在和你说身后事,你既然没有婚约,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领口的衣被她拽得死死,严秉之觉得越来越难呼吸,“什么叫在一起?”

“你笨死了,就是日后你娶我,我嫁你。”

那姑娘直直问他,凑在他面前。她的脸上像朝霞爬上,甚是好看。严秉之那颗心跳的就像没声了,须臾后,人也没声了。

那个查案雷厉风行,审人能把人熬死的严吏长晕了过去。他通红了脸,直直地躺在地上。

“严秉之,你这都是什么毛病?”赵蔓芝给他掐了人中,又解松开了他的衣襟。

未到酷暑,那人缓了良久才把翻上的眼皮翻下,他虚弱至极地说,“我是不是死了。”

他总顾着死啊死的,赵蔓芝双手一拍他的脸颊。他的脸滚烫,她却觉得这样可以拍醒他了,“你死不了。”

“真的吗?”严秉之半信半疑,这是头一个告诉他他没病的人了。可那个人他见了,胸口一阵阵的心跳,脸上炙热的烧灼,怎么样都是病症加剧。

赵蔓芝却笃定地告诉他,“你没病。”

“那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听了怎么就晕过去了。”

赵蔓芝两手撑着他的眼皮,怕他又晕过去,“我问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严秉之这会儿不晕了,眼睛瞪得跟铜铃那般大,“赵姑娘,你是会法术吗?怎么让我动弹不得了。”

“你……你是不是不愿意?”

严秉之乱七八糟的回答,让赵蔓芝一瞬没了坚持。

她好像是太莽撞,太鲁莽了。

她来时,觉得一定没有问题。但看来,也不是他喜欢她,她喜欢他,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吧。

赵蔓芝眼中的多有些失落,仓促地笑了笑,“我都忘了,像我这般的姑娘,你定然嫌弃我。我不像以前还有个身家。现在连家也没了,又不温柔,不矜持。”

严秉之用力地摇着头,他也不知他头动了没有,“我四年前见你时,你那时除了力气不大,功夫不好,不就是和现在一样。”

赵蔓芝小窥了严秉之半刻。四年前的她和现在是一样的吗?严秉之眼里看到的竟是这么不同。

“那你就是嫌弃我有过婚约。”赵蔓芝低声道。

严秉之突然心口一疼,他一愣按着胸口。糟糕,是新的病症。可来不及想病症如何,他急忙道, “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罢了,你不愿意,我强求什么。以后再不见,你的这些病症也会好了。”

赵蔓芝起了身,严秉之急忙拉住了她的衣袖。他拉着她,可怜巴巴地,又哭得厉害,“我也没说我不愿意,但我病得厉害。身体不听使唤了,你不嫌弃我吗?”

他哭得可怜极了,还用她的衣袖抹着眼泪。

外界传闻严吏长威风凌凌,令人闻风丧胆。赵蔓芝也见过他能说会道,查案豪不手软。可没了笔的严秉之就是个蠢人,打架打不利索,还哭成了泪人。

赵蔓芝蹲下身,一捏他的下颚,那泪珠挂在他脸上,吏长的所有威严都没了。

“我知道怎么治好你。”赵蔓芝道。

严秉之抽泣了几下,“我这个病可重了,老让我惦记你,” 严秉之指着他那颗心说着,“就是它,它还说要一辈子,你不怕吗?”

赵蔓芝擦了擦他的眼泪,“那我就治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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