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她本非歌姬,而是府内新来的侍婢。自称无父无母,无路可去,由此惹了君侯的爱怜,”府内官家在侧禀报,“周兰宫礼学得极快,行止有度,我本想荐为公主侍婢。” 听着禀报,苍婧就更觉古怪,“寻常之女,繁琐宫中礼节岂会学得极快?” 管家一愣,“我明白了,公主等个消息吧。” “你去吧,我也去解决一下多余的人。”苍婧带上家兵前往府邸后院。 晨时,细雨绵绵打落在耳旁,覆住了一切色彩。 在程时寝屋内传出女子的哭泣和埋怨,“你怎如此怯懦,你是夫她是妻,大不了休了她,我们找陛下做主,回到陵城。” 话音刚落,木门推开,珠帘扯落,似散花般滚落在地,滴滴答答,像极了暴雨倾盆。 门外是苍婧带着家兵而来。 “不知陛下为何要替你们做主?” 那声音穿云裂石,里头的二人惊得似钉在了地上。程时见苍婧而来,惊恐万状,一下扑到苍婧面前,“公主,她是胡言!” 程时求着,头越发得地,临近贴着地也没听到苍婧发一句话。他惶恐抬头,却见苍婧手中拿着一包药粉。 程时明白了那是什么,眼中顿时泪光如聚,“公主,求你留我孩儿性命。”这府里那么多的姬妾,没有一个叫程时这般乞求,更不曾为任何一个女子掉过一滴眼泪。 程时越是求,苍婧就越是沉默。 苍婧只望着周兰,她就算未曾做什么,也叫周兰一阵惊惶。周兰惊吓不已,扶着肚子缓缓跪下,“公主,我只是为了腹中骨肉。” “你放过她,她毕竟有了身孕。”程时奔去,挡在周兰的面前,他在此刻倒是有了几分血性。 随着苍婧一袖抬起,家兵将程时和周兰拉开。 周兰此时挺直了腰躯,她的肚子有些微凸,凤纹随着衣裙飘荡腾起,那是织室献给苍婧的深衣,此刻却着在她身。 周兰即便面容憔悴,仍以胭脂勾勒得艳美。她好像很喜欢这身衣裳。 “谁的人?”苍婧直接问周兰。 这一问屋内一静。 “我是君侯的人。”周兰答。 她所答非苍婧所要。 苍婧的面容随着发上金钗的光芒愈发冷淡。她本来是想解决周兰腹中的肉,现在听到了不该听到的。 周兰能心比天高,指望陛下替她做主。这已经表明什么了。 这府邸的一切都在天子的眼底,那么这个周兰也是了吧。 苍婧审视着周兰,周兰慌张不已,“公主,是奴婢为了孩子一时糊涂,这府里的姬妾难以有孕,若非公主所为,又岂会如此。奴婢只是希望公主可以接纳此子。公主也为人母,如何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啊。” 周兰哭得悲痛,生为母者自然是有此软弱之处,即便是苍婧,也不免软了几分心肠。 这番话更是触动了程时,他一起恳求起来,不停地喊着,“公主,求您了。” 他痴情地相护。他们多像是一对苦命鸳鸯。 “本宫当然可以成全你们。”苍婧道。 他二人收了音,呆若木鸡。苍婧过早到来的妥协,显得太过异常。 “可是程时,你敢成全你自己么?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定下的生死。”程时垂目不语,苍婧冷眼相待。 那是程时在圣泉宫为了保全自己立下的誓言。 在太皇太后驾鹤西去之时,程时将辞侯退位,奏请陛下由程襄继承侯位。 程时愿将陵城奉上,一如先帝当年联姻之愿,待子为侯,二人和离。 此外,程时还保证过,为了避免一切麻烦,程襄会是他的独子。若有违之,必五马分尸。 他紧记昔日的誓言,在这些年里,他的所有姬妾都没有机会怀上他的子嗣。 人人都以为,定然是煦阳公主让这些姬妾没有子嗣,其实是程时不敢,她们成为程时的姬妾起,程时就谨慎至极。可没想到为了周兰,他的小心翼翼都付之一炬。 “公主,你待我狠心,这也怪不得我。这么多年没孩子,我有个孩子怎么了。”程时畏畏缩缩的,他把自己说得可怜。 他就是这幅样子,所以世人都说他是老实人。而她欺负老实人的坏女人。 程时越是怯弱,苍婧就越是厌恨,“你们陵城已经如愿有了皇族的血脉。既然费心娶了本宫,也要承受的起。陵城是谁的你得清楚,若是反悔,那你就没用了。没用的人,就去应誓。” “公主,你给我留一个孩子,她是个妾,这又没什么。”程时呼吸急促,就会做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苍婧便是恨他如此,装模作样,看起来懦弱至极,惹的人人都可怜他。 “没什么吗?本宫是这么好骗的人吗?陵城是你娶本宫的代价,这是先帝赐此姻缘的原因。在襄儿继承侯位前节外生枝,你敢说没什么?” “公主,你不能这么狠心,那只是个庶出的孩子,他不能继承侯位。”程时道。 苍婧抬了抬眸,冷冷淡淡的目光在程时脸上一扫而过,“那你应誓不就好了?你替这孩子去死,襄儿继承侯位,这庶子本宫可以给条活路。你我这场联姻,在我父皇心里就是要地不要人。” 程时听此当然不再强硬了。看了一眼周兰,那个已经被家兵扣住的姬妾正等待着他的施救。 程时犹豫片刻就道,“公主,是我一时大意,我可以弥补。” 周兰大惊,“你在说什么?” “爱妾,你也莫怪我。我与她这场联姻她已经说得直白了,他们皇家要块地。别的女人还有耐心,但她根本不像个女人,她比男人还狠心。把她逼急了,她就要地不要人了。” 程时说苍婧如何心狠手辣,苍婧听着觉得在理,最在理的是程时很懂得自保,一如他以往的怯弱。 不用为自己辩解,也不用多言什么,苍婧把药包扔给程时,随后走到家兵身后,“放了他。” 程时马上拿起地上的药包,他迅速打开,将药粉洒入杯皿,用一碗清水注之,便递到了周兰嘴边。 周兰瞪着程时,“你就这么怕她!” 苍婧对周兰道,“他是老实人,老实听话,做事狠心。你好生想想自己,他能保得了你什么?喝了下去,本宫让你太太平平做妾。生孩子也不急,等襄儿继承侯位,你随便和他生几个。” 苍婧看这二人也不知看个什么人间事。放个常人来说,她无所谓他们恩爱还是不恩爱,有孩子还是没孩子。但她做不了常人,他们也不是常人。 周兰的脸颊刺起了微热,程时抬起她的下巴,“她说得也没错,你先喝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周兰失望透顶,挣扎着一撞程时,打翻了杯皿,“公主,你若杀我的孩子,那公子的毒我可不解了。” 那掺了堕胎药的水洒了一地,苍婧眉目一压,即便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也始终难以自释。 周兰用着她孱弱的身躯,看着这个府邸不可一世的女人。 苍婧就像从高处坠入深谷,她拢了拢衣。 苍婧觉得周兰在笑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没想到虽然庶出不能继承侯位,可嫡出的死了就不一样了。 此刻的周兰无所畏惧,仿佛她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这毒本应是公主服下的,未料那羚肉公主未进。” 苍婧闻之大骇,看向那个所谓的老实人,“你刚才还说没什么呢。” 程时未敢出声。 周兰忻忻得意道,“没有君侯相助,妾身怎能成此事?” 苍婧明亮的眸子被一片阴霾笼罩。是苍祝允许这个女人下毒吗? 苍婧很难不这么想,她和苍祝之间的依存一直无比脆弱。伴君如伴虎,与帝王同谋,譬如与阴晴不定的野兽同行。 他不信她,她也不信他。他多疑,她也多疑。 苍祝在府邸塞了个看人的护卫不够,还要给程时塞一个女人。苍祝想做什么? 想让这个姬妾生下孩子?想用这个孩子来顶替程襄吗?这样他就放心了吗? 多疑的心思实在扰人,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步入一场迷雾之中。 苍婧不喜欢在迷局里,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她需要冷静,需要像一个帝王一样,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为帝王所摆布。 苍婧尽可能地在此刻接近于一个帝王的心思,成为一个帝王,并且赢过他。 但是很难,她做不到,程襄的生死太牵动她的心了。她还做不到在这个时刻赢过帝王。 只有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苍祝不会在这个时候下狠手。 他的帝王之路还不稳,他视她为棋子,可也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除掉她这个棋子。 但是周兰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一定了,那可能是帝王未来的棋子。毕竟诸侯权势过大,是帝王心头之刺。苍祝从来放心过她,怎么会放心她的儿子。 周兰下了毒,毒昨夜应该发了,无人来知会。程时在帮周兰,那苍祝会不会也是帮她呢? 昨夜之事苍婧历历在目,程时夹肉给她吃,又把肉给了程襄。程时还把她推向了刺客。 程时已经感觉到苍婧的目光带着杀气,程时立刻跪下,他似有万般无奈,“公主,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你谎话连篇,不仅要害本宫,还害襄儿。你觉得本宫动不了你吗?” “你真要我命,你也得想清楚。在旬安你整日给陛下出谋划策,章家那等人看你最是不顺眼。你若是杀我,就是让他们抓了罪过,自己也搭进去了。”程时气愤至极,他确实像被逼急的兔子,要咬人了。 苍婧诧异程时有这种心思,“倒是到点子上了,那本宫就继续逼你。” 苍婧依旧无情。 程时最难想象的就是苍婧的手段能有多毒,他又服了软, “我无心要害公主。我也是想给自己保个孩子。这毒又要不了命,她有解药。”程时辩解道。 “程时,你当本宫还那么蠢,会相信你的话吗?”苍婧感觉被逼到了底处,这个时候好像程时、周兰、苍祝都是一条阵线。 周兰就在程时身后,她颇为得意道,“公主,你就相信君侯吧。只要我生下孩子,我们都太平了。” 苍婧感觉被他们联手压着气焰,不得反击。 “周兰,你真是替这个君侯算得很好。”苍婧对周兰道。她是该夸夸这个女人,她有很好的算计。 “那也是公主身处此位,我唯有以此相争。”周兰眉目亦毒,显尽张扬。 凤皇于飞百鸟朝凤,尊贵华锦于她人之身,周兰扮得是极好。 苍婧看着那身衣裳,目露不屑,“原来你想做正妻,那你说动程时写休书,另娶你不就好了。” 周兰哑然失笑。 苍婧仿佛后知后觉,“哦”了一声,“也是啊,程时若敢休妻,你又何必下毒。要他为了一个婢女下笔休皇族公主,是得罪皇家的事,他万万不会做。他是老实人,担不了罪。就算你们下毒成功,本宫一年后死了,这罪名推给别人也就罢了,若是推不出去,你可得给他担着。” 周兰不为所动,“公主说这么多,我也不会把解药给你。再说,公主觉得我会将这些东西放在身边吗。” 苍婧眦目撞上周兰娇媚一笑,不免也悍了神思。周兰是不可动摇了,她都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必须走下去了,哪怕程时是个窝囊废。 苍婧冷静下了令,“那就不费口舌了,把他们都给本宫关起来。” 周兰听此,大为吃惊,苍婧绝情至此出乎她的意料,“苍婧,你这样不怕你儿子死吗!” “本宫是皇族的人,不用你来教本宫怎么做。”苍婧推门而出,她便视他们为府邸的反贼,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此刻的她不想想太多权术的事,她只能学了帝王最底处的狠毒。 程时、周兰、苍祝,他们这一步确实让苍婧失算。两个男人选了个很好的女人,周兰算好了很多事。 而程时又有多少狠毒,他让程襄吃下羚肉,这是程时亲自送入口的毒,他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程襄是程时算尽心机得来的儿子,苍婧不曾为生此子欢喜,但若想到程襄要与她一般的命,她是不容的。 苍婧从来不知,从她腹中掉出的骨血,会如此牵动她的心神。她与程襄一直是血肉相连的陌路人。入宫时,程襄不曾拿上苍婧给他备的衣物,不曾说上一句,五岁的孩童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府。 无言可对,无情可言,母子之间有这般冷淡的,皇族也是少有,苍婧心里清楚。 外界传闻说她不喜欢他,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程襄也没有怀疑。 这样的认定在苍婧看来,也不算不好,至少也叫这座皇城的主人相信了。 哪怕程襄形同质子,也不会有什么不测。除了彼此不太好受罢了。毕竟言说情分,比登天还难。 就是那般毫无母子情分可言,苍婧却感到了她人生中最可怕的落败。 对程襄所受的毒,她不仅是锥心之痛,还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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