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大笑起来:“你们当我乐意去吃那泥里的蛇沟里的鬼啊?只是我若不如此,被吃的就是我!若是他日我被人所食,就当我命该如此。如这位道爷说的,‘鬼死为魙’好了。” “你到底是谁?我瞧你的样子,也不是普通的鬼。”公冶寂无说。 “我乃闾山山鬼,是那山中精气所化,我之所以能化人形,是承接了一个叫金月娘的记忆罢了。”原本她一直昂着的脖颈突然低垂了下来,神色晦暗的说道:“我只是想活下去罢了,哪怕像怪物一样活下去,我也甘愿。” “你说你要继续南下的意思是什么?”妺女问。闾山离此地也有几百里地,那里巫道颇多,她能在哪里成形也不奇怪。 “山里的食物吃完了,总要去别的地方找吧。” 妺女听罢看了公冶寂无一眼,意思是在询问他是否相信这山鬼所说,公冶寂无缓缓走到她面前,她也不害怕只是抬头望着公冶寂无。 公冶寂无两指做笔,在她眉心画了个‘入梦符’。山鬼缓缓的闭上了眼。 见她倒在地上,额头眉心还留着个闪着金光的符,公冶寂无就拉着妺女的手道:“要知真假,去他神魂所在一探便知。” 二人说完化作两道光被那符吸入到了山鬼脑海里。 ***** 妺女刚想开口问公冶寂无这是什么法术,谁知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有些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牢房,那牢房阴暗潮湿,时不时的还有老鼠跑过,她吓得一缩脖子,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正纳闷的时候就听到牢房里传来一声嬉笑:“没想到他们会送你这么个小丫头进来。” 妺女循声望去,那是从旁边的一个牢房传来的,看着是个泼皮无赖。 妺女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散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想努力运起法力,却发现丝毫没有法力。 她不禁有些慌了,发疯似的喊着,一个牢头撇了她一眼:“喊什么,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你。” 面前是碗口粗的木栅栏,她根本出不去。这到底是怎么了,公冶寂无去哪里了?她颓然坐到地上,下身传来异样的刺痛,那痛感她再熟悉不过,走到僻静处,那里没人能看到她,解开裤头,就看到亵.裤上有滴滴血迹。 她好像明白了,但是又想不通。 妺女此时冷静了下来,她坐在稻草上回想着这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婆子前来把她领走了。那婆子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月娘,夫人命我来接你回府。” 果然,她的神魂附身到了那个金月娘身上,可是这是为何? 回到府里,那个婆子当着一个中年夫人面前脱下了她的裤子,检验她的下身。 妺女激烈的反抗着,但是她隐隐感觉到,并不是她自己在反抗,而是她这具身体的主人金月娘,在嘶吼在怒骂。 临走前隐隐约约听见那中年妇人说着什么,“若是她真能生下老爷的孩子,老爷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妺女在金月娘体内,情绪受金月娘本主的控制,隐隐哭泣。她回到房间里,第一次有人伺候着梳洗,可是当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却没能再笑出来。 那不是妺女的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长相平庸有些麻子,那便应该是金月娘了。 妺女突然懂了金月娘的无奈,从那日起,经常有丫鬟进来伺候,也有大夫来诊脉。妺女渐渐了解到,她所在的地方是幽州刺史府,那个中年妇人便是刺史夫人。 妺女被关在金月娘体内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今夜刚闭眼,明日醒来她就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金月娘常常叹气,高兴的,只有那位刺史夫人。 听妻入狱——一种死刑犯临死之前特殊关怀,为的,是给死囚留下个香火。 妺女记得跟着那位刺史夫人去给已经被砍头的刺史上香的时候,耳边尽是她的念叨: 什么“你安心吧,老安家有后了。” 什么“我会把孩子好好拉扯大。” 什么“我死了也能对得起你们家人了。” 刺史夫人是刺史的发妻,比那位安刺史还大几岁,生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此后再无所出,膝下有庶子两个庶女一个。 去年这位安刺史酒后犯了杀人罪,而杀的正巧就是那两个庶子。此事一时间闹得人尽皆知,经过三司会审,判了个斩立决。 金月娘这位“妻”,在他行刑前入狱,为老安家延续香火。 金月娘本身也是良民家的女儿,父母早死被叔父卖入安府,本来这两年叔父生意得做已经有意给她赎身,接她回家嫁人。谁知道,安刺史杀两子案一发,她便被夫人选定给安家生子再不肯放还奴籍。 妺女进入金月娘的那一天,她正好被那要死的安刺史□□了多次。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被糟践了,妺女瞬间知道了那女子的不甘。 在这个独属于金月娘的回忆里,似乎没什么快乐愉悦的地方。她似乎都没有笑过,常常看着自己的肚子发呆,她不敢死,倒不是为了孩子,只是单纯的想活着。 公冶寂无到底去了哪里啊,怎么结束这一切,妺女有些不耐烦起来。 直到金月娘生子的那一日,刺史夫人亲自坐镇,妺女虽然在金月娘体内,可是她丝毫感受不到金月娘的痛苦,只知道她嚎了两天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生完她只觉得快要死过去,无人问津她是否还活着,临闭眼前就看到一群人围着那婴儿笑,只有那个老婆子给她擦着眼泪和身下的血迹。 妺女终于见到了公冶寂无,那个游方的巫道。 那天是婴儿的满月,有道士上门说了一大堆,拉拉杂杂总之就是,他们安家将会大祸临头,如果要给安家留下一线生机,那只能送小少爷上山出家。 金月娘那时候已经被刺史夫人抬成了妾,她站在远处看着那道士,只一眼,妺女就认出来那就是公冶寂无。 公冶寂无似乎也认出了妺女,就这时候,他二人的魂魄似乎慢慢的升空,二人恢复了法力,向对方飞去。 夫妻二人握着对方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此时只能先按下,二人握着手坐在屋脊上,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看着那道士先发现了金月娘,然后和她攀谈了起来。 “月娘确实是个苦命人,她的确贪生,也的确怕死。那天我看着我自己突然发了疯的捶打肚子,她一心想把孩子打落,是个婆子说,那时候月份大了,恐怕一尸两命她才住了手。”妺女缓缓说道。 “应该就是那个道士,改变了她的命数。”公冶寂无说着。 忽然日月更替场景变化,安府已然败落,奴仆四散,口中喊着:“夫人被抓走了,大小姐投敌了,大家逃命去吧。” 那个大小姐,是安刺史唯一的女儿,自小养在夫人身边,后来嫁给幽州节度使为如夫人,那一年,节度使勾结突厥进犯幽州。好在皇帝早有疑心,派了两队亲兵扮成村民,驻守幽州关口各处。 就这么的,金月娘也混入了潜逃的队伍中,她带上了她的财物,打伤了两个和她争抢的汉子,逃出了幽州。 那个时候她身边早没了儿子,彷如一头疯狂的野兽,可惜在乱民中露了财,被人抢走财物打伤了。好不容易求到个药铺治好了伤,可转个头,那药铺的掌柜就拿她去换了赏金。 幽州节度使投敌叛国一案,由龙图阁大学士经办,很快定了刑罚——抄家,灭五族。 这五族里,就包括了已经死了的安刺史一家。 等卷宗核定行刑的那一天,刺史夫人早已死在了狱中,安刺史这一族总共也就七八个人,而这七八个人里,就有金月娘这个妾。 那天,她绝望的看着天空,下着纷飞细雨,她突然流下血泪,人群中看到了那个道士,她哭着让那道士救他。 道士说她身上有戾气,要亲自为她化解戾气,就在她眉心画了一个符咒,然后瞧瞧在她耳边说:“等下我浮尘一挥,让你跑,你赶紧跑。” 金月娘听了道士的话,就看到道士浮尘一挥,刽子手的刀一落,金月娘人头落地的那一瞬,她的魂魄冲了出来,钻到了那道士的大袖子里。 妺女紧张的握紧了公冶寂无的手,此时他们二人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妺女紧锁着眉头,公冶寂无一直注视着妺女,心里觉得,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那个叫叶冰裳的女子,她曾经也如金月娘这般,卑微求生,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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