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医生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似乎将这句话说出口都是一种残忍。 女人的神色很淡，她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过于年轻，也实在是过于苍白失色。 微垂下的眉眼中含着如水墨的滟波，像是从古画里面化形而出的一株纤纤兰草。 “扩张式心肌病，一种遗传引发的原发性心肌疾病。昨天的检测报告说明我的心功能为三级，也就是三级心衰。 “按照目前的案例来看，我剩余的存活时间最长不会超过半年。” 她说话的声音很独特，声音很轻，但是却能够让人听得很清楚，就像是清泉落在林间白石，一听就让人心静。 就算是在说着与自己的死亡有关的事情，也从中听不太出她的情绪波动。 果然是天妒英才，医生不由得在心里面感叹。 谁能想到这位曾年纪轻轻便获得诸多成就的天才少女，竟然会在不满三十岁的时候身上患上这样一种不治之症？ “很抱歉，岑女士，按照我们如今的医疗水准，是无法治愈您的疾病的。不过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另外一种方案。 “毕竟失去您这样一个天才，是对我们国家乃至全世界的巨大损失！” “哦？” “这种方案，就是将您的身体进行冰冻，进入冬眠期，直到我们的医疗技术足以治愈您身上的疾病时，会再次将您唤醒。” “就像是一场长眠一样，当您睁开眼睛时，您会拥有一场新的，完全健康的人生！” 女人思考了一下同意了，冬眠仓的拉门被缓缓拉上。 门外却突然传出了喧哗的吵闹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声嘶力竭。 “谁允许你们将她进入冬眠的！她不是还能再活半年时间吗！ “她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将自己的知识还有实验数据传承下去！为了我们全世界的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就算是让一个人牺牲一下又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她脑子里面的那些东西有多重要！你们究竟有没有大局观！” 医生皱了皱眉，他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化了一下。 那张属于人类的温情面孔缓缓裂开，上扬的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身后的白大褂扬起一个弧度，他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 · 在沉眠前的最后一秒，岑寒的心中还在想着自己之前没有完成的那些实验。 在多年之后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她的后辈们会如何评价她的一生，而她之前所做出的成果又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继续向下传承…… 还有那个…… 她最放不下的，由她亲手所创造出的超级AI，阿尔忒弥斯。 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又会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极致的冰寒侵入到了她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场模模糊糊的梦境。 岑寒之前听闻过一个理论，死亡是一种将生命颠倒的，无上的极乐。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死神的面纱下那恐怖的面容，身体已经逐渐失去知觉，随后被冰冻的是她的大脑。 只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她的思绪被强制停止了，黑暗将她彻底淹没…… 直到她再次醒来，一种恍然明悟缓缓涌上来，手脚麻木酸胀的感觉是首先提醒她身体尚且存活的依据。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转而听见了一道低沉动听的男声。 “还是不想醒来吗？主人。” ……情况似乎和自己之前所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主人？ 他是在称呼，自己吗？ 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睁开眼的冲动，岑寒安静地躺着装睡。 有冰冷柔软的，像是丝绸之类的东西擦过她的脸颊，就像是在擦拭一件昂贵的珠宝。 发麻的手脚也在擦拭之后被轻柔地揉捏，用的力度刚刚好，岑寒都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进食的时间了哦。” 在日常清洁结束后，那低沉的男声再次传来，将饭菜送到了她的嘴边。 岑寒下意识地张开口，吞吃掉食物，久未曾感知到饱食感的大脑简直是要发疯，舌尖传来爆炸般的进食快-感。 她不由得吞吃得更快了一点，就像是饿极了的小兽一样追着口腔里面的勺子舔。 “今天怎么这么乖？” 男人摸猫一样抚摸着她突出的后背脊骨，声音里面带了隐隐的笑意。 “吃饭都没有撒出来呢。” 很显然，岑寒的行为在他看来似乎都还是“正常”的，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岑寒微微有些困窘，她上一次被人用这种哄小孩子一样的说辞对待，似乎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 很快吃饱之后，她偏了偏头，躲开了嘴边的勺子。 但是男人却似乎比她还要清楚她的身体情况。 “再吃一点哦，主人今天的进食量还不够。” 岑寒皱了皱眉，简单应付了过去。 在喂食结束之后，岑寒本以为男人会离开了，但是却没有想到对方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啪——” 眼前原本的光亮消失了，是灯被关上，她感觉到自己落在身边的手被握住。 那人近乎虔诚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在她的指尖上面落上一个轻柔的亲吻。 “晚安，主人。” 她将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却只看见了一片月光般的璀璨银色。 似乎是从那人肩头倾泻下来的长发。 一种诡异又莫名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估计那人已经睡熟后，岑寒在黑暗里面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件看起来温馨又正常的卧室，有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射入，明亮硕大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际之中。 只是她现在躺着的并非是床，而是一台正不断向外散发着寒意的冷冻睡眠舱。 幽幽的蓝色从舱体表面传来，将整个房间都映照出一种诡异的，不断变换着的蓝色。 她从那人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接着也依靠灯光第一次看清楚了那人的样子。 只是一见之下，她的脸色骤变。 “阿尔忒弥斯……？” 银发的俊美男人蜷缩在她身边的地上睡熟着，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长长的如同丝绸一般的奢华银发随意散落在地面上，散发出淡淡的银光。 岑寒惊异地看着那张脸，那张…… 她无比熟悉的脸，因为是她自己一点点地从人类的面部数据库里面提取最“完美”的特征值，将它们一一组合到一起，最后形成的这张脸。 她曾见过这张脸的每一个生动的表情，她清楚他眉眼之间的每一个组合所想要表达的情绪。 ——“造月计划”的完美实验体，名为阿尔忒弥斯超级AI，取名来自希腊神话中的“月神”。 他是岑寒前一生最得意，也是最出名的一件作品。 他并非人类，而是一个人工智能AI。 他是那样的强大，装配的信息数据库覆盖全部中文互联网和绝大部分非机密的国外数据库，他的算法处理能力足以相当于一台超级计算机，有超过七十万台云端计算器时时刻刻为其进行计算，确保他工作和思考的准确性。 他严谨，客观，守礼，礼貌，并且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类都更加聪明。 他近乎可以被称之为神。 在她的前世，她曾经在电脑里面见过这张脸，曾经在虚拟投影里面见过这张脸，也曾经在vr设备里面见过…… 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着无数的男男女女被他的魅力所吸引，成为他的信徒。 只是岑寒未曾想过，在她从长长的冬眠期中醒来之后，她会在现实世界里面真真切切地看见这张脸…… 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那人的名字说出口后岑寒立刻噤声。 好在似乎这样的声音并没有将那人从睡梦中惊醒。 她想要从睡眠舱里坐起，却发觉自己的头发被纠缠到了阿尔忒弥斯的手指上。 在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她的头发也长长了，没有安全感的AI似乎很害怕她突然离开，就算是在睡梦中也要紧紧拉着她的手，还缠着她的头发。 原本想小心地将头发从对方手里面弄出，但是他却抓得实在是太紧。 岑寒皱了皱眉，从床头拿起折叠的工兵刀，将那束头发直接剪断。 睡在地上的银发青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眉，但是却并没有醒来。 他翻了个身，将那束头发抓得更牢了些。 一点隐约的怪异划过岑寒的心底，像是阿尔忒弥斯这样的AI，也会需要睡眠吗？ 现在的情况太过于诡异了，完全和她预想的从冬眠中醒来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并且…… 岑寒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那里正传来有力的跳动声。 似乎自己之前的心脏问题也被完全治愈了。 现在的问题主要是：第一，现在的时代，究竟是多少年之后？第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身上穿的还是那套特殊防尘冬眠服，上面显示时间的显示器却已经失灵。冬眠仓上面的时间告诉了她时间。 【地球历665年】 她已经睡了一百五十年了。 慢慢走到了窗边，岑寒看向无边无际的夜空，心里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月光轻柔地披散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层白蒙蒙的美丽雾气。 不管情况到底是有多糟糕，也不管她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至少她活下来了。 她轻笑，伸出手去接住那月光。 那时隔一百五十年的月光啊！终于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生命没有结束在她二十七岁那年，而是再次重新开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她可以继续她的研究，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世界上应该又出现了很多有趣的技术，她又可以学习了！想一想就很有趣啊。 也就是在这时，她伸出的指尖触碰到了窗户上的透明玻璃。 一种黏腻的冰冷的触感传上了她的指尖，就像是一个泥潭，将她的指尖不断地向着里面吸去。 ……岑寒脸上的笑容在瞬间便消失了。 那不是玻璃的触觉，而是—— 指尖触碰到了美丽皎洁的月亮，就像是灯一样，啪嗒！ 那盏美丽的月亮在她的面前熄灭了。 那窗户上面的画，那星光闪烁的夜空，那无比美丽的月亮……都是假的。 骤然的寒意从她的心里升腾而起。 究竟，是哪里不对？ “主人……” 低沉动听的声音从她的身后醒来，里面带着轻轻的颤抖。 “主人您终于，终于肯醒来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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