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脸色骤然一变,似怒似惊,“胡言乱语!我堂堂天机宫怎会为了区区俗名牺牲门中之人的姻缘!” 林见素却觉得这话虚伪至极,若真不在乎俗名,天机宫两任掌门又怎会在凌乐、陆云麒身上行逆天之术,妄想将其改造成人族傀儡。 大概是看出她眼中的讥讽,玄尘知她心有郁结,缓了口气压下怒意,颇为疲倦地叹息一声,才道:“你年纪尚轻,许多事情还不懂。” 林见素并未接话。 玄尘无奈看她一眼,平日里慈善平和的神态,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和沉重取代。 他沉声道:“昔日魔族尚未覆灭时,人妖魔也曾有过和平共处之时。然而他日欲念一起,便是骸骨若岭!我知你深觉人族针对妖族委实不公,可三界之内,何来公平?天地法则,弱肉强食,一开始便定下了生存之道!说到底人与妖终究不是同类,今日妖族不显獠牙,焉知日后不是下一个魔族?人族大多凡胎肉身,妖族一人便可当百!人族若不提早防备,难道真要等尸山血海、人迹夷灭时方才后悔不成?!” “我并非有意在陆云麒身上谋划。”似是终于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所有一次说开,玄尘主动提起陆云麒。 “我初时怜他无处可去,便收留了他。可他毕竟身份特殊,凌乐那时,人族与妖族之间尚未到剑拔弩张,尚且举步艰难,更何况如今情形!他若能像凌乐般,摆脱妖族特质,彻底化为人族,于他于人族,都是好事!” 林见素没想到玄尘掌门会敞开来与她讲此中利害,一时有些恍惚。 然而略沉吟后,她低下头,缓缓道:“掌门此言见素并非不懂,只是并未行错便先定罪,与诬良为盗有何区别?这就好比,有一个人的祖父是杀人犯,那个人继承了他的血脉,于是从小到大都要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也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是防患未然,还是以先入为主的偏见作为伤害一个人的理由,我想,这其中还是有很大差异。” 说完,她不再言语,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玄尘听她所言不由微微愕然,竟像是陷入沉思般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双目,两指捏着眉心,话题却是一转:“我见那吕青道长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任一派之首,将来前途无量,这才找你前来问问你的意向。既你无意,那便罢了,我明日与他说明。” 言罢,轻挥袍袖,已然是下了逐客令。 林见素静默了瞬间,行了一礼后还是道了句“多谢掌门”才转身离开。 走出去不久,她忍不住心想,方才自己那一番话对其他人来说怕是不止“离经叛道”四个字能概括了。 也就是玄尘掌门,还能“心平气和”地听她讲上一番,换做鸡肠长老,恐怕早就一掌把她打了出去,而且还要让她血溅三尺才肯罢休。 她正胡思乱想,忽觉身后一道气息猝然向她靠近—— 待她要反应已是晚矣,那人一把抓了她的胳膊,顺势一带竟将她几乎拉入怀中。 这种突发时刻,反应通常跟不上,本能却很靠得住,她下意识反手就是一张黄符甩过去。 对方却是早有防备,手腕一转,掌中似有强风般将黄符硬是吹了开。 林见素也不是吃素的,借了他回挡的空隙,迅即催动灵力召袖中黄符飞出。 十二道黄符金身阵,金光大闪,偷袭她的人立时被震了出去。 林见素通身罩在光芒中,面色微沉地冷冷眼看着倒在不远处的人,讽刺道:“许久不见,吕道长修为大有见长啊!” 吕青道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只尴尬一瞬便恢复了神色,干笑几声居然反讽道:“许久不见,仙子倒是还如从前一般无二。” 又是那劳什子“仙子”!!! 林见素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眯了眯眼睛,神色中尽是戒备之意。 她不予与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吕道长突然出手,是何用意?” 吕青道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竟还有那闲情雅致给她行了一礼,脸上堆笑道:“在下思慕仙子久之,今日终得一见,一时心中激荡,忘了分寸,望仙子见谅。” 他长得唇红齿白、清秀玉面,行为举止也有点彬彬有礼的书生样。 换成别的单纯姑娘,此时该是脸红心跳,情窦初开也说不定。 偏偏林见素在现代没少看过有关“杀猪盘”的新闻,于是对油嘴滑舌的男性一向观感极差。 她蹙眉审视他片刻,直言不讳地拆穿:“比我更漂亮,能力更强,身份更高的女子何其多,吕道长实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况且,身为男子,当志在千里。借女子之手,妄行平步青云之事,实非大丈夫所为。” 这番话说的真真不客气,甚至有几分撕开表面,展露内里的血淋淋之感。 饶是吕青道足够厚颜,此刻脸色也不免青白交加,眉眼间赫然呈现出恼羞成怒的怒意。 他定定看了会儿林见素,眸色含怨,不言一语地粗略一礼,拂袖而去。 林见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稍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向木林旺盛处道:“出来吧,你还想偷听到几时?” 一阵“窸窸窣窣”,上官步婉显出身影。 完全没有偷听被抓包的自觉,她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一挑秀眉,神态傲娇:“你何时发现我在那儿?” “你刚到我就知道了。” 上官步婉依旧形色坦然,甚至不忘倒打一耙:“还不是你们在这里挡路,害得本郡主我还要藏起来给你们行方便!” 林见素闻言没忍住,乐了一声。 上官步婉走近几步,对她通身金光笼罩的护身阵生出几分兴致,抬起一根手指就要去触碰那一层金色罩子。 林见素赶紧出言提醒:“你要不想像吕青道那样被震出去,最好还是别乱碰。” 上官步婉“啧”了一声,“区区护身阵,本郡主才不放在眼里。”话虽如是说,手指却悄悄放了下来。 林见素手掌摊开,将十二道符收回手中。满身金辉随着十二道符一起凝聚掌中,最终光华褪去,掌中只剩一把普通黄符。 上官步婉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没头没脑一句:“要不……我也去你那符修系修符得了。” 林见素看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在乐修系都混出了金丹,何苦来我这符修系半道出家?” 上官步婉美目顿时瞪得溜圆,嗔道:“什么叫‘混’?!我可是悬梁刺股,一日都不敢怠慢学业才有今日修为。” 林见素闻言嘴角抽了抽。 她可是一个字都不信。 自打下山历练时几人遇险,共同御敌以后,她和上官步婉的关系就很微妙的成为了类似“相爱相杀的好闺蜜”状态。 两人并排而行,日光透过山上浓密的枝叶,在她们的衣裙上洒出点点斑驳。 “我听白星说,普玉堂的人来提亲,是不是就是刚才那人?” 穆白星大嘴巴爱八卦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一手消息。 林见素暗暗想到徐子华,又想到沐辰乃至剑修派的师尊清风长老。只觉得这几个人都不太可能,却又都十分可疑。 上官步婉见她一副心不在焉,不满地用手轻推她一下,“喂!跟你说话呢!” “我听着呢。” “你这人!终身大事都不怎么在乎的样子!”上官步婉睨她一眼,突然转而笑道:“不过,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让人听了当真畅快!我以前听我娘说,总有些穷小子骗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然后再利用姑娘家世助他仕途,末了身居高位后,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宠妾灭妻,全然不顾当年恩情。我原以为只有俗世才会这样,没想到咱们修真界竟然也有!” 林见素很想说,不仅有,而且你比我更容易被当成目标。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许是她对吕青道那日说的话太重,之后在天机宫的几日,吕青道像是刻意避开她般,再未出现在她面前过,不仅没出现过,甚至在玄尘掌门向他婉拒结亲之事时还欣然接受。 没有一丁半点的难堪与失落。 反倒让玄尘掌门一阵茫然,直像清风长老抱怨现在的年轻人清浅善变,全不如他们当年情深义重。 清风长老一副严肃沉稳的样子安静听完,转头便找去扶桑那里唠家常。 于是扶桑长老拜访了德慈长老,德慈长老再“无意间”告诉了吴保平,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事情就变了味。 一日林见素坐在屋中,正慢条斯理地饮着爱徒陶雅奉的茶。 本是令人静谧慵懒的午后时光,奈何一位不速之客颇为粗鲁地猛力推开门,打破了屋内的沉静。 上官步婉气喘吁吁,额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显是跑过来的。 林见素奇道:“有灵力不用,怎么还用跑的?”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不知道。”宅女林见素平静道。 上官步婉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的鼻翼收缩,秀眉都快皱成一个“川”。 她径自往屋里走,一甩手就抢过林见素手里的茶往嘴里灌。 一旁站着的陶雅忍不住皱了皱眉,抬眼去看上官步婉。 一杯好茶被她牛饮见底,她把茶杯用力磕在桌上,发出重重一声。 林见素十分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茶杯,确定没什么损伤裂纹,才道:“何人能把你气成这样?就你那身份和臭脾气,天机宫有几个敢招惹你?” 上官步婉眼神一凌,看向林见素的眼神竟有几分怨怼之态。 她一屁股在林见素对面坐下,语气甚是不好:“还不是因为你!你拒绝的那个吕青道,也不知是抽什么风,日日来烦我,任我冷脸还是讽语都无动于衷!谁不知道这人一开始求娶的是你。现在好了!外面都在传什么‘等闲变却故人心’,还有什么‘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问你!故人是谁?新人又是谁?故人都八字没一撇呢,哪里来的旧人哭!”①② 她一口气说完,喘了一会儿,继续控诉:“现在好了,所有人都道是我不顾同门之宜,勾引吕青道在先,吕青道变心在后!原本是你们俩的事!牵扯我作甚!” 林见素笑了笑,作为曾经的八卦话题热门人物,她早就对这些免疫了,于是悠闲道:“闲言碎语而已,干嘛放在心上。” 上官步婉却觉得她这态度颇有几分站着不腰疼的意思,心里更觉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陶雅,上官步婉气愤道:“你来说说,我堂堂郡主,怎么可能捡别人的臭鞋!还是别人不要的臭鞋!” 林见素觉得她这话太难听,不太适合小徒弟听,再不管怕是更难听的都能说出口,就要开口劝慰几句,再帮她出招对付吕青道。 没等她开口,一边静静给她斟茶的陶雅忽然平平道:“确实,一听就是假的。我师尊这般神仙人物,就是不要的臭鞋也会巴巴望着、等着,绝不可能去找旁的脚。” 林见素:“……” 上官步婉:“……” 上官步婉:咱就是说,这话听着怎么更让人上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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