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是我,持安。荣惠公主到了。”赵亭敲了敲门,对着门里说道。 七月份的咸京正是热的时候,山中的白鹿观也不能例外。 萧懿龄从小路过来的时候,便注意到,卫慈真人的房门虽然关着,窗户却半开着,想来是为了通风散热。 也正因这窗子,萧懿龄和顾定安虽然在门外,却能透过窗口看到,仙风道骨的卫慈真人坐在案前,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用筷子夹起盘中的小菜,正在狼吞虎咽。 听到赵亭的敲门声,卫慈真人慌忙地夹了两口菜,又把手中的最后一小块馒头塞入嘴中。熟练地把盘筷塞到旁边的柜子下面,然后端坐起来,喊了声“请进。” 萧懿龄心中觉得有一丝好笑,但看着赵亭神色恭敬的样子,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跟着赵亭进到了屋中。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荣惠公主、顾将军。”卫慈真人起身行礼,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世外高人的样子。 萧懿龄也还了一礼:“真人不必多礼。” “持安啊,你先去前面的法会看看,你端止师兄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 “是,真人。” 卫慈真人将赵亭支走,这才请萧、顾二人入座。 “劳动殿下车马至此,贫道惭愧。”卫慈捋了捋嘴角的胡须。 “真人客气了。今日七月十五,是亡母祭日,荣惠本就是要来观内上香的。”萧懿龄笑道,“只是,荣惠也有些好奇,真人当知道,荣惠今日会来白鹿观,为何又私下传信,约荣惠今日前来?” 卫慈真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顾定安:“原本只是邀了荣惠公主,没想到顾将军也来了。不过,这样更好。” 他拍了拍手,后面传来一声响动。萧懿龄这才发现,这房间还有一个隐秘的小门。 一个小道士从小门进来,站到了三人面前。 萧懿龄还没有看清这小道士的脸,顾定安却猛地站起身,双臂微张,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了萧懿龄面前。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顾定安厉声问道。 卫慈真人却笑着说:“顾将军不必紧张。此人绝无恶意。” “怎么了?”萧懿龄伸出两根手指,拉了拉他的袖子。 顾定安感觉到她的力道,看了卫慈真人一眼,这才收势坐回椅子上。 他解释道:“三月份那场击鞠赛,此人曾趁我醉酒,在角落里偷袭我。” 萧懿龄注意到,那小道士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挑眉问道:“四个月前,喝醉酒时遇到的一个人,你还记得?” “是。” 当时的顾定安,因误服了陵冲下给李镜的杜曼花粉,正该是昏昏沉沉、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凭本能反击,已经是非常出色的反应能力了,更别提他还能记住那人的脸。 然而,那小道士却道:“殿下、将军赎罪,小人那日只是想去请教顾将军几个问题。” “呵,你请教问题,却是直接亮匕首的?”顾定安反问道。 萧懿龄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日他还曾遇到有人刺杀。听说来人是趁顾定安不备,直接亮了匕首,萧懿龄眸中寒光闪过,锋锐的目光射向那小道士。 “我、小人、殿下赎罪,将军恕罪!小人当时是一时鬼迷心窍,想用匕首胁迫顾将军,随小人到僻静处说话。毕竟那马球场上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人绝对没有要谋害将军的意思啊!” 小道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求饶道。 · 至此,萧懿龄已经可以肯定了,此人并非什么道士。穿着道袍,恐怕只是方便隐藏于这白鹿观的伪装。 一则,卫慈真人方才唤他出来时,是确认过此处只有他、萧懿龄和顾定安三人的。连跟了他六七年的弟子赵亭都要避开,可见此人身份颇为见不得人。 二则,此人自进入房间,便是膝盖微弯,肩膀内扣,低头缩脖,一副瑟缩姿态。与顾定安对话时,也是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声音飘忽,一点也没有卫慈真人座下、修道弟子的气度。 再加上那套并不合身的道袍,萧懿龄十分确定,此人并非白鹿观道士,而是被卫慈真人藏匿在观中。 萧懿龄看向卫慈真人:“不知真人究竟是何意?” 卫慈没有回答她,而是对那“道士”说:“正义,给他们看看吧。” “正义”闻言,将一直侧对着萧、顾二人的身子转过来,还撸起了半边袖子。 萧懿龄这才看到,“正义”的右半边脸和右侧手臂,赫然布满了凹凸不平的丑陋伤疤。 萧懿龄不防被那变形如鬼怪的右脸吓到,猝然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去。 可转过神后,又忍着害怕,向他的手臂细细看去,觉得这伤疤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与同样眼含惊讶的顾定安对视一瞬,便想起来了—— 他手上的疤痕,与张峤在不思归被烧伤那一夜,手上留下的伤疤,极为相似。 换言之,眼前的人应是被大火烧伤,才毁了容的。 大火。 抓住这个关键词后,萧懿龄一下子就关联到了她所着手过的案件中的大火。 一次是在不思归,而还有一次,她虽未曾亲历,但也印象深刻,便是在京郊会平镇。 顾定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顺着这个思路问道:“那你在马场找我是……” “是,小人打听到,小人的妻子被顾将军带走后,再无音信。所以想问顾将军,小人的妻子现在何处。”“正义”跪在地上回道。 “你的妻子,是?” “通安河边,您救起的崔氏,正是小人妻子。” · 原来,此人正是会平镇许家,崔氏的夫家,她刚刚新婚几日、便被迫失散的丈夫,许正义。 当日在会平镇,李钧率人闯入处处结彩的许家,抢走了许正义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崔氏。随后,李钧又纵使恶仆爪牙对许家人刀剑相向。 许母、家中的厨娘、长工等人,均当场毙命,许正义则是失血过多,倒在墙角,晕死过去。 待他被浓烟呛醒,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火海,挨着门板的半边身子被灼伤,身上的衣服也燃着。 许正义咬紧牙关,忍着那灼心的疼痛就地一滚,灭了身上的火,然后强撑着又奔向其余几人。见他们都没了气息,许正义一狠心,冲出房门往镇外逃去。 “我心知,是我许家得罪了了不起的大人物,惹了这灭顶之灾,便不好再去镇上相熟的医馆,免得连累别人。所以,我就直接出镇进了山。”许正义解释道。 镇外的山中,有一位隐居的老者。 老者住在山中,以打猎、采药为生。许正义以往上山时,曾偶然救过他一次,一来二往,便熟悉了。那老者识得药材,又略通医术,于是许正义便想到,去他在山中的小屋暂避。 可是许正义没想到,他千辛万苦,强忍疼痛爬到那小屋,推门看到的,竟是老人的遗体。 老人身着中衣躺在被子里,面容平静,桌上还放着已经晒好,未及整理的药材。 看起来,他走得很安详,应该是寿终正寝,在睡梦中去世。 按理说,人既已去,便该入土为安,不好再打扰。可许正义硬撑着逃到此处,已经再无一丝气力,只好告罪一声,自己取了几样认识的药材来用,又拿了灶上早已干硬的干粮和凉水,草草填饱肚子。 许正义在这个山上的小木屋中,住了五六日。 待伤口稍稍好转,许正义边在木屋旁安葬了老者。 随后他就下了山。 一方面是,烧伤毕竟不比普通外伤,没有合适的药,总是很难痊愈的;而另一方面,许正义也打算下山好好打听一下,崔氏的踪迹。 只是不料,许正义那日突然发起了高烧,刚刚走到山下,便晕倒在了路旁。 等他再醒过来,便是几日后了。 那日,许正义便是被外出经过的卫慈真人所救。 卫慈真人见此人可怜,身受重伤,却是从山中出来,想必是身负一段故事的。于是他将许正义带回了白鹿观,悉心照料。 卫慈真人修道多年,对于岐黄之术可称精通。 只是,他能治好许正义身上的伤,却治不好他心里的伤痛。 卫慈真人听过了许正义的经历后,便做主,让许正义以普通道童的身份留在了白鹿观。一边养伤,一边由卫慈帮他四处打探崔氏的下落。 数月之前,他们才打听到,护送狊乌特使团卫队长在通安河边救起了一个美貌女子,听描述,正是崔氏。 于是许正义边计划,去这位顾将军的府邸周围打探一番。 可没想到,当时顾定安正忙着金吾卫的事,几乎不着家。而府中人也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崔氏出门,免得被李钧发现,又生变数。 夫妻俩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 许正义在顾宅外转悠了几天,却一直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无奈之下只得返回白鹿观。可一回去,便听到了马场举办击鞠赛,顾将军也会去的消息。 他迫不及待地混入了马场招工的队伍。 原本,他面貌丑陋,马场怕他吓着贵人们,是不敢招他的。可许正义有把子力气,又识字会看账,管事的便让他做了新招来的杂役中的一个小领头,负责马场里一些搬搬扛扛的活儿。 “那日,小人本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向顾将军请教我妻子的情况,谁知,一句话都没说,便忽然动起手来。小人自然不是将军的对手,若不是另一位郎君路过叫了顾将军一声,小人也无法逃脱。到时候,只怕小人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许正义说起那日的事,又悔又悲。 “殿下,将军,该说的小人都说完了。小人只想问,我妻子她……她还好吗?” “放心吧,崔氏如今就在公主府中。” 听到妻子消息的那一刻,许正义那平凡得,让人移开目光便想不起样子的脸上,彷佛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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