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荣惠公主府。 这一个月,向玉楼迅速适应了在公主府的生活,可以说是已经如鱼得水了。 最初几日,他还是有些消沉的。可是以向玉楼的性子,没过多久便想着要找点事做了。他本想,公主府名下那么多店面,他可以去为她管理商铺。可那些商铺本就有得力的管事,运转良好,并不需要换人。 再者,还有走水那日,向玉楼提到过的,商谈合作不成便威胁他的那个人。萧懿龄虽派人去查过,却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查不到。如此一来,萧懿龄也不放心他去外面行走,以免那人当真来报复。 至少,在公主府内,是可以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的。萧懿龄有这个信心。 现在,向玉楼就自称是公主府门客,住在前院的逸水轩,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养羊。 他养的,便是萧懿龄刚刚搬进公主府,办乔迁宴那日,鲁国公送的羊。 彼时病弱瘦小的小羊羔,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少,能跑能跳,遍体雪白,身上是细软微卷的毛发,五官端正,十分惹人喜爱。向玉楼还在它的脖子上系了个长命锁,用桐月给编的红色丝绳系着,显得小羊越发可爱。 只不过,虽然有细心的爱护喂养,它还是比同龄的小羊体型小了不少,让众人都十分担心。 张峤则是还在养伤。 他的性命并无大碍,腿上的伤也渐渐愈合。除了骨折,他的小腿上还有严重的烧伤,治愈的过程固然痛苦,但也远不及张峤心里的伤痛。 萧懿龄虽安排人,替张峤将纪折霜的尸身殓了回来,却只让他坐在肩舆上,看了一眼。白布盖着她的身体,只露出擦洗过的一张脸,恬然如深陷梦中。 张峤本还想上前揭开白布,幸而被向玉楼在旁边拦住。 “她一定不想以那个样子被你记住。”他说。 桐月见状,适时地递上一副纪折霜的小像。那是前阵子姐妹们闹着玩,互相画的,火灾那天正好被送去装裱,这才幸免于难。 纪折霜的小像正是张峤画的。 他画得并不好。或者说,很丑。但纪折霜却很喜欢,不顾张峤的反对,也一起送去装裱了,不想现在,却成了他唯一可以用来怀念她的东西。 向玉楼接过那副小像,摆在张峤腿上,告诉他:“这才是你想记住的纪折霜。” 张峤看着那副嘴歪眼斜,两边脸不一样大的小像,眼前浮现的,却是纪折霜向他笑得双眼弯弯的样子。 他深深地用目光最后一次抚摸着她的脸,不再挣扎,被送了回去。纪折霜的尸体,则被埋在了城外一处风水很好的地方。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便多了一件事,那便是跟着向玉楼学习丹青。 张峤此生二十多年的时间,拿起笔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知道,在这个年纪从头开始学习绘画,是非常困难的。 但即便是要学到白发苍苍,他想亲笔为纪折霜画一副真正的小像,在他还记得她的样子的时候。 至于桐月,起初在所有人都忙着给张峤治伤的时候,也曾自己找活干,做过几日院内洒扫,端茶倒水的粗活。可那院子里本就有侍女,桐月的位置便十分尴尬。 后来,还是舒意芳见她房中有琵琶,将她引去了聆音阁。 那里原本就有几个伶人,是专为公主府中举办宴会准备的,只是萧懿龄素来不是爱热闹的人,这些伶人也没用上过。她们早就听说过不思归桐月娘子的名声,很快便接纳了桐月。而由于桐月技艺最为纯熟、还会谱曲的缘故,更是隐隐有着成为伶人中的领头和教习的样子。 这群姑娘们每天在一起习曲练琴,好不自在,桐月也因为有她们的陪伴,因丹云离去而产生的失落感,和火灾过后的不安感,都减弱了许多。 丹云在听说不思归大火之事后,也曾来公主府求见过。她知道桐月心中有怨气,不会见她,可仍是忍不住来了。最后只能由向玉楼出面,将她劝了回去。 · 一场大火将不思归烧了个干干净净。 萧懿龄虽然坚信此乃人为作案,但炙热的火焰已经将所有证据都销毁。萧懿龄派人四处走访,得到的也只有“火起得特别快”、“好像看见过两个人影”这样模棱两可的证词。 而最初起火的那个仓库,经查实,乃是一个倒卖粮食的皮姓商人,堆放在那里的陈年旧谷。两年前商人获罪流放,其子举家南迁,匆忙之中顾不上,这仓库和里面的稻谷便一直闲置在了这里。 这条线索就此断了。 如此一来,萧懿龄手上的,便只剩下京兆尹章筠拿来的那支箭。 箭本身并无特别之处。但引起萧懿龄警觉的是,这支箭令她联想到了韩沉受伤那日。 那日雨夜,邓州来的杀手在会平镇外追杀韩沉时,曾向他射出过一支羽箭。那支箭也被韩彬带了回来。 这支邓州来的箭,竟与京城这个报信人所用的箭一样,都是什么标记也没有,就好像是在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样。 萧懿龄知道,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将这两个相差万里的案件联系起来,实在有些牵强。但在韩彬将那支从韩沉肩膀里取出来箭拿过来,同给章府尹报信的这支箭放在一起,她便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 这两件事一定有所关联。 只是,现在萧懿龄一时还腾不出手来查。 目前,她的精力都放在了宾州案上。 十几日前,不思归大火后没多久,鲁国公便抵达了咸京。 一行人皆是风尘仆仆,鲁国公本人更是一进城门,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被皇帝召进了宫里。 紫宸殿面圣,鲁国公还没来得及开口,汇报此行巡视宾州马场的情况,便被皇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问责。 问的自然就是萧懿龄呈上去的那份奏折。 “朕记得,鲁国公虽一生从武,但也精于数算,尤其是心算,堪称朝中无人能及。”皇帝侧立于大殿之上,将一份账簿副本扔到鲁国公面前,说道,“既然如此,鲁国公不妨算算这本账。” 年迈的鲁国公虽早早得知了消息,有所准备,但在正值壮年的皇帝面前,被如此疾声厉色地质问,仍不由得浑身一凛。 他将地上的账簿捡起来翻看,发现这正是历年太仆寺呈递给户部的,各项进出明细及汇总。 其中四五页,被人用朱砂圈了起来。 鲁国公细看之下,发现这些数字之间,竟存在着数十万两银子的漏洞。但这在太仆寺,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是做贼心虚,在做这些假账时,鲁国公向来极其注重太仆寺账簿上,每一个数字都严谨细致,力求毫无破绽。加之他本人在数算上的天赋,太仆寺的账簿向来是最规整、最无懈可击的。 但现在,本应天衣无缝的账簿,竟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鲁国公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份账簿是假的。可这上面每一页,都有他太仆寺卿的印信,做不得假。 “陛下!老臣冤枉啊!您是最了解臣的,这些年臣在太仆寺,一向是兢兢业业,为陛下鞠躬尽瘁。这一定是别有用心者的栽赃陷害,望陛下明鉴!”鲁国公跪地哀求。 皇帝思虑片刻,像是相信了他的话,又问道:“栽赃?这么说,荣惠上本参你,草菅人命、勾结地方官吏、欺上瞒下、巧立名目、中饱私囊、欺压百姓,这些都是栽赃?” “荣惠公主虽然聪颖,但毕竟涉世未深,一时被奸人蒙骗,听信谗言,这也不是公主的错。”鲁国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皇帝斥道:“下次朝会,朕欲宣荣惠上朝,与你就此事当堂对峙。你好自为之吧!” 鲁国公就这样被皇帝赶了出来,但他心里却安定了不少。 皇帝话语中虽字字皆是斥责,但亲眼看着皇帝长大的鲁国公却能听出,他这是在给自己通气呢。 做皇帝的虽然看起来威风,但还是太年轻。他手里那摇光军听着吓人,可养军的钱从哪里来?皇帝的私库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这其中他鲁国公有多少功劳,旁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 谁与谁才是利益共同体,荣惠那丫头初出茅庐,两眼一抹黑,但鲁国公和皇帝却是心照不宣的。 所以鲁国公心中明白,若不是皇帝心里向着自己,他大可以在明日朝会的时候,直接宣萧懿龄进殿,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今日特地宣他进宫一趟,将此事告知,实则是爱护老臣,让他有所准备。 那句“好自为之”,也是“不要给朕丢脸”的意思。 想通了这一点的鲁国公,因此决定,将此行宾州带回来的那几箱银子,再多分一点给皇帝,以表忠心。 · 这是萧懿龄第一次参加朝会。 每月初一十五,京中六品以上官员,都会参加朝会。文武百官无论世庶党别、亲疏大小,皆可列于殿前,聆听圣谕。 宫城廊道上,内侍引着萧懿龄走到了庆元门外。 再往里走便是宣政殿前的广场,那是举行朝会的地方。而现在,百官正在这庆元门外等候,更鼓一响,便意味着朝会开始。 萧懿龄一眼就看见了四哥,襄王萧承禃。 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正抱臂靠着墙,闭目养神。 萧懿龄眼看快要到时间了,便想过去叫他。可刚刚走到他面前,还没开口,萧承禃就先睁开了眼睛。 “四哥安好。”萧懿龄行礼道,“前几日听说,您去均州寻木料,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承禃回礼,不知可否道:“嗯。可惜,我想要的那块木料,被别人先买走了。” 他虽嘴上说着可惜,语气和表情却并未见遗憾。 萧懿龄感到有些挫败。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帝的这几个儿女,也都是性格分明的。 要说这几个兄秭,长兄勇武,二姐骄纵,三兄仁善,自己则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娇弱之人。 唯有这位四兄,她看不清。世人皆说他庸庸碌碌,玩物丧志,可萧懿龄却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单从他手下能有韩彬、韩沉这样的人,也可见一斑。 萧懿龄这样想着,顺势抬头,猛然看见了顾定安。 他身形高大,穿着威风的武官朝服,更显得生人勿近。 顾定安也看到了他们二人,阔步向他们走来。 “襄王殿下,荣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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