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该启程了。”萧承禃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来了。” 萧懿龄起身朝马车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把那只草编蚂蚱从顾定安手中抽走,这才回去上了马车。 · 正祭当日。 今年并不是长公主忌辰的整数年,所以并未大办。 祭祀仪式共持续三日。 首日曰正祭,需要上香、诵读祭文、献饭羹茶帛、献胙肉馔盒、焚祭文、辞福叩拜等步骤。 至于后面两日,则有高僧为长公主诵经祈福。 祭文由弘文院的博士撰写,礼部送交皇帝审阅后,再由萧懿龄在祭典上诵读。读毕,萧承禃上前宣旨,萧懿龄正式接过宣德使一职。 最后,众人一同跪拜镇国长公主灵位。 整个祭祀仪式持续了三四个时辰,待回到太平镇的下榻处,萧懿龄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脚步虚浮。 赵云袖替她除下层层厚重祭服后,萧懿龄便直接毫无仪态地歪倒在床上。 文杏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欢快地道:“殿下!我听说太平镇的居民都在准备,今儿晚上在河边,放灯祈福呢,街上热闹极了。” “放灯?” “嗯嗯!”文杏摆好饭菜,凑到萧懿龄身边,圆圆的大眼睛闪着光,“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去放一个啊?” 萧懿龄不解:“明天才是上巳节,怎么今日就开始放灯祈福了?” 赵云袖在一旁整理祭服,听到她们的话,笑道:“殿下不知,这太平镇的先辈,早前战乱时就曾被镇国长公主救过。后来长公主墓落在这附近,镇民们便自发为长公主守墓,几代过去,已成当地习俗。祈福放灯,也是为了纪念长公主。” “原来如此。”萧懿龄点头,“只是今日实在是累得狠了,你们去玩儿吧,我就不去了。” 赵云袖、文杏称是。 这二人以往接触并不多,年龄差了七八岁,职位不同,级别不同,连性格也不同。 可自从赵云袖到了公主府,便与文杏迅速熟悉起来,如今不过半月,已经俨然情同姐妹,让萧懿龄十分惊奇。 用过晚膳,她便放了下人们都去热闹,只有两个不喜欢出去玩的小丫鬟,留在客栈。 萧懿龄合衣歪在美人榻上。 两条街外,人们在河边举行祈福庆典的乐声,远远地飘过来,飘进二楼的房间中。远处的热闹和房中的寂静相衬,惹得她心中,竟无端生出一丝孤寂怅惘。 萧懿龄心随意动,起身取了件外衫披上,开门走到二楼的小露台,倚上栏杆,遥望着远处华灯初上,人影幢幢。 晚风微凉,轻轻拂动着萧懿龄的衣袖裙摆,河边点点烛光,如明星升起,是人们放起了祈福的孔明灯。 “殿下,我听赵娘子说您没去放灯,原来您在这儿。” 萧懿龄回头,就看见顾定安站在走廊上,手里提着两只孔明灯,正歪头看着她。他神色放松,眼中闪烁的微光如同星辰。 “找我有事吗?”萧懿龄问。 顾定安笑了笑,几步走上前来,道:“我来陪殿下放灯啊。” 说着,他一手提孔明灯,一手从蹀躞带上摘下一个铜制小盒,打开是一支笔和一小块墨。他将小盒递到了萧懿龄面前。 萧懿龄接过笔和灯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顾定安解释道:“放孔明灯祈福,可以在灯上写上想要实现的愿望。这样长公主看到,就会在天上帮助你完成心愿的。” 萧懿龄了然,提笔在纸灯上写下“海晏河清”四个字。 顾定安看到,却笑道:“您就没有‘自私’一点的愿望吗?” “比如?” “您看我的!” 顾定安把自己的灯拿过来展示,只见上面写着,“十日后马球赛蓝方胜”。 见萧懿龄露出疑惑的神情,他笑着解释道:“左右金吾卫约了十日后马球赛,败者要给胜者洗一个月的马。我们拿蓝方。” 萧懿龄沉吟片刻,又在纸灯另一面写了“后日回程一路平安”。 随后仰头看向顾定安。 他笑了笑,伸手将萧懿龄手中的纸灯又转了一面,说:“既然写了,不如把四面都写上。” “可是,别人的孔明灯都只写一个愿望,我写四个,会不会太贪心了?”萧懿龄担忧道。 “殿下以前放过孔明灯吗?” 她摇摇头。 顾定安道:“那就是了。你想,别人这几十年,每年都放一个灯,那便是几十个愿望。但殿下十多年来,只放过这一个灯,这么一算,许四个愿望也不为过吧?” 不知是不是远处,几十上百只孔明灯齐齐升空的场景太过梦幻,亦或是顾定安略带沙哑的声音太蛊惑人心,萧懿龄晕晕乎乎地就被他说服了,又写了两个小小的、‘自私一点’的愿望: “一夕轻雷落万丝”和“怡味梅脯早上市”。① 两盏写满愿望的孔明灯,从客栈上方缓缓升空。萧懿龄久久地注视着它们,半晌,才轻声叹道:“谢谢你。我原本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愿望。” 我还以为,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找到害死母亲的人,替她报仇…… “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顾定安说道。 她转头,便望进一双坚定如磐石的眸子里。 他的语气是那样肯定,就好像她的所有愿望,都不过是到怡味轩买包梅脯那样简单。 萧懿龄心里也知道,顾定安不过是安慰她,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太过美好了,美好得让人不愿戳破。 她笑了笑,没有说煞风景的话,只是继续望向越飘越远的孔明灯。 待到那灯完全看不到了,萧懿龄才收回思绪,拢了拢单薄的外衫。 虽说已经三月,晚风还是凉得透心。顾定安注意到她的动作,提出送她回房。 “顾将军。” “嗯?” “我还是觉得,一盏灯上写四个愿望,不大对劲儿。” “嗯……要不,我去跟长公主殿下打个商量?梅脯的事儿,就请长公主给那位唐掌柜托梦,其他的我去办。” “莫非顾将军还会行云布雨?” “说不定呢?” “哈哈哈哈我们在说什么呀!” …… 三月初三,上巳节。 或许昨日祭祀是真的累得狠了,萧懿龄晨起浑身酸痛,觉得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文杏已经和赵云袖达成共识,坚决不允许萧懿龄把这一日赖掉: “这可是上巳节啊殿下!要洗掉一年的坏运气,不去的话,这一年都会倒霉的。还有,韩侍卫一早就去准备了嫩柳枝和山泉水,咱们都等着您赐福呢。” 文杏说的,便是另一项大景特有的习俗了。 在上巳节当日,若得一德高位重者以柳枝和干净泉水,为自己涤清额头与双肩这三处,便可祛除邪祟,健康长寿。 而施礼者也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在实际操作中,便是受礼者半蹲在施者面前,施者手持柳枝,蘸取泉水,点在受者的额头和双肩。 但是,施礼者只有一人,受礼者却往往有几十上百人。而且因为是赐福与被祝福的关系,一般施礼者也不会拒绝。 萧懿龄想想自己带来的那么多侍从,还有一百金吾卫,顿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仪式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觉得手臂疼。 “不对,赐福仪式怎么会是我来?四哥昨夜就回去了这我知道,那周公呢?” “问过了。周公说,他老了,干不了这个活儿,只能请殿下代劳了。” “啊……”萧懿龄一声哀叹,瘫倒在铜镜前。 · 今日“祓除畔浴”,地点就在太平镇旁。 从云岭中蜿蜒而出的山溪,在山脚下汇成一个小池,众人于此处曲水流觞,畔浴祈福。 文杏领着几个小丫鬟,在附近摘了些花,编成花环,给萧懿龄戴在头上手上。 她今日难得地犯了懒,没有上妆,只用丝带将一头青丝束于身后。 而在服饰上,相比于昨日肃穆厚重的祭服,人们也都纷纷选择了更适合春日的轻薄纱裙。 萧懿龄在溪水中涤过手足,便歪在旁边的躺椅上,一身闲适,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玩闹赏乐。 文杏端着托盘过来,在萧懿龄身边蹲下,将盘中的铜盆、嫩柳枝等物放下。赵云袖取下一根柳枝放在萧懿龄手里,并递过来一个鼓励的微笑。 萧懿龄苦笑着,认命地开始给这些公主府侍从们“赐福”。 所有人排成长队,挨个从她面前经过。而萧懿龄则是机械地重复着“蘸取泉水-赐福-点头微笑”的一系列动作。 队伍中不单是公主府的侍从,还有不少金吾卫的人。 因为今日上巳节乃是与民同乐的日子,侍卫们也并未将溪边单独圈出来不许镇民靠近。是以这条长长的队伍中,甚至还有不少太平镇民夹杂其中。 “小宝,你不是肚子疼了好几天了吗?让殿下给你赐福驱邪,肚子马上就不痛了。”一个妇人领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童上前来。 那小童许是怕生,不敢靠近,只睁着两只纯净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萧懿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人的小孩子,不自知地便露出和善的微笑。 她伸出手去拉过小童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抚在小童的肚子上,柔声道:“小宝肚子疼了?让阿姊摸摸,很快就不疼了。” 小宝被两个大人联合起来哄着,竟真的慢慢露出笑脸,奶声奶气地道:“不痛了。” 萧懿龄又轻轻为小宝点了泉水,这才将母子俩送走。 望着二人的背影,萧懿龄吩咐赵云袖:“让随行的府医去给他看看吧。” 说完便继续给后面的人“赐福”。 · 待到仪式结束,萧懿龄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 但回想着那些幸福而充满期待的笑脸,她的心中便像是被一支温柔的羽毛抚平了倒刺,温暖而柔软,怎么也生不出一丝抱怨。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长公主显灵,从太平镇回京的这一路,都是风和日丽,没有任何波折。 顾定安将萧懿龄送到濯园门口。 正准备告辞,忽见萧懿龄身边的侍女文碧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走到她跟前,低声道:“殿下,李钧出事了。” 文碧脸色严肃,眼神中却透出一丝难以掩盖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萧懿龄直觉有好戏,又想到顾定安曾拜托她的崔氏案,遂转头对顾定安道:“将军若无事,也一起来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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