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林承远到朔安谋生后，徐春蕾所在的服装厂也正式进入“断气”倒计时。

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徐春蕾和这个时候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只知埋头苦干，从不抬头看路，这么多年一直紧紧跟随公家的脚步，听指挥套路干活，不操心大锅吃饭，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有失业的一天。

没有认识到自己也是个打工人的徐春蕾和她的同事们也会抱怨领导事儿逼、X扒皮，但除了最后这一年多，服装厂按时发工资，到点就下班，也算的上企业员工心里的第二个家了。

可惜这第二个家遭到了来自市场经济的冲击，破屋烂瓦的哪里禁得住这时髦风浪的拍打？改革开放的小风一吹，三晃两晃的，这个全凭计划经济带来订单的小小县城的小小服装厂，悄然离世。

艰难的挺过了春节，努力的残喘到五一，熬到林沛二年级的暑假，南城县服装厂宣告了自己的死讯。

堆在厂门口的工人们彷徨又无助，他们拿着厂里给的赔偿——几件卖不出去的自产服装，汇入历史的洪流，成为无数下岗职业大军中的一员。

服装厂由生到死，好似蒸年糕忘了在篦子上涂油，那真是年糕热面拉拉扯扯。从一开始的效益不好到后面的不停调休，再到最后无休止休息，中途却还接了几单，大家轮流加班紧急出货，让人们一时心寒一时又重新燃起希望。

思想固执，从没想过“跳槽”、“下海的”厂里人，大部分没有走出去寻找“生路”，而是留在原地，希望奇迹发生，乾坤扭转。

当然，他们的做为就是每天点评一番，探讨一下政策信息，摆出一张要跟厂子生同床死同寝的脸。如此这般的“淡定”模样，让林沛大呼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都以为这只是时代纪实上的一种夸张描写手法而已。

可惜无论是虔诚的祈祷还是同舟共济的脸，看起来都不怎么好使，最终满怀希望的人们还是失业了。

几百号人涌入南城县的劳工市场，一时间僧多粥少，工作紧俏的不得了，出现数十人追捧一个岗位的现象。

江湖中人极重情义，义结金兰的姐妹就是在困难的时候一定要想着拉对方一把。

比如大家纷纷失业的眼下。

此时比不二十年前，缺壮丁是人就上；也不似二十年后，各行各业井然有序，找到方向、做好培训、对口上岗一条龙不用彷徨。

现在咨讯不通畅，人们受教育度也不高，从如何获取市场招工信息，到如何确保自己能做好这份工，前前后后出动了好几个老姐妹，这才定下了一份大多数人都能接受，也干的来的工作——饭店打杂。

徐春蕾因为不善言辞，被安排在切墩岗位。

本来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徐春蕾，上岗第一天，哈着腰回的家。

新饭店刚起步，为了对得起那点租金，饭店从早到晚不打烊，早点午饭晚餐样样齐备——这就意味着，徐春雷早上4点就要到店里和面切菜，客人走后还要清理厨房和餐厅的卫生，之后马不停蹄的就要准备中午的菜，然后再清理卫生，之后又是晚上的一通折腾，往往到了十点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赶。

店主兼职主厨，徐春雷干活的同时还要接受老板的随时检查、指点江山，简直身心俱疲。坚持干了一个礼拜，她就觉得头晕脑胀，失眠多梦，站在那切墩差点没把手切进去给客人们加菜。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麻烦的是，这份工作早三晚十，孩子她都管不了啦——虽然女儿说不用担心，她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过，林沛也确实不愿意她妈去干这种力气活，太过伤身，后来徐春蕾腰和膝盖都不太好，说不定也是受这个工作所累。

劝得多了，再加上徐春蕾也觉得自己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最后她和同样在后厨帮忙的姐妹儿说了一声，暂时放弃了这个活。

还是，再找找看吧。

徐春蕾为生活所累，日夜饱受煎熬，挠破头寻找下一份工作，林沛也一心想要赚钱，改善家里生活。

自打上了小学，稳定的过起日子，她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

起先林沛想到的是炒股、做期货这样一夜暴富的门道。电视里都演了，九十年代的证券市场，那就是遍地黄金，只要你弯腰，那一串串的金提溜随挑随捡。林沛一常年在股市里捐钱的老咸鱼，做梦都想过上这种以一搏十，今天三蹦子明天四个圈的美好生活。

这种一夕之间身家百万的发财路子，让林沛连着好几晚做梦都是买车买房美男飘扬，然而梦醒了，林沛还得另想他辙，因为现在的证券交易，首先需要真人到场操作，其次还需要启动资金！

不是三五百，而是至少三五千。

现在的林沛，算上林家夫妻，兜里除了洞，就没剩下什么了。认清现实的林沛悲伤的放弃了这个发家致富的野路子。此后偶尔做梦，还会梦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到了交易所，只在门口要个饭，就被遣送回家了……

一记不成又生一记，很快，林沛又想到自己以前做过的副业——洋娃娃服装定制——看自己给杨乐乐小朋友的芭比做的衣服她多喜欢啊，甚至还说要拿到学校给自己做宣传呢，自己这次来个豪华款，做个宫廷礼服什么的，一定会迷倒所有人，争着抢着来买的。

想发财，当然不能只做梦不做事。咱可是受过熏陶，知道要实干报国的好青年。

撸起袖子，林沛先是打版画纸样，这活儿她之前都是干熟练的了，所以只简单几次调整之后，她就裁出了适合现在洋娃娃身体的纸样。

第一步如此顺利，这让林沛信心大增，立刻投入下一阶段的工作中，进行面料的选择和色彩的搭配。

自认为选取了普通面料和大众化的颜色，林沛兴高采烈的跟着徐春蕾去赶集，信心满满一次性就能带回所有材料，没想到十五天一次的大集赶了又赶，预想的搭配也换了又换，钱越花越多，衣服的料子却始终凑不齐。

林沛一看，这哪行，自己只是想淘个布头而已，都快赶上永远凑不齐的开盲盒了。心寒了，腿累了，林沛在一大堆布头里扒拉来扒拉去，标准一降再降，凑凑合合找了点“平替”，凑够一身料子。

寻寻觅觅一个月，林沛终于来到了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手工缝制。

缝了两天，林沛险些要扎小人了。

白天要上学，针线活只能留到放学来干。但是，问题来了，家里照明全凭脑袋上那最亮不过三十瓦的电灯泡，再加上洋娃娃的衣服只有一丢丢大，每一个针脚更是小的可怜，缝一会林沛就觉得自己眼要瞎了，两天已经是她能忍耐的极限，于是乎，费心劳力攒起来的小衣服被扔在一旁，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就这样，短款蓬蓬袖的美丽宫廷礼服从夏天开始准备，到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终于完美手工，可喜可贺。

林沛举着手里的大作，这整的，差点儿给自个儿整近视了，就这条小裙子，没有一万她绝对不卖！

至此，二计，卒！

接连俩次翻车，林沛一抹她光滑的脑门，祭出了自己最为看好的一招——小餐桌。

费尽心思，又是改年龄又是思想引导，林沛挣扎着早早入学，除了知道自己的智商最好早点上学读书，升学压力会小很多以外，她还存了另一个心思，那就是让家里办一个小餐桌。

家里双职工，到点没法接孩子怎么办？没事，小餐桌帮你带孩子回家。

家里孩子不做作业，晚上回家气的家长心脏搭桥怎么办？没事，小餐桌帮你监督孩子做完作业再回家。

家里孩子不吃饭，一桌子菜就吃两口还弄一地怎么办？没事，小餐桌的饭，孩子们都会吃光光还要再来一碗。

要知道，林沛来的那会儿，周围好多同事因为压力太大辞职之后，转而在家做起小餐桌，一年收上三十来个孩子，挣得比工薪族多，还有余力做点副业。有的更有追求些，还去考个教师资格证，回来持证上岗，辅导孩子们功课，更是受到家长追捧，据说都开上分店了。

多好，自家现成的场地——大的院子，大的房子，撒欢跑酷不成问题；自家现成的阿姨——作为一名文化特别稀松，徐春蕾女士做饭还算好吃，干活任劳任怨，对小孩子挺有耐心，根据大数据的统计最适合她的，除了保姆和清洁工，就是家庭式小餐桌。

林沛自家天时地利人和，招上五六十人不费劲儿，往后就等着日进斗金了。

只是很快，现实就残酷的把她的脸扇成了猪头，这个点子差点拖垮一个家。

首先，南城县是个小县城，众所周知，县城这种地方，大家都不是那么富裕，这就代表了，除了吃喝，别的不是刚需。要那么多房子住那么远干什么，有块遮雨的瓦就行了，工作也在家门口找，找不到？找不到就现在家呆着呗。

在南城，别说三代同堂，就是四代一屋也是有的。放着自家的爷爷奶奶不用，出去交钱上小餐桌，呵呵，脑壳坏掉了吧？

其次，孩子不做作业？我管他做不做作业，那不是老师应该管的事吗，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敢不做作业老师你就抽他，让他去外面罚站，让他丢人现眼。我这当爹的支持你。

最后，求求了，孩子，你少吃点吧，家里这点鱼汤你都没给你爹剩下，全蘸馒头吃了。

林沛前期一番市场调查，查了个寂寞，还因为她的提醒，让林承远两口子想起来自己还有拜把子的兄弟/义结金兰的姐妹家的孩子在胜利小学上学。以前人家觉得不好意思让林家帮忙照顾，现在孩子们都在一起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三个孩子一起到林家吃中午饭吧。

什么？收费，那怎么可能，这可是自己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不但要免费吃，还要吃好。

于是，林家的伙食费一涨再涨，偶尔还会出现赤字。

徐徐流下两行清泪，林沛不得不承认，自家这对父母真是重情重义的好人，好到自己还是另想法子去赚钱吧，不带他们玩了。